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生育权是两马事,你说说,一个监区,有十几个年龄相仿的女民警,如果这些人同一时间结婚,同一时间怀孕,同一时间生孩子,那谁来值班,谁来面对那些整天不是怀疑自己得子宫癌,就是怀疑乳房有肿块,或者天天因一点小事就与其他犯人大吵大闹,大打出手的女犯人。”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真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看来,令我们羡慕的女警察,每天竟然遭受这样痛苦的折磨,真是辛苦了。”
“怎么能说是痛苦,而应该说是非人,犯人有期,民警无期,这话你听过吧?”
“略有耳闻!”我说着,听到她那边传来躁杂车水马龙的声音,“你在开车?”
“是的,不过,别担心,我开车没问题的。”她爽朗地笑了起来,“鉴于人民警察这么辛苦,你就陪本警官共尽晚餐吧!”
“求之不得。”
“爽快,晚上我去火车站接你,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她挂掉了电话。
我还没走到火车站出站口的时候,我就看到在接站的人群中,鹤立鸡群地站着一位穿着白色上衣美丽女孩,她带着茶色眼镜,高高地举起双手,向我打招呼,不像接站,倒像是在拦车。
“你又出去追捕了?”她摘下眼镜,对我亲切地微笑着。
“哪有,只是擦破点皮而已。”
“那怎么看着像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一般。”
“应该是战火中永生才对。”
“如果你想凤凰涅磐,我也不拦你。那样,我只有另辟蹊径了。”
“你这么容貌出众,气质优雅,秀外慧中,才貌双全的女孩,追求者不趋之若鹜才怪。”
“难道你不知道曲高和寡的道理吗?”她发动汽车,汽车卫星导航屏幕打开,发出贴心的引路声音。
“哈哈,你真会开玩笑。”我坐在她的副驾驶位置,“我请你吃西餐吧!”
“别破费了,我们还是经济实惠地吃点面条吧!”她把车停到了一家面馆,她回头向我微笑说,“吃什么不重要,关键是和谁在一起。”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两个相见甚欢,无话不谈,她时而妙语连珠,语不惊人死不休,针针见血;时而搞笑活泼,浪漫多情,小鸟依人,我发现自己被她深深地吸引,并为之着迷。
我把陪她一起回家,她家就住在市中心黄金地段一栋寸土寸金的高层,据说均价一米二万,我把她送到大厅,之后,我就离开了。
没走几步,她又追了出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在我的脸了吻了一下,什么都没说,红着脸回去了。
我很高兴,兴奋激动。
回家后,我们又通了两个小时的电话,直到我迷迷糊糊,她仍然在喋喋不休,窃窃私语。
她的家境似乎很好,她的父母到底是做什么呢?
我想,终于有一天,他会告诉我一切的,现在还是不问为妙。
十五、危险犯的危险
我回到了监狱。
许多疑团需要解开,马干、蛇牙、林风、马干妈,马师的死……怎么死的这么突然,他们死亡的背后,隐藏着怎么样的秘密?
