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被俘时吞服冰片自杀不死,以后又多次求速死,乃至决心绝食求亡,为什么到丰城进食呢?在他的《集杜诗·过临江》的序中是这样说的:“自离南安军,五日而至庐陵,七日过临江,八日至丰城,余虽不食,未见其殆。……予念既过乡州(指家乡庐陵),已失初望,委命荒滨,立节不白。且闻暂止金陵郡,出坎之会,或者有陨自天,未可知也。遂复饮食。……初,众议以予渐殆……搭鼻以灌粥酪至是遂止。乃知夷齐之心事。由其独处荒山,故得寻其志耳。“按照这一说法,在丰城进食其因有三:一是自南安绝食到丰城,历经八日不死,当他身体显得虚弱时,看守人捏着他的鼻子,强行灌粥,他悟出伯夷、叔齐之所以能饿死明志,是因他俩身处荒山,无人看管;二是原想从南安绝食,经五天到家乡庐陵时,恰当饿死没想到竟然未死,现已过了家乡,若是再死于他处,这就不明不白了,没有一个好的说法;三是听说到金陵时要停留一个时期再北行,有望被搭救出继续抗元。因此,到丰城时,就“进食于初”了。
羁押建康
祥兴二年(1279年)六月初五,文天祥自丰城到达隆兴,隆兴是江西的首府,是宋元争战江西的咽喉要地,据文天祥《集杜诗·过隆兴》的序中记载:“隆兴自陷没后,忠义奋起,几于反正,屠灭殆尽,过而伤之。”意思是说,隆兴被元军攻陷后,这里的人民多次奋起反抗,多次被元军屠杀,人都快死光了,因此,过隆兴时,他很伤感。据与他同行的邓光荐所写的《文丞相传》中说,当文天祥的船行至隆兴时,“观者如堵,北人有骇其英毅者,曰:诸葛军师也”。这就是说隆兴未被杀害的群众倾城出动,来为文丞相送行,来观看文天祥的还有“北人”,应是元军,他们见到文天祥英俊刚毅的风采,称赞他是三国时的诸葛亮。这天深夜,文天祥还写了一首题为《隆兴府》的诗,诉说他的感慨之情,诗中最后两句是“无限故人帘外语,夜深如有广陵音”。在他被俘押解路过这几经元军屠杀的隆兴时,还有这么多的人们来看他,使他感到深深地慰切,引为知音,“知音”在这里意味着凝聚力,是力量和信心,让文天祥感到了振兴和希望。而邓文荐的文,文天祥的诗,还把人民忠义奋起的共同心愿,炽热的爱国之情展现出来了。
六月十二日,文天祥在建康登岸,被囚禁在逮康驿邸中,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又十二天。
据传说,文天祥在到达建康的第二天,偶然在路边墙壁上,看到一首词《满江红》。填词的人,是宋官厅的女官昭仪王清惠。在她随宋帝室一同押送到元大都后,因深痛国家沦陷,徙迁北国,在所居驿中所题,后在中原广为流传,有人把它抄在墙壁上,有人将词贴在馆驿中。也有人说这首词,是王清惠在路过建康,即将渡江,有感于国家沦亡,索得笔墨而作。文天祥早已有所耳闻,这次偶然读到,自然是很高兴的,但当他读完词的全文后,在兴奋中又不无遗憾,认为结尾的两句“若嫦娥于我肯相容,从圆缺”太消极了,怎么能避开斗争躲到月宫去呢?于是,他要来纸笔,在这首词的旁边,又填写了一首《满江红》词,题为《代王夫人作》,最后两句是“算妾身不愿似天家,金瓯缺”。“天家”这里指皇帝和皇室,“金瓯“指的是国家。意思是说,像我这样的妇女,也不愿像皇帝那样投降,痛惜国家已破,神州沦丧。与他同行的邓光荐,在他身后高叫改得好,改得好!