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桐城派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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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桐城派散文的代表人物及其文学主张的演变过程(1)

(一)桐城派先驱戴名世

桐城派先驱戴名世(1653—1713),字田有,一字褐夫,因为他曾在桐城南山砚庄居住过,后人称他为南山先生,安徽桐城人。

戴名世出身在一个下层知识分子家庭,小的时候,戴名世家里很贫穷,生活艰难,坎坷不平的生活经历以及由此而来的生活的磨炼,造就了他独特的性格,也使他发奋立志,为他以后思想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戴名世6岁的时候就开始读书,11岁就可以很熟练地背诵“四书”“五经”,被乡里的长辈称为神童。他每天都坚持读书,如果一天不读书,就会觉得好像丢了什么似的;得到一本书以后,他往往反复诵读,常常废寝忘食。经过不懈的努力,戴名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可以写出华美的文章,20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己开学堂教学生,28岁的时候考上了秀才,不久以贡生身份进入京师,补为正蓝旗教习。

戴名世青少年时代深受其祖父辈以及博学隐士及前朝英烈的影响。戴名世耳闻目睹了从曾祖父、祖父到父辈的言行并深受影响,特别是父亲临终时曾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吾其死于忧乎!吾死,祸必及才,汝勿效我忧也。”他深知自己忧患的种子已播入儿子的心中,他担心这日后将酿成大患,后来戴名世的屈死不幸被其父言中。

特殊的生活经历,让戴名世对社会和生活有了较为深刻的理解和认识。当时正值民族思想活跃的高峰时期,青少年时期的戴名世就树立了“视治理天下为己任”的豪情壮志。

戴名世本来就饱尝了世态炎凉,加上先辈的影响,以及亲身感受到腐朽的封建制度所带来的痛苦,因此,他的青少年时代,基本上是在与清廷不合作的状态下度过的,并日渐树立起以拯救社会为目标的“当世之志”,视治理天下为己任,并经常因文章而得罪权贵。

戴名世34岁的时候被推荐进入国子监,生性正直的他不愿攀附权贵,因此只能过着冷清、孤寂的生活。此后,他经常和京师的徐贻孙、王源、方苞等人相聚,常喝得大醉,对社会上的一些腐败、黑暗的事情讥讽怒骂,招来很多达官贵人的不满。他们也共同磋商古文创作方面的经验,推动了古文创作的发展,也为桐城派的诞生奠定了基础。

戴名世是清康熙时代著名的文学家。方苞曾说:“当世之士,学成而并于古人者,无有也,其才之可拔以进于古者,仅得数人,而莫先于褐夫。”足见戴名世古文之成就和地位。他不仅在古文创作方面实绩卓著,而且形成了一套较完整的古文理论。

在古文的思想内容方面,戴名世主张率其自然而立诚有物。戴名世在《与刘言洁书》中这样说道:

君子之交,淡焉泊焉,略其町畦,去其铅华,无所有,乃其所以无所不有者也。仆尝入乎深林丛薄之中,荆榛碍吾之足,土石封吾之目,虽咫尺莫能尽焉。余且惴惴焉惧跬步之或有失也。及登览乎高山之巅,举目千里,云烟在下,苍然芒然,与天无穷。顷者游于渤海之滨,见夫天水浑沦,波涛汹涌,惝恍四顾,不复有人间。呜呼,此文之自然者也。文中的“淡焉泊焉”,不仅指文章的艺术风格,也指人思想感情的本来面貌。戴名世认为,人被思想上的荆榛土石所封闭,失其本来面貌;它应像高山之巅的云烟、渤海之中的波涛,自由涌荡于天地之间。“倡情冶思出于(心之)自然”“性情之真,自时时流露于其间”的文章,即为自然之文。文章贵在“率其自然”,却非仅抒一己之私情。因而戴名世又提出“立诚有物”的主张。“立诚”要求作家首先应该是个诚实的人,“有物”是指文章要有充实的思想内容,文学作品要真实地反映社会现实。戴名世在《答赵少宰书》中说:“‘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夫有所为而为之之谓物,不得已而为之之谓物,近类而切事,发挥而旁通,其间天道具焉,人事备焉,物理昭雪,夫是之谓物也。”

