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容易的是第三个,那个神秘人一直用短信指挥她,好像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样,谭馨所做的就是那些最关键的部分,例如从街边小摊上偷走一瓶已经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然后走过地铁车站,把那瓶矿泉水放在一个流浪汉的身边;例如拿走一个里面只有三百块钱的钱包,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丢钱包的老人急得心脏病发作;例如把一瓶不知是什么液体的瓶子倾倒在马路上,随后一辆风驰电掣的摩托车经过时滑倒,并撞翻三个路人,最后挂在路边隔离带的铁栅栏上。
说实话,当谭馨看到那个老妇人涕泪横流的痛哭之时,她真想把那钱包还给她,可一想到会得到4万块钱的时候,她的心又开始一点点地变得坚硬了。
谭馨觉得整个事情好像发展到了一个令她始料不及的地步,她怎么会知道那瓶矿泉水里面含有巨量的硫化氢,她怎么知道那老妇人会有心脏病,她怎么知道那液体是润滑油……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有时候她想就此罢手算了,得到的钱已经足够她还债了。但她一想到以后还要去过那些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出卖色相的生活,就觉得心有不甘。只要再完成一次,赚到10万就一定不干了,她这样对自己说。
然后,谭馨的手机却再也没有响过,开始的几天谭馨还没怎么样,可是这样过了十天之后,谭馨开始以为自己的手机坏了,用话吧的电话试了一下,发现没坏,然后她就怀疑可能是不需要她在做什么了。这样一想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过了一个多月,谭馨突然再次收到了那个神秘人的信息,依旧是先鼓励她,然后说明本次任务的要求。这次是要她先到达一个叫做三角公园的地方,然后继续等下一步的指令。短信的末尾是任务奖励,谭馨看到几个数字时觉得心脏好像漏跳了几下,竟然是8万元。谭馨回想了一下,第一次是1万,第二次是2万,第三次是4万,这一次是8万,如果还有下一次会不会是16万呢?她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额头汗津津的,心里却隐隐有些期待。
7.
这个叫做三角公园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公园,只是一个“Y”字路口的傍边圈了一块土地,里面栽上几棵树,种上点花草而已。
谭馨刚下出租车,手机就响了起来,是短信铃声。
“去公园的西北角落,半个小时后会有一个拣垃圾的经过,记住他的样子,他就是你这次的目标人物。”
谭馨看完短信,径直向那所谓的公园走去。
正是下午2、3点钟的时候,太阳很热,树荫下面的木质长椅上零落地坐着几个乘凉的老人,他们彼此之间似乎颇为熟悉,一边谈论着什么,一边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谭馨走到公园的西北方,一棵生的颇为怪异的树孤独地站在哪里,像一个人被绳索勒住喉咙后,伸颈延息、苟延残喘地挣扎的摸样。那树的下面是一个坏了一半,残破腐朽的椅子。谭馨胆战心惊地坐在上面,前面的不远处正好有一个垃圾箱,应该就是这里了。她对自己说。
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变态的要求,谭馨觉得那个神秘的男人一定是一个心里扭曲的变态,可能是个疯子也说不定,但是一个疯子会这么有钱么?谭馨摇了摇头否定自己心里的念头。但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呢?报复社会?若是真想报复社会的话,弄一个炸弹什么的岂不是可以引起更大的效果。
谭馨觉得脑袋里面乱成一锅粥一样,她本就不善分析,脑袋也不是很灵光。算了,只要给我钱就好,谁管他想干什么。
谭馨一直坐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果然有一个拾荒人向这边走过来。是个男人,穿着土黄色的上衣,下身是皱皱巴巴的牛仔裤,手里拎着一个拖在地上蛇皮口袋。此刻正伛偻着身体一个垃圾箱一个垃圾箱地翻找着那些可以回收利用的废品。
谭馨突然觉得这个人很眼熟,想了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
是那个在许井巷附近住的男人;是那个为她指路的男人;是那个曾经给她十块钱让她去买食物的善良男人。
十块钱,不知道要翻多少个垃圾箱才能赚到?谭馨默默地想着,眼前突然蒙了一层雾气。她站起身来,擦了擦眼睛,从钱包里面掏出一百块钱,经过那个垃圾箱的时候不经意地塞了进去,然后转身走掉。不知道等他翻到那张百元大钞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会很高兴么?希望是这样,谭馨默默地想着。
手机又响起来了,谭馨掏出手机慢慢地打开,“骗到他的同情和信任,去他的家里。”
谭馨合上手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疯狂的要求。天气依然闷热,可能要下雨了,无数的小飞虫低空盘旋着,它们在清晨诞生,落日的时候就是它们的死期。
8.