在伴着高叫的笑声中,忽又大哭起“神州,故园,王夫人”来,被跟随看押他们的元军猛击一掌,骂他是疯子,身体虚弱的邓光荐又加上悲伤过度,遭此一掌猛击,一头栽倒地上,昏过去了,不得不送到天庆观就医。这位在崖山被俘,愿随文天祥北上的宋礼部尚书,两位共患难的战友分手了。文天祥非常怀念他在所写的《怀中甫》(中甫,中斋都是邓光荐的字)一诗的诗题注有“时中甫以病留金陵天庆观”。诗中叙述了他俩在北行路上“末路重依依”的情景,还有“死矣烦公传,北方人是非”之语,也就是说要请邓光荐为他写出一本忠实的传记,一部信史。后来,邓光荐确实撰写出《文丞相传》,可惜全文已见不到了,只在《指南录》散存了一些。在建康,文天祥还把邓光荐从广州到建康的诗作,和他们两人相互唱和的诗作,编为一本诗集,取名《东海集》,并为诗集写了《东海集序》,在序中他叙述了邓光荐的英气与诗才,叙述了因备尝“可惊可愕,可悲可愤,可痛之事”,而产生“惨戚感慨之气”,“不能不诗”。序中还表明,之所以定诗名为《东海集》,是为了学习战国晚期鲁仲连这样的贤明的大夫,宁肯蹈东海而不以身事帝秦,也是表明他们两人义不事元的志向,并为了后人读到这本诗集时,能受到忠义之气的感染。在宋朝灭亡以后,丞相和礼部尚书这两位遗臣,一方为对方编诗集,另一方为对方撰写传记,都是为了求得信史,宣扬正义,以爱国相互激勉,也为了以示后人,其意义已远远超过了文化史的局限。
文天祥自押解北行,进入江西,暂囚金陵。这期间发生过好几起民间义士准备解救文天祥的活动。他在《集杜诗·行行》第八十九的题记中写有“六月六日,过隆兴,十二日,至金陵囚邸。八月二十三日,渡江北行,事会多有可慨”,指的就是,在这一时期中,曾有过几次准备劫持我出逃虎口的行动。在他所写《狱中与弟书》中又有,在被囚于建康时,“有忠义人约夺我于江上,盖真州境也。”就是说与他相约,打算在离开建康,到达真州境地时,准备将他劫走。相传有这样一个故事,在文天祥被囚在金陵时,一天夜里正在写诗,忽然一块用纸包着的石头飞进了文天祥的室内,纸上写道“过江时,一定在真州境内的海面上,把丞相救出来,继续率领我们抗元,沿江百姓百拜。”但这次“约劫”也未成功。因为来到金陵的元军元帅张弘范,下达了“加派军队,严加防范”的命令,在过江的时候,元军分为两排,每排都有好几层人,张弓搭箭,把文天祥围在中间,搭救文天祥的船只,根本无法靠近,而且两岸还有陆军夹守,更是无法突破的防卫圈。文天祥二十六日从金陵启程,二十七日过真州驿,未见动静,他很失望,只得“惘然北行”。
心在首丘
祥兴二年(1279年)四月二十日,文天祥被元军押解从水路启程,从广州北去元大都,开始了他“万里行程”之行。随同他此行的有刘荣、孙礼、邓光荐等七人。其中邓光荐年岁与他差不多,善诗文,与他有着共同的战斗经历,他们是战友,也是以诗文相交的“斯文”朋友,但过往并不密切,被俘后两人都为元军所囚禁,这次随文天祥北行,使他略欣慰。
“万里遥遥行役苦”,一路上文天祥感慨诸多,写了很多发其思,明其志,叙其行的动人诗篇。从广州到梅岭的15日行程中,他就写下了《出广州第一宿》、《英德道中》、《南华山》。
离开广州那天,正逢阴雨绵绵,触景生情,未免感伤。在题为《出广州第一宿》中写道:
越王台下路,搔首叹萍踪
城古都招水,山高易得风
鼓声残雨后,塔影著林中
一样连营火,山同河不同
