书城文化另类日本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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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日本文化七大之谜解构(5)

这里,亲鸾想要告诉人们,阿弥陀所说的意思是:你已经被救助,你已经念唱了南无阿弥陀佛,已经有缘了。原来,亲鸾展开的思路是:念佛只唱一句就OK。再退一步说,南无阿弥陀佛即使不从口出,也不要紧。只要你心里念叨就行。在亲鸾看来,念唱100次与念唱1次,其结果是一样的。既然结果是一样的,那为什么要念唱100次呢?这就有点接近慈悲的思想了。既然好孩子也要爱他、坏孩子也要爱他,作为母亲的你何必要去惩罚坏孩子呢?这不是基督教里的神的无私之爱吗?从这个意义上说,亲鸾思想的本质部分与基督教有相似的一面。

但是亲鸾的思考方法,与原本的佛说是不同的。亲鸾的思想救助很明确,不要做太大的努力,甚至不做任何努力,也都能进净土世界。但释迦不是这样说的,释迦说:所有的东西都是幻觉。所以个人不努力是不行的。

从结果看,法然并没有放弃灵终的修行。这就奇怪了,教导人们不要做任何仪式,只要念佛就行,自己为什么还要修行呢?

2. 破了佛教的戒律

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定义佛教的话,那么所谓佛教就是遵守释迦定下的戒律,这是佛教的生命。建立唐招提寺的鉴真和尚千辛万苦来到日本,就是为了传授自以为正确的戒,这样的戒律就佛教来说太重要了。

但是这么重要的戒律全部给废掉的国家就是日本。这个“犯人”是谁?就是传教大师最澄。他创建的比睿山,是日本佛教总本山中的总本山。但是这位远祖开山把它置换成形式上的天台圆戒,而圆戒不是戒,实际上全废了戒律。最高寺的开山祖,把戒律全废了,这样的事情在其他国家是不可想象的,但在日本发生了。这是为什么?

大先生是如此,中先生、小先生就跟着学习。最澄的后继者更是继承了他。

亲鸾与惠信尼结婚,这是大忌。但是亲鸾也要寻找正统性,他说:做了一梦,在梦里出现了圣德太子,得到了他的许可。

也就是说,他是依据圣德太子的许可,破了佛教的戒律。

仔细想来,这是相当奇妙的。

圣德太子再是奇人、伟人,但他首先是俗人、是政治权力者,不是僧侣。

依据佛教的思考方法,佛教集团是游离于俗世界的外面,更不允许政治权力的介入。政治权力者向佛教戒律伸手是不能想象的事情。但在日本,僧侣亲鸾依据俗人权力者的许可,轻松地变更了佛教中的戒律。

在日本,佛教戒律的废除,最澄为先,完成于亲鸾和日莲(1222~1282)。

换句话说,在日本佛教中,俗界的伦理被无限地侵入了。

这里还要注意的是日莲,日莲自身是个很严格的禁欲主义者。但是他的这个禁欲恰恰是他感兴趣的一部分,就像今天流行粗食减肥一样。这个粗食并不是思想上的禁欲,而是山珍海味与粗茶淡饭之间的兴趣,日莲就是属于这个。而这恰恰不是信教上的必需,仅仅是兴趣。所以,日莲没有说过一句禁酒、禁欲之类的话。他的教导仅仅是唱南无妙法莲华经就可以了,这样人人都可成佛,这当然是个大异端。本来的佛教要求严格的修行,在这之上,积累善行善果,而且还强调学问的重要。但是法然、亲鸾、日莲认为这都没有必要。

如果有人问,在日本有没有一生从未破过半点戒律的僧人吗?可以回答说:有。

谁?就是有“月亮僧人”之称的高僧明惠,他一生都按照自己所明示的戒律生活,并以此作为自己的生活方式。他的哲学信条是“あるべきようは”(应有的样子),即所有人都应该在各自的社会位置上做应该做的事情。这也是即便今日仍有很多日本人仰慕他的一个原因。可以说,他与法然、亲鸾完全是两个极端的存在。

3. 相信神而不依赖神

应该承认,日本人擅长于非连续的原理替换,从而具有很强的“变”和“改造”的能力。因此,美国人也承认他们是Adopt、Adapt、Adept(采用、改造、精通熟练)的天才。他们善于把庞大的复杂的东西改造成小巧精致的东西,从而体现了汤因比的“人类的文明渐渐从复杂的东西发展到单纯”、即“渐进的单纯化法则”,他们对佛教的改造,对佛教的日本化,也体现了这一点。

在“一”的基础上加以多样性,在佛教方面就是表现为异界理想化。佛教的一个心愿就是死后有个理想国,这个理想国是一直等待在那里的。日本人就以此出发想定净土,这个净土,东西南北都有:东有药师如来的琉璃光净土、西有阿弥陀如来的极乐净土、南有释伽如来的净土、北有弥勒菩萨的净土。去净土,叫“往生”,此岸是人间世界;彼岸是死后世界。而人间世界和死后世界又不是显然分明的,而是互来互往的。