他们都有未说出的秘密,这些秘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还有黑雾村、王主任、顾美、林蓝,他们让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洞。
这些还不算什么,离我很远。
从近处来说吧,我也越来越发现,马干“五连保”中,除了江城以外的其他三名罪犯,越来越不正常了。
他们越来越像马干了。
第一个,叫李志林,他想自杀,就像人要内急上厕所,饿了要吃饭,发情要女人一样,迫不急待地想死。
监区长看到我时,脸色阴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没关系,大队长,您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保证完成任务。”
“目前,李志林,情绪非常不稳定,时刻都有自杀、自残的危险,一定要提高警惕。”
“明白,您放心吧。”我一口答应。
值班记录写道:
服刑人员李志林,男,48岁,籍贯山东,因拐卖妇女被判有期徒刑8年,19年8月投入我监狱服刑,该犯自20年开始出现自闭状态,不与同犯交流,也不向民警汇报思想,不参加三课学习和劳动。20年12月初,医院诊断该犯患双肺结核,但该犯不配合治疗,母亲死后,情绪变化异常。
这天下午,我去监内看他,他正坐在床边看电视。
他身边坐着两个罪犯,这两个人监区安排对他进行监控的,防止他有异常行动。
说来也怪,几天前,他还是好好的,可是,怎么突然间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事情发生三天前,那天,他给家里拨打亲情电话,得知他的母亲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就开始情绪失控,先是大哭大叫,晚上又在走廓里跑来跑去。
更奇怪的是,他喜欢把耳朵贴在地上,听着下面的声音,而且经常是听了一会儿,就一惊一乍的,他这动作和马干一模一样。
他嘴里还念叨着:“一、二一、一二一、小鬼快点滚出去,我跟妈妈一去,我跟妈妈一起去……”
我站在他的寝室门口,他刚开始没有看到我,我就一直站在那里,透过玻璃盯着他。他双腿摇晃,嘴里振振有词,浑身发抖,而且,他的眼神很惊恐,目光直直地投到了地上。
下午的监舍内静极了,能出工的犯人都出工了,昨晚的值星员还在梦中,几个重病犯和残疾犯还躺在床上,耳边时会传来他们零星的咳嗽声……我戴着口罩,穿着白大罩。
我嘱咐那两个罪犯要好好监控,有事情随时叫我。
之后,我出了监门,上锁,回到值班室,心情沉重。
翻开值班记录,上面记载昨天李志林以来闹了三次,每次都声称不想活了,要和找妈妈去。
我在值班室没坐一会儿,我就听到监门尽头的寝室,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听得人心里直发火。
我又打开监门进去,我看到李志林正在地上乱跳,而且要把头往墙上撞,两个罪犯拉着他,仍然吃力,最后没有办法,一个犯人用被子把李志林围上了,他就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被被子包着,躺在床上,这样,他仍然哭个不停,过了一会儿,他不哭了。
他平静下来,他突然说:“妈妈,你来了,别站在门口,进来吧!”
这时,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股风,把门吹开了,门发出“吱吱”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那两个罪犯吓得脸都绿了。
再一看李志林,他已经睡着了。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十六、我妈在你身后
晚上,分监区依然是我自己值班,因为时间的原因,邓哥被排到和别人一个班,需要过至少四天,我才和他轮到一起。
晚六点,给犯人发药,吃药,打几个亲情电话,犯人收拾好监内卫生,清理厕所,锁好储物间(防止犯人单独跑进去实施自杀等行为)。
我心里一直在想着李志林,他让我坐立不安,睡前,我又加派了一个罪犯,负责监控李志林,事情安排妥当,七点半锁了监门。
监内逐渐恢复了平静,偶尔会有一、二个犯人出来上厕所,或者洗衣服。
我回到值班室,拿出监狱自办的、面向民警和服刑人员的报纸《新生导报》。
那上面主要发表监狱新闻以及犯人自己写的文章。
第一版,有一条新闻:就是监狱里有个犯人女儿考上大学没有学费,全狱民警为他捐款五万元,我记得当时我还捐了一百元。其余几版都是犯人的文章,大多是好人好事,感谢民警,或者是悔罪文……不一而足。
我打开电视,看电视剧《奋斗》,看着看着,我听到监舍里也响起了《奋斗》的主题歌,透过离我最近的寝室窗子,也在看《奋斗》,这似乎是他们消磨时间最好的办法。我闭上电视,翻开《监管改造手册》,总算挨到九点,监内的声音越来越小,监狱的电视到八点就自动关闭,很多罪犯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我透过铁门向里面望去,两个值星员正在值班。
我脱衣服睡觉,不过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铁门“咣咣”作响。
我马上起来,开门,看到李志林正满脸是脸地,拍着铁门,大喊道:“放我出去,我要去看我妈妈,她来接我了,就在楼下,她说,她要接我出去,一起过自由的生活,妈妈,妈妈……”
三个犯人过来拉李志林,他却死死地拿着铁门栏杆不放,甚至试图把脚勾栏杆里面去。
他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死盯着我:“齐队长,你把我妈接上来,行吗?她自己不敢上楼。我们只见一面,见一面,她就会走的。您去帮我接她吧!”
“队长,别听他胡说!”一个犯人说。
“他怎么满脸是血?”