在古文的创作方法上,戴名世主张道、法、辞合一。为此,戴名世在《己卯行书小题序》中有这样一段话:

在昔选文行世之远者,莫盛于东乡艾氏,余尝侧闻其绪言曰:“立言之要,莫贵乎道与法。而制举业者,文章之属也,非独兼夫道与法而已,又将兼有辞焉。”是故道也,法也,辞也,三者有一之不备焉,而不可谓之文也。今夫道具载于四子之说,幽远闳深,无所不具,乃自汉、唐诸儒相继,训诂笺疏,卒无当于大道之要,至宋而道始大明。乃程、朱之后,已有浸淫而背其师说者,况以诸生学究,怀利禄之心胸,而欲使之阐明义理之精微,固已难矣。且夫道一而已,而法则有二焉:有行文之法,有御题之法。御题之法者,相其题之轻重缓急,审其题之脉络腠理,布置严谨,而不使一毫发之有失,此法之有定者也。至于向背往来,起伏呼应,顿挫跌宕,非有意而为之,所云文成而法立者,此行文之法也,法之无定者也。道与法合矣,又贵其辞之修焉。辞有古今之分,古之辞,《左》、《国》、庄、屈、马、班以及唐、宋大家之为之者也;今之辞,则诸生学究怀利禄之心胸之为之者也。其为是非美恶,固已不待辨而知矣。自举业之雷同相从事为腐烂,则如艾氏所云。因其辞以累夫道与法者亦时有之,故曰,三者有一之不备焉而不可谓之文也。

在这段话中,戴名世提出道、法、辞三者统一的创作方法:“道也,法也,辞也,三者有一之不备焉,而不可谓之文也。”并进一步阐述了何谓道、法、辞,三者怎样合一。认为“道”是指文章的思想内容,亦即“言有物”,“法”指的是文章的结构方式;“辞”指的是文章语言。如果说“率其自然”强调的是创作方法的自由和多样化,那么“道、法、辞”合一强调的则是文章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的完美统一。

在古文的艺术境界上,戴名世主张精、气、神合一。他在《答张伍两生书》中有这样一段论述:

古之作者,未有不得是术者也。太史公纂《五帝本纪》,择其言尤雅音,此精之说也。蔡邕曰:“炼余心兮浸太清。”夫惟雅且清则精。精则糟粕煨烬尘垢渣滓与凡邪伪剽贼,皆刊削而靡存:夫如是之为精也。而有物焉,阴驱而潜率之,出入于浩渺之区,跌宕杳霭之际,动如风雨,静如山岳,无穷如天地,不竭如山河。是物也。杰然有以充塞乎两间盖昌乎万有。呜呼!此为气之大过人者,岂非然哉!今夫言语文字,文也,而非所以文也,行墨蹊径,文也,而非所以文也。文之为文,必有出乎言语文字之外,而居乎行墨蹊径之先。盖昔有千里马,牝而黄,伯乐使九方皋视之。九方皋曰:“牡而骊。”伯乐曰:“此真知马者矣!”夫非有声色臭味足以娱悦人之耳目口鼻,而其致悠然以深,油然以感,寻之无端,而出之无迹者,吾不得而言之也。夫惟不可得而言,此其所以为神也。