日本人在中世就提出“神佛习合”的思想:和光同尘。这当然是老子的“和其光,同其尘”的翻版,但问题不在这里。因为我们看到日本佛教的出现,并没有废止神祗信仰。各地“神宫寺”、“神愿寺”相继出现、如宇佐神宫寺、住吉神宫寺、气比神宫寺、若狭比古神愿寺、伊势大神宫寺、八幡比卖神宫寺、三轮神宫寺、高雄神愿寺、贺贸神宫寺、热田神宫寺、鹿岛神宫寺、气多神宫寺、石清水神宫寺、石上神宫寺等。都是在7世纪后半叶到9世纪之间建造的。神祗的力和佛教的力,相当快奇妙地组合和重叠起来。

更为奇特的是日本人相信神而不依赖神。佛教对今天的日本人来说只是死人的神,为什么说是死人的神呢?因为日本人的葬仪大都采取佛教形式,神道只是孩子出生时或成人时的点缀,基督教更只是青年人结婚时浪漫的助兴。一度使日本人疯狂不已的武士道也随着二战的丧钟衰落下去,但这一切与其说是日本人精神性的欠缺,还不如说是他们为我所用的拿得起、放得下。

4. 宗教的东西能先用来试试吗?

在日本近世的幕末志士中,最感兴趣的西方国家不是英国,不是法国,也不是德国,而是美国。胜海舟乘咸临丸去美国,准备日美友好通商条约,回来的时候,坂本龙马问他:是谁振兴了美国?

胜海舟答道:是华盛顿。

坂本龙马又问:华盛顿的子孙现在在干什么?

因为在龙马的印象中,华盛顿就是日本的德川家康,其子孙们就是将军就是大名人。

胜海舟答道:华盛顿的子孙他们在哪里,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这也就是说,他们完全是无名之辈,普通的人。

坂本龙马陷入顿悟,他感到美国才是个了不起的国家。

萨摩的西乡隆盛在和朋友杂谈的时候,在华盛顿的后面还要加个“殿”字。但胜海舟说在美国没有人这样说话,称他为华盛顿就可以了。所以当时美国的政体对这些幕末志士有很大的魅力。

这表明日本人很有鉴赏新思想新事物的能力,他们知道自己弱在哪里,人家新在哪里、强在哪里。这就像佛教,刚刚进来的时候日本人就感到是个好东西,是个很深的学问,至少日本没有这门学问。所以当百济的圣明王献上释迦的铜像和经纶若干,钦明天皇两眼放光,认为是好东西,值钱的东西,可以用来试试。尽管当时有很强的反对势力,最后还是引进成功。

宗教的东西,先用来试试再说,这在西方人看来是要发怒的做法,日本人却做得相当平和。

但是他们又不照搬佛教的全部,更是把佛教最精华的思想戒给去掉了。这就像他们输入中国的儒教,去掉礼的思想一样。同理,当时幕末的精英们感觉美国好,但就是没有输入美国人的正义概念,所以日本人至今不知正义为何物,尽管他们是亚洲最早翻译美国人罗尔斯的《正义论》。

(六) 日本将棋何以能“持子”?

1. 杀死主人可以再重用

游戏是有人发明的,规则是有玩游戏者们认同的,那么一般而言,这个发明,这个认同,就往往是文化内涵的折射。

表面看,日本将棋与中国象棋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你在游玩的时候,就会发现日本将棋制定了一个常人难以理解的规则:对手被吃掉的棋子,仍然可以作为己方的兵力,再次投入棋盘上使用。而且可以放入几乎是任意一个有利于自己的位置,所以也叫“持子”。这一“敌为我用”的规则,在中国象棋里是看不到的,也是不能想象的,被吃掉的子不能复生,更不能作为敌方的力量投入打击原本的已方。也就是说,红棋子生是红方的人、死亦红方的鬼,绝不会掉头攻打红方。这就是所谓的“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气概。

日本将棋这样设定,折射出一个怎样的文化问题呢?是不是它在突出忠诚一面的同时,还有随意通融的另一面?或者说,日本人在行为规范上的忠诚根本就没有建立过?

一般而言,象棋也好,将棋也好,其源来自于印度。而日本将棋的原型则来自于中国。时间上可能是在日本派遣唐使和留学僧的奈良时代或平安时代,是这些遣唐使和留学僧,将中国的象棋带到了日本。从最初的猛豹、盲虎、醉象等棋子,变化成现在的双方各20个棋子的日本风的将棋,大概是在室町末期。而室町末期是个什么时期?是日本历史上战乱开始的时期。

这就令人想起日本的战国时代。

战国武士道的一个基本:死在马前,这是武士的荣誉。

杀死你是你的倒霉,这是武士定常的行动。

杀死主人,并不意味着武士的失去立足之地。可以再重用。

杀死主人,提着首级投降敌人,敌人会给予恩赏并重用。

昨天的敌,今天的友。

这就是战国时代的伦理水平。

是否就是在这个大背景下,诞生了日本将棋的“持子规则”?