“他自己把脸往墙上撞,撞破了鼻子。”那个犯人一边和我说话,一边用力抱住李志林的腰。
三个人,费了九牛二龙之力,才把他与铁门分离,在李志林离开的一瞬间,他竟然看着我笑了,“队长,我妈自己上楼了,就在你的值班室里。”
我猛地回头一看,值班室黑洞洞的,卫生间里有滴达滴达的滴水声……他妈的,我的心竟然也没底了。
大半夜的,竟说些让人睡不着觉的话。
我慢慢地回到桌上,心里一直想着李志林的话,我睁大眼睛不敢入睡。
我小的时候,妈妈常和我说,只有两种能人看到鬼,一种是精神病人,另一种是小孩子,当然,这话都是她哄我玩的。
有时,精神病说话确实挺吓人。
我看着铁门,慢慢地把被子盖上了门,心里依然放心不下。
我的窗户开着,对面的监舍楼灯光通明,我试着闭上了眼睛,心里却直发怵。
李志林的那句话久久盘旋在我的心里:我妈就在你身后。
我睡着了。
可是,铁门又响了。
我打开值班室的门,看到一个双眼迷离的瘦弱、年轻犯人正靠在铁门上,整个人的脸就夹在两个铁栏杆中间,气喘吁吁,“队长,我好像又发高烧,我要去医院。”
“这么晚了,怎么去医院。”我这样说着,随后拿出一支温度计递给他,“量量体温。”
之所以量体温,是为了证明他是否撒谎。
罪犯的话,百分之九十是不可信的,因为他们除了擅长吹牛,最拿手的本事就是撒谎了。
五分钟过去了,36。5度,体温正常。
又是一个撒谎的家伙。
“你体温正常,回去睡觉吧!”
“可是,我真的高烧了,我的结核好像又犯了。”他依然赖赖几几,不依不挠。
“少废话,赶紧回去睡觉。”
他悻悻离去,拖鞋磨擦水泥地的声音都带有几分怨悔。
第二天,我又给他量了体温,一直正常,第二天晚上,他仍然顽强地活着。并且饶有兴致、乐此不疲地看了一个小时电视。
所以说,他在撒谎。
犯人寂寞了,就想出去转转,哪怕是到下一个楼屋,到监内篮球场站一会儿,去超市买点东西,去食堂打次饭,他们都会眉飞色舞,特别是出工的时候,他们嚷嚷着要上医院,一方面是看病,另一方面就是躲避劳动。
把撒谎高烧的家伙送走,又有一个犯人跑来了。
是刚才监控李志林的犯人。
“队长,他天天说那些神啊鬼啊的,我们都有点害怕,真是受不了他。你说他今晚上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他妈妈就躺在我的床下……”
我很生气,“你又不是小孩,他说梦话你也信吗?监控好他!别被他给蒙了!”
“也是啊!”
“当然,万一他是装的怎么办?你们放松了警惕,他就会有机可乘,实现他驾鹤西游,寻母归天的壮举了。”我想,万一那家伙是装的就惨了,“如果你们还想要这个月的有效奖分,就把脑袋放清醒点,看好那个家伙。”
“队长说的有道理,我们一定做好。”犯人又快步回了寝室。
楼道里又恢复了平静……
我又回到了床上,我心里骂道,今天晚上,谁再叫我起床,谁就不是人。
民警值班的时候,犯人总骚扰,对民警是最大的折磨。
我正准备睡觉,感觉床里有东西,我身体往靠,却被什么堵住了。
我的心突然发毛了,难道我床上多了个人?
我颤微微地把伸到身后,摸了一下,我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我紧张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我又摸了一下,发现那东西有棱角,晕,是暖气片。
这一夜我头昏脑胀,在半梦半醒中度过。
早六点半,我让对方分监区的民警帮我照看一下,然后,我又带着十几个犯人出去打饭打水,这支队伍,依然成分复杂:哑巴,聋子,独眼龙,矮老头……哑巴又开始巴拉巴拉和我说话,我不理他,他仍然巴拉。
独眼龙用一只浑浊的大眼睛,看着我的脸,“队长,昨天没睡好吧?”