在这段文字中,戴名世把道教对精、气、神的理解用到了文章的写作当中,认为写文章最高的境界应该是精、气、神三者的统一。“精”的含义就是文章当中说的“雅且清”,也就是用雅洁的文字来表达作者纯正的思想。“气”的含义是指文章要有一种气势,体现出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把作者要表达的思想内容和文章结合到一起,形成文章的内在动力。文章的气势源于作家的志向气质,作家的志向气质,在构思和创作过程中无所不在,“出入于浩渺之区,跌宕于杳霭之际”。以这种志向气质,“阴驱潜率”着自然而精美的语言,就可以使作品形成自由奔放、大气磅礴之势。“神”,指文章之神韵,它是无形的,但又是文章的精髓所在。戴名世视神韵为文章的生命和灵魂。在《程偕柳稿序》中,他干脆用“魂”来说明:“今夫文之为道,行墨字句其魄也。而所谓魂者,出之而不觉,视之而无迹也。人亦有言曰:魂亦出歌,气亦欲舞。此二言者,以之形容文章之妙,斯已极矣。呜呼,文章死生之几在于有魂无魂之间。”作为文章的神或魂,“出乎语言文字之外,而居乎行墨蹊径之先”,可以意会难以言传。但其又并非玄不可言,只要有九方皋相马的功力,就能舍其形而得其神。文章之神韵毕竟不如“神仙之事,荒诞漫不可信”,它应是既悠深,而又自然。只有精、气、神三者的和谐统一,这样的文章才是超凡入圣的佳作。

戴名世主张立诚有物,率其自然,提倡道、法、辞并重,精、气、神合一的散文创作理论,对后来方苞的散文创作和文学理论的形成有一定的影响,也为桐城派义法理论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戴名世作为桐城派的先驱,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他或评点古文、教授别人古文之法;或以作序作跋,阐述古文理论;或身体力行,推动古文创作;更以交游结盟,培养古文作家。在清康熙时代,古文作家群落里作古文最早且成就最高者,首推戴名世。方苞较戴名世小15岁(据《戴氏宗谱》记载,方与戴实为表亲,戴名世的母亲为方苞之姑母。“苞素事之如母”),他作文起步于时文,作古文实得力于戴名世。方苞曾在《南山集序》中说:“余自有知识,所见闻当世之士,学成而并于古人者,无有也;其才之可拔以进于古者,仅得数人,而莫先于褐夫(戴名世)。”王源在《朱字绿诗序》中也说:“田有(戴名世)古文,同人中予所最推服。”可见,被人奉为桐城派创始人方苞的古文,实由戴名世指点传授。戴名世实为桐城派初创时代的文章领袖。

(二)桐城三祖:方苞、刘大櫆、姚鼐

1.方苞“义法”说

方苞(1668—1749),字灵皋,号望溪,安徽桐城人。

姚鼐说:“望溪先生之古文,为我朝百余年文章之冠,天下论文者无异说也。”袁枚称方苞为“一代文宗”。因此,他历来被认为是桐城派的创始人,他对桐城派的形成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他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封建士大夫家庭。方苞22岁考取秀才,第二年到北京,进入国子监,声名鹊起。当时方苞的文章被称为“江东第一”,他写的古文被赞为“韩欧复出”。康熙五十年,发生了《南山集》文字狱。方苞的同乡朋友翰林院编修戴名世,想编一部明史以垂名不朽,在他的南山文集里,用了南明永历帝的年号,便被清廷看做大逆不道。方苞因给《南山集》作序并藏书版,遭受池鱼之殃牵连入狱,也被判处了死刑,后免死出狱。以“方苞学问天下莫闻”之殊誉受康熙特旨入直南书房,成为皇帝的辞臣。

方苞自从入直南书房后,共经历了康熙、雍正、乾隆三个皇帝。前十年是做皇帝的文学侍从,中间十年主要担任编修官,负责朝廷典籍的纂修工作,后十年任翰林院侍讲、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等职。在这三十年中,他凭借自己在学术上的影响、在文学上的地位和政治上亲近皇帝的有利条件,对那些身居高位的师友、交谊友好的地方官吏及自己的学生后辈,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方苞对一些社会现象的剖析,见解独到,入木三分,充分表现出他忧国忧民的政治抱负。

康熙年间,方苞目睹了康熙皇帝平定三藩之乱,收复台湾;击退沙俄军队的侵犯,签订中俄《尼布楚条约》;平定噶尔丹叛乱等。看到康熙帝的雄才大略,方苞有感而发,撰写了《圣主亲征漠北颂》,歌颂了康熙帝甘冒艰苦,远征漠北,收复边疆,平定叛乱的丰功伟绩。