意思是:当押解我的船只从广州越王台下经过,不禁挠头叹息自己的一生,就像那无根的浮萍,在风雨中飘摇,行踪不定。高山上的风阵阵吹来,古城上下江水雨水连成一片。江中水军的鼓声与淅沥的残雨相伴,日暮中的丛林伴着塔影,景色竟如此凄凉,令人惆怅。那江中舟师的灯火还和过去一样,只是山河已换了主人,为元军所占。
船只继续北行,在去英德的途中,他又写第二首诗《英德道中》,反映他壮志未酬和思酬壮志的悲壮心情。诗中这样写道:
海近山如沃,村深屋半芜
乾坤正风雨,轩冤总泥涂
自叹鸢肩薄,谁怜鹤影孤
少年狂不醒,夜夜梦伊吾
意思是说,在去英德的海道上,看到的是,被雨水洗灌着的土地呈现山色,村庄的深处也是一半荒芜,正侵袭着乾坤的风雨,家园大地和人们陷入沉冤泥潭。而我自己只因是一只不能飞的鸢、一只形单影孤的鹤,在自我叹息。尽管我愁肠百结,无从排遣,但我少年那种收复山河,疆场报国的胸怀和志向,依然存在。我夜做梦,都是立功伊吾。在这里把蒙古比做伊吾,其想法是将来怎么打到蒙古的一天,以酬这未竟之志。
文天祥北行到南华山,这是佛教禅宗在南的圣地又以《南华山》为题赋诗一首。这里记下他在诗末的注,就可窥全诗面貌和他的心理。注是这样写的:“六祖禅师真身盖数百年矣,为乱兵封心肝。乃知有患难,佛不免况人乎。”意思是说,佛教禅宗方的开山祖慧能,以数百年的真身,尚不能自保,为乱兵挖去了心肝,患难到来,佛都不能免,何况人呢?他在诗中还批评佛教是“蔽于死生,小其用如一身。”应该懂得为何而生,为何而死,不能只是“小其用于一身,要大用其于国,于其民。”再一次显示出他高尚的情操。
五月二日,是文天祥44岁的生日。当走到南雄州和大庾岭之间时,他从自己的生日,想到家中的亲人,生育自己的故乡,目睹自身的境遇,他再一次下了必死的决心。并赋诗一首:
客中端二日,风雨送岸愁
昨岁犹潘母,今年更楚囚
田园荒吉水,妻子老幽州
莫作长生祝,吾心在首丘
全诗的意思是,在北行路上的五月初二,度过了我44岁的生日,风雨伴送着无尽的忧愁。想起去年的今日,慈爱的老母在堂,而今年,母亲已不在人世,我也做了囚徒。家乡吉水的田园已经荒芜,妻儿被俘可能已押送往北方,将老死在幽州(今北京市)。不要祝福和祈祷我长寿,因我的心已经死了,它已留在家乡,眷恋着故土。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到,文天祥在走向家乡江西境内时的心境,对家园,故土、亲人的无限依恋和深切的忧伤,国事如此,家事如此,他已难以补天,他能做到和决心要做到的是,以死献身,报答他的家国、故土和亲人,完成他最后所能做到的尽忠尽孝的气节。因此,南安绝食之举,就不是事出偶然了。“吾心在首丘”的诗句,就是这一事件的先兆。
惘然北行
“惘然北行”四字,是文天祥在《狱中与弟书》中的词句,之所以“惘然”这是因为一是感叹真州这块三年前他脱险之地,而这次脱险未成;二是感叹国亡家破,身陷囹圄;三是感叹中原凋残,一片凄凉;四是感叹秋风萧瑟,遗民苦难。因此,每到一地,都有诗章,虽说是“惘然”感叹之作,但无消极之想。