谭馨再次换上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然后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来到昨天已经来过的三角公园。
天空中阴云密布,却始终不下雨,一丝风都没有,空气仿佛要凝固了一般,路上行人很少,偶有一两个也是挥汗如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若一条条濒临干死的鱼。
谭馨侧躺在那张摇摇晃晃的长椅上面,心里寻思着那男人什么时候能来,正想着手机突然在最里面的口袋里震动起来。谭馨小心翼翼地翻出来看,然后又塞回去,把一只手伸到椅子的下面摸索,立刻就找到了那东西,是一个小小的纸袋,外面包裹着一层塑料。
起风了,开始时是一阵阵的微风,然后那风逐渐变的强劲起来,蹂躏着左近的树枝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地上的尘土飘移起来,伴随着的还有枯萎的落叶、零碎的纸片,刚刚汇成一股旋转着的气流,顷刻之间又轰然而散。
谭馨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竟然有一丝寒冷的感觉。眼看着头顶汹涌的云层越聚越厚,远处的天际甚至已经有紫青色的闪电划过,像一条条毕现的筋脉在云与云的间隙处扭动。
“不知道那人还能不能来?”谭馨默默地想着,猛然觉得有个人正站在自己面前,抬头一看,几乎吓了一跳,正是那个他等的男人。
“大哥,”谭馨弱弱地叫了一声。
那男人疑惑地看了看她。
“大哥,是我啊!你不记得了吗?那天是带你我去的许井巷啊!”
“啊!”男人顿时醒悟,拍了拍大腿,然后问:“你咋变成这样了咯?没找到你的亲戚?”
“没有,”谭馨开始哭起来,“他家已经搬家啦!我找不到他们,然后钱包又被偷了。”
“啧啧”男人吧嗒吧嗒嘴,“歹命咯!”
谭馨一边呜咽地哭的倍加凄惨,一边偷偷地打量那男人。
男人抬头看了看天,皱了皱眉头,对谭馨说:“姑娘,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去我家咯!马上要下雨咯,你也没个地方。”
9.
“我姓许,叫许三,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三哥好咯!”男人笑了一下,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谭馨,“赶紧擦擦,要生病的呦!”
这间房子目测大约有三十多平,但是大多的空间都被各种废品填满,显得十分逼仄。北墙的位置放着一张大铁床,床头处缺了一条腿,垫着一摞砖。靠近右侧的墙边摆着一张桌子,是那种老式的折叠桌,不过看来已经失去了折叠的功能,因为它的两条腿正被两根绳索紧紧地绞在一起,估计是怕它散开。桌面上放了一副碗筷,一个盘子里面还有一些残剩的花生米。
“谢谢,”谭馨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和脸,然后又递了回去。
外面的雨下的正大,坐在屋子里面能清晰地听到雨滴砸到棚顶的劈啪声,从门的缝隙看出去,远近的地面已经成了一边汪洋。不知为何,谭馨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场景,也是这样大的雨,自己趴在玻璃上兴致盎然地向外面望,爸爸在看电视,一边和妈妈谈论地里的庄稼,谭馨希望雨能下的大点,在大点,最好能把房子漂起来,这样她就可以像坐船一样,漂到世界的任何地方。
“姑娘,姑娘……”
谭馨悚然惊醒,回头发现那叫做许三的男人正看着他。
“往里面一点咯!门口风大,容易着凉的咯。”
谭馨点了点头,往里面挪了挪。她突然看到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里面有很多的照片,然后她站起来,走了过去。
谭馨看到一个笑得很可爱的小女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头上顶着两个扎着红线绳的小辫子。
“我家妞妞,十岁咯!上三年级,成绩老好。”男人满脸是笑,自豪地看着那照片。
谭馨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小的时候父亲也是这么夸自己的吧?
“我捡了好多的笔,你看这么多,够我家妞妞用到上大学的咯。”男人从床底下掏出了个心型铁盒子,宝贝一样捧着,然后打开,满满当当一大铁盒子,各种笔,铅笔、钢笔、圆珠笔、中性笔,谭馨甚至看到其中还有一只眉笔,只是这些笔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是坏的就是用的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
“妞妞最喜欢红色的笔,可我这里一支都没有,”男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谭馨看到最后一张是一家三口的照片,背景是一间很漂亮的瓦房,男的正是许三,咧着嘴笑,抱着他的妞妞,身边站着一个穿粉色短袖的女人,虽然长的不是很漂亮但却笑得很幸福,应该是妞妞的妈妈。
“许三哥,妞妞和嫂子怎么不在家啊?”谭馨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转过身去问。
男人怔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神色大变,然后满面惊恐,接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叫:“妞妞呢?妞妞呢?……妞妞死了,……我的妞妞死得好惨,呜呜呜”
10.
“妞妞死了,慧英也死了,”男人面色枯槁,怔怔地自语,“那天慧英说要带着妞妞去买雪糕,我就站在路边等他们,没想到他们过马路的时候突然一个骑摩托车的冲过来,先是撞倒了一个男的,然后又撞向妞妞,慧英就去抱妞妞,然后……都死啦!一个都没活,就剩我自己了,呜呜”
谭馨看着那男人满脸的泪水,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突然掉进冰窖里面,他说的情景怎么那么熟悉,接着脑海里一幅幅画面开始回放,一个瓶子,不知名的液体,她伸手拧开盖子,一边过马路一边倾倒在路面上,一辆开得飞快的摩托车,直接冲过去……
男人哭了一会,停了下来,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杯子,然后回身不知从什么地方拎出一个酒瓶子,鼓咚咚地倾满一杯,一口喝干,接着噗通趴在桌子上,再无声息了。
天呐!谭馨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啊!