“值班的民警,哪有能睡好的!”
“昨天,您值班室里是两个人吗?”
“就我一个,你不是看到了吗?”
“可是,我晚上上厕所回来,听到你的值班室里有人在说话,好像是聊天。”
“你说梦话吧!别装神弄鬼的。”
“您屋子里死过人的,您又不是不知道。”独眼龙的语气突然像变了个人。
十七、他还是出事了
打饭归来,李志林精神状态很好,还吃两个鸡蛋,他也享受了病号餐。
我吃了一盒泡方便面,加几根榨菜,早餐就完事了。
早晨后,大队长又派别人顶替我,派我去带犯人出工。
下楼,点号、列队、齐步走、一二三四……
在到生产区楼下时,我看到八监区正在进行电焊作业,一件件电焊产品摆在生产区楼的后面,其中,有一个破旧的水箱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水箱很旧,上面满是铁锈,那东西有点像潜水艇。
上午九点,我想这个时间,正是监狱医院到监区消毒的时间,一想起那股过氧乙酸的味道,我就难受得不行。
中午回去休息,我去了李志林的寝室,他正在睡觉,我这才放下心。
下午,厂家车辆进监狱来送加工产品的料,我带十个犯人下楼去卸货。
按照规定,货车进入院内后,要先经过看守所女警的查验,之后,由监区副监区长带车进入监内,下车后,将车头方向摆向监狱内侧,拔下车钥锁,锁好车门。这样以后,犯人才开始卸货。
看到汽车,犯人的眼睛都直放光,搬头东西劲头十足。
搬完东西,我又清点了一下人数,并亲自上车检查,确定没事后,我才决定撤回犯人。
汽车开走,我才带犯人们上楼。
这时,对讲机又喊了起来,“小齐,收到请回话,李志林又犯病了。”
我回到监区,看到李志林正在大喊大叫,我让两个犯人抱住他,安抚他的情绪。
他安静一些后,我向大队长请示,想带他去心理咨询。监区长同意了。
心理咨询室位于教育改造综合楼,就在生产区旁边。
我带李犯去的时候,正好有一位国家心理咨询师一级职称的民警在值班。
他接待了李志林。
之后,开始心理咨询和辅导,在咨询室谈完后,又到了静省室。
后来,又去了宣泄室,那里立着一个像拳击用的假人,李志林进去打了一顿假人,似乎心情平静了一些。
我想,监狱的心理咨询还是有效果的。
在回监舍的路上,李志林走在我前面。
他的步伐很慢,他也不回头,好像有心事,我想他是心怀不轨。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我说:“队长,昨天晚上您辛苦了!”
“没事,只要你能情绪稳定就行。”我想,他总算说了句人话。
“我以后不这样了。”
“那再好不过了。”
“其实,我想告诉你我作的原因。”
“那是什么?”我说。
“是我妈告诉我的,她死后,她就来看我了,她站在我寝室门口,她说,让我好好作,不要让你们有消停的日子过。她每次说完,都会回到你们的值班室睡。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挤下……”我晕,我本以为他恢复正常了,没想到,他没说几句,又成神经病了。
这天夜里,我依然没怎么睡,他闹了我三回,每次都声称他妈在我身后,在我床上,在我厕所里。
我终想到明白了,他妈是苍蝇,只有苍蝇才会矢志不移地光临我的寒舍和茅房。
监狱医院感觉每天来消毒很麻烦,然后,就把消毒用具交给了我们。
这样,我就每天安排一个犯人消毒。
这方便了不少,但是,那气味我实在受不了。
后来,我叮嘱负责消毒的犯,少喷一点。
李志林逐渐恢复了正常,但精神依然恍惚,我们对他的监控一刻也不能松懈。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说的一点都没错,可是,有些事却已经来不及了。
出事那天我正好休息,下午时接到了大队长的电话:“你在哪儿?”
“在家!”
“马上到市第一医院,李志林喝了过氧乙酸。”大队长大声地喊道。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头嗡地一下炸开了,马上打车去医院。
事情经过大致如此:
由于李志林的病情有所好转,所以对他的监控放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