二十七日到达真州驿,他以《真州驿》为题,写出“山川如识我,故旧更无人。……北首燕山路,凄凉夜向晨。”山川依旧,故旧因各种原因而离去,自己身陷囹圄,被押解在这前往北国燕山的路上,一晚上都睡不了,心中是一片凄凉。但他并因凄凉而垂头丧气,就在三十日《先离邮》一诗中写出的是“我今戴南冠……直气摩斗牛”。我虽然被俘关押,但依然穿戴着南朝的衣帽,我那正直凛然之气直冲九重天上,散发到九州大地。到淮安后,由水路改陆路北行。在《发淮安》一诗中记有“九月初二日,车马发淮安……烟火无一家,荒草青漫漫”,过淮安时,写的《小清口》一诗中又有“荒草中原路,叙阳故园情”的句子。写出了进入黄淮平原所见到的是战乱后留下的一片荒凉。在到达彭城(今江苏徐州)写出的《彭城行》一诗中,他从彭城这个战略要地的形势,从项羽的王宫,写到晋,唐至宋的历史,这里是“正朔旧江东”的“大都会”,到如今却成为“遗民死欲尽,莽然狐免丛”,“故河蓄潢潦,荒城翳秋蓬”之地。把这个形势险要、兵家必争又极繁荣之地,经过战难,被元军的屠杀糟践,现在成为河被堵塞,城已荒凉到秋草蓬生,竟成狐兔繁育生长的地方,显现的是一幅残破的惨景。目睹此等情景,以被拘押之身,他此时所能做到的是,以诗叙实记史,以激发后人。九月十八日,到达山东平原,又以《平原》为诗题,情深意切的歌颂了六百年前在此任太守的颜真卿,这位忠义名将,愤守孤城,打得叛军安禄山“不敢长驱入咸京”,使唐朝廷得以赢得时间,消灭叛贼,但是他自己最后壮烈牺牲。虽然“公死于今六百年,忠精赫赫雷行天”!意思是说,颜真卿虽已牺牲了600年,但他的忠诚义胆的光明盛大的精神,至今仍如赫赫的雷声在天上运行,振作着大地的人们。
文天祥一路写了很多诗,有的诗是应老百姓的请求而写的。如九月二十日夜,住宿河间,文天祥就曾应一个卖炊饼的店主人的请求,写了四首诗。文天祥走后店主将它张贴在墙上,有人看到后,出钱2000要买走这诗。卖饼人说:“这是文丞相路过河间时给我写的,我怎么能把文丞相的字迹卖给别人呢?”把它看做传家之宝。可见文天祥在人们心目中所得到的崇敬和爱戴。
燕狱三年金石志
(1279年10月—1282年12月9日)
丹心一寸
祥兴二年(1279年)十月,文天祥被押解到元朝的都城大都,当时称燕京,也就是现在的北京。一共走了五个月又十天。
进入大都时,开始把文天祥押送到会同馆。会同馆,用现在的话说,是元朝廷设立的宾馆,主要用来接待国内外的贵宾和高级官员。当文天祥到会同馆时,这里的负责人拒绝接待,说是这里可接待来投奔和请降的人,不接待“罪人”。文天祥在外面等了很久,才把他送到一个小店,安排在一间偏房里,人们对他非常冷淡。这显然是一次有意识的安排,为的是给他当头一棒,警告他要记住自己是一个被俘的人。
第二天,突然对文天祥又格外热情,一会儿给他送来了高级的帐席被褥,一会儿又送来了上好的饮料和食品,小店的负责人还说,这是孛罗丞相听到禀报以后,吩咐这样办的。头一天斥为罪人,第二天奉若贵宾,这种重棒打过再给一个胡萝卜的手法,用意在警示文天祥,要他放“聪明”些,要看到“荣辱福祸”的“路”在哪里?文天祥当然明白这一用意,对这一切都处之泰然,对于供给他的美帐佳食。一概拒绝,坐在冰凉的土坑上,不吃不用。他要效法周初的伯夷、叔齐“耻食周粟”。他只用张弘毅送来的衣物,吃他送来的饭菜。在以后他被关押大都的三年里,都是如此。
元世祖忽必烈是一位政治家,是一位识才爱才的君主。他赞赏文天祥的忠贞和才识,希望他能为元朝廷所用。于是,元朝廷对他开展了一场劝降的大攻势。
未亏,这次不能随圣上一道回南方,只有一死,以报大宋。弄得赵不知所措,陪来的元臣,哭笑不得。元朝廷打出的这张王牌,也不起作用。于是,元朝的首席宰相阿合马亲自出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