到了雍正、乾隆时期,方苞先后担任内阁学士、礼部侍郎等职。他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影响,不断呈送奏疏,请求皇上兴利除弊,以期实现他“分国之忧,除民之患”的心愿。他先后提出了一系列事关国计民生、富国强兵、开发边疆的设想,具有很强的针对性。

方苞作为桐城派的创始人,一生注重名节,身怀天下之志,主张经世致用,体察下情,造福于民,这对桐城派中后期代表作家“经世致用”思想的形成,产生了十分重要的积极影响,也是桐城派之所以绵延几百年而不衰的主要原因之一。

纵观方苞的一生,可以以“《南山集》案”分为前后两个时期的分界。前期,他以求学、治学、撰述、授徒为业;后期,在宦海中沉浮,非编撰之职不就,始终不脱离一个文学辞臣的位置。为国为民倾尽所能,立德立言,堪称清代文人的典范。

方苞的一生中,担任过很多重要的职位,同时也进行了大量的古文写作、经学研究、书籍编审等文字工作。在创作思想上,他崇尚程、朱理学,提倡以“义法”为理论基础的散文创作理论,为桐城派散文的理论奠定了基础,被人们尊为桐城派的始祖。方苞一生的主要创作有《方望溪先生全集》《周官析疑》《春秋通论》《左传义法举要》等,以及他编写的《古文约选》对后世影响很大。

方苞提出的最令世人瞩目的一个理论主张就是“义法”说,它是桐城派最早亮出的一面古文理论旗帜,桐城派的文论就是在“义法”的基础上逐步发展丰富并形成了一个相当完整的理论体系。

方苞的古文创作,是在其“义法”理论指导下进行的。在《古文约选序例》中方苞首次提出了“义法”这一概念:

盖古文所从来远矣,《六经》《语》《孟》,其根源也。得其支流而义法最精者,莫如《左传》《史记》,然各自成书,具有首尾,不可以分剟。其次《公羊》《穀梁传》《国语》《国策》,虽有篇法可求,而皆通纪数百年之言与事,学者必览其全,而后可取精焉。惟两汉书疏及唐、宋八家之文,篇各一事,可择其尤。而所取必至约,然后义法之精可见。故于韩取者十二,于欧十一,馀六家或二十、三十而取一焉;两汉书疏,则百之二三耳。学者能切究于此,而以求《左》《史》《公》《榖》《语》《策》之义法,则触类而通,用为制举之文,敷陈论策,绰有馀裕矣。虽然,此其末也。先儒谓韩子因文以见道,而其自称则曰:“学古道,故欲兼通其辞。”群士果能因是以求《六经》《语》《孟》之旨,而得其所归,躬蹈仁义,自勉于忠孝,则立德立功以仰答我皇上爱育人材之至意者,皆始基于此。是则余为是编以助流政教之本志也夫。雍正十一年春三月,和硕果亲王序。

《古文约选》是清雍正十一年(1733年)方苞替和硕果亲王编的书。是方苞以“义法”为标准编选的一部具有示范作用的书。这篇序例是通过阐明选文的取舍原则和古文气体,来显示“义法”说的精神实质。该书以“义法”为标准,“约选两汉书疏及唐宋八家之文,刊而布之,以为群士楷”。此书刊行后便成了当时八旗官学的教材。乾隆时,又下诏全国各学馆,将此书列为官方的古文教科书。所以方苞的《古文约选》具有“钦颁”的权威性。

《古文约选序例》是体现方苞文论思想的一篇重要文章。他在文章中首创“义法”说,为桐城派散文理论奠定基础。他还倡导以古文之法来写八股文,说:“学者能切究于此,而以求《左》《史》《公》《榖》《语》《策》之义法,则触类而通,用为制举之文,敷陈论策,绰有馀裕矣。”以期用古文来改造时文。并在“序例”中明确提出道统和文统的统一,编“约选”在于“以助流政教之本志”。

方苞在《又书货殖传后》中揭示了“义法”的含义。文中这样写到:

《春秋》之制义法,自太史公发之,而后之深于文者亦具焉。义,即《易》之所谓“言有物”也;法,即《易》之所谓“言有序”也。义以为经而法纬之,然后为成体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