手机嗡嗡地震动,像一只恶心的绿头苍蝇。
“把那纸包里的粉末倒进那男人的酒瓶子里,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那粉末是什么?”谭馨第一次回短信。
“你不该知道。”谭馨看着那几个字,几乎能想到那神秘人冷冷的声音。
“我不干了,你爱找谁找谁。”谭馨回复。
“你没有退路,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被录了下来,你可以选择退出,但是你要想好你的后半辈子将在牢里度过。”
谭馨看着那条威胁的短信心里面开始颤抖,究竟做还是不做?
“想想吧!你看他那么痛苦不如成全了他,让他和他的家人呆在一起,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而你不仅不会坐牢还能得到八万块钱,多好的事,还在犹豫什么?”
谭馨心里面动了一下,可是一想到面前这个男人是那么的善良,又心软了,但她想到自己可能会因此而坐牢的时候,心立刻变得坚硬如铁。”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命令行事,不要怪我。“她对自己说。
谭馨慢慢地站起来走近桌子,然后把酒瓶子拿过来,打开,将那纸袋里的白色粉末缓缓地倾倒进去,摇匀,一直到那些粉末完全融化为止,再放回桌子上。然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悠悠醒来,看了一眼呆坐在椅子上的谭馨,又看了一眼面前的酒杯,再次倒满,“外面还在下?”
“是啊!越来越大了。”
“好,”男人咧着嘴笑了一下,去拿那杯酒。
谭馨的身体立刻绷紧了,现在阻止还来得及,一个声音在催促;喝吧喝吧!喝完你就不会在痛苦了,另一个声音发出怪笑。
男人终于把那杯酒喝了进去,然后再次趴在桌子上。
谭馨耐心地等待,一分钟、五分钟,当墙上挂钟的分针走了十分钟的时候,那男人猛地站起,然后死死地扼住自己的喉咙,泛着眼白,眼球突出,口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接着猛烈地咳嗽,陡地喷出一口鲜血,轰然倒地。
由始至终谭馨一直冷漠地看着,男人倒下的时候砸翻了桌子,酒瓶子摔碎在水泥地面上,酒水四溢;盘子碎成四瓣,花生米飞的到处都是,其中有几粒沾满了男人吐出的鲜血。
男人的尸体趴在地面上,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谭馨的方向,似乎死不瞑目。
11.
“谢谢,请帮我把这张卡里面的钱都取出来。”
一个带着粉色太阳镜的时尚女郎一边说一边把一个小巧的银色密码箱递给银行的工作人员,面带微笑。
“好的,您稍等。”
“对不起,您这张卡里面没有钱。”工作人员看了一下面前的电脑,转头对那女人说道。
“什么?”女人陡地大叫,“不可能啊!昨天我还取了五千块钱来着。”
“那我帮您查一下,”工作人员开始噼里啪啦的敲击键盘,“是这样的,昨天晚上这张卡里的钱已经被转走了。”
女人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然后又飞快地爬起,掏出电话,拨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sorry,the……”
女人呆呆地向外面走去,身后面有人在喊:“小姐,您的卡和箱子,小姐……”女人一无所知,一直走,推开银行的玻璃门,外面的热气一下子扑面而来。
走在街上的时候,女人突然开始狂奔起来,而她的身后有两个巡逻的警察正在一边追一边喊着什么,其中一个警察的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手机,正是女人刚刚在银行里用的那个。
女人跑得飞快,她觉得自己好像要飞起来一样,于是她真的飞起来了,然后重重地摔在水泥路面上,一辆东风大货立刻从她的身体上碾过……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
对面街角的路边,一辆黑色的奥迪A4。
车里面两个男人一边欣赏车祸,一边谈论着什么。
其中一个三十多岁,坐在司机的位置,手里正把玩着一管宝石蓝色的钢笔,钢笔的笔冒上面印着小小的白色六角星标识。后面做的是一个穿着黑色休闲体恤的男人,抿着双唇,双眼一直注视着前面发生车祸的路口。
“这次你做的很不错咯!”后面的男人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渍牙齿,“这个节目收视率已经是第一了,很多家电视台都争着购买下一期的播出权,琢磨琢磨如何能让这节目更加刺激一点。”
时间是深秋,K市,站前广场。一个身穿笔挺西服的青年男子,手里面拿着一张卡片,拦住一个路人:“麻烦您问一下,您知道湖蓝街54号怎么走吗?”路人摇了摇头,走掉。男人吐了口气,看着广场中央的那面巨幅的荧屏发呆。
“你想知道什么人性么?请看人性实录之致命诱惑,最火爆的纪实节目,周日晚八点三十分,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