日本学者辰已慧著有《风吕敷文化与手袋文化》(晃洋书房,2001年)一书。他在书中说,日本将棋改良的过程,一定是与日本人心理风土相吻合的过程,是日本人心情转变的过程。那么这是种怎样的心理风土与心情呢?就是敌我之间的界限暧昧。不共戴天的敌人这个概念,与欧美相比较,日本人比较淡薄。

如日本传统的住家房门,既没有锁,也没有门闩。意味着外出不用上锁,晚上不用插闩。陌生人很容易从外部侵入屋内。如日本有“泥縄”一语,什么意思呢?日本人称小偷为“泥捧”,抓住“泥捧”的时候,就用绳子将其捆绑,这是“泥縄”的由来。不用手铐而用绳子,表明日本人防范意识的淡薄。很早就发明了铁炮的国家,到明治时代还没有手铐,“泥縄”一语也就带有嘲讽的意思了。日本人总以为,单一民族的同质文化,就把人框住了;村落共同体,就把人监视住了,哪里还有什么坏人呢?还要防范什么呢?于是被俘虏的“持子”,加入敌方战力,在逻辑上也是通的。

2. 织田信长是玉碎的渊源

让我们再回到日本的战国时代。

战国武士俘虏后没有一点耻辱感,抓捕后向敌人投降并为敌人服务,这是战国的常理。用对旧主人的忠义服务于新主人,这个行为不会带来任何非议。这就和其他文明圈的做法很不一样,如在罗马俘虏往往当奴隶,有力量有技术的当斗剑士,继续使用的几乎没有。二战的时候,美国人逮捕日本兵,还没有拷问就说出秘密了,并愿意与美国人协力,并用同样忠诚的态度实践自己新的人生。吃惊的是美国人,开始研究其原因何在,一个答案是:日本人把俘虏看成是最大的耻辱,而重视耻辱的日本人把当俘虏视为人格丧失。所以干脆自暴自弃,干与正常事理相左的事情。

但是这个答案是错误的。为什么?

因为人格丧失,陷入失范的人,再从事有秩序的工作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是协助战争了。但是被俘虏的日本人为美军效力,连美军都感到吃惊的是俘虏的正确思维。

实际上这里绝对不是规范的问题,而是日本人为新主人服务的一种忠义的转移。所以日本的将棋中,吃掉的马也好、金也好、银也好,按照其作用可再使用。这是日本人俘虏思想的极端表现。

这样看来日本原本并没有“玉碎”的思想。

那么玉碎思想从何而来?

在本能寺,织田信长被家臣杀害,具有大书特书的价值,表明信长武士道革命的成功。

战国武士,主人与家臣之间是一种交易。家臣奉仕主人,取得的报酬是主人给予的土地(禄),这是武士道剧本的基本情节。所以没有报酬的奉仕是不可想象的。忠义也不可能是无条件的,明智光秀杀了织田信长,丰臣秀吉来个战略大返回,袭击了明智光秀。这个时候,天下的诸侯不知如何判断是好,不知该依附于谁,不知道最终谁是胜利方,更不知道谁是正确的,总之是非善恶不知如何判断为好。于是有诸侯向传教士请教,问:

秀吉与光秀,谁正确?

传教士断定:秀吉正确。

光秀不正确,是因为他杀了主人。这是神人都无法容忍的大逆不道,是再也明白不过的事情。

这是基督教从感觉论出发的当然判断。

但是战国的武士,要的是伦理的判断。当时的武士道还没有被规范,还没有客观的判定标准。这样,战国的武士道常常处于一种相对状态,靠情绪来规范,用感觉去判断,所以往往要出错。

信长对武士道作了革命性变革就在于:家臣必须绝对忠诚,无条件的忠诚,不管在怎样的情况下,怎样的场合下,不变的是忠诚。这与感觉无任何关系。

这一变革的结果如何呢?看看本能寺信长随从们的举动就知道了。明治史学家德富苏峰说,信长身边的人,到马夫为止,个个像男人。只有两个字:壮绝。

确实,信长身边的人全员玉碎。闻声赶来的汤浅甚介和小仓松寿两人也战死,他们两人当时在京都市中泊宿,不赶过来也没有人非难,但是他们还是冲入了敌阵。日本式玉碎的****。从本能寺逃走的只有一人,是黑人,而且是传教士。本能寺的和尚,是带着寺宝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