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一死,这位生性放荡的年轻寡妇的日子越发变本加厉、糜烂无度了,她和一个又一个的野男人偷情苟合,招摇过世。不久,又和一个外地来的奸商打得如胶似漆。很难想象,在那商人的一副甚是光俊的外表之下,竟掩藏着一颗无比污败的丑恶心灵。在他的一再煽动怂恿之下,吕鳌那个当年还不到三十岁的母亲,便开始与其一样,到处坑蒙拐骗,家里的,外头的,沾亲带故的,素不相识的……很快,他们便双双成为远近闻名的,人所不齿的头号大坏蛋。邻居们纷纷躲避瘟神般地躲着他们,就连无辜的吕鳌也不免时常跟着他们遭殃。在学校里,他被同学们骂作是“不要脸的娼妇生出来的野杂种”,而每每被无端捉弄欺辱,驱逐出课堂。放了学,一些个牛高马大的同学,一把将他拉过去,不由分说,一巴掌就打翻在地上。而后,众同学一涌而上,手脚齐发,轮番向他吐口水,丢石子。就连一些大人有时竟也不能控制,不是对他白眼相加,就是恶语相向。更有甚者,有时竟也像那群顽劣的小孩子们一样,不问青红皂白,一把将其揪过去,就是一通好打。
而他那个几乎丧失了人性的母亲,对于儿子屡屡遭人毒打侮慢的情况不但充耳不闻、无动于衷,还每每大加痛斥,说什么,“你也不看看自己是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里,居然天天埋在书堆里装风雅,是不是还打算蟾宫折桂去?我呸!自不量力的野杂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你是那块料?你家那历代的屠户祖坟上冒那股香烟了吗?”
吕鳌再略大些时,因为一次幸运的偶遇,在父亲生前的一位好友的帮助之下,临时进了一个包工队,拼命辛苦了大半年,竟也收获不少,拿到了一份不薄的报酬。就在他喜滋滋地拿着钱,准备回家好好改善一下生活之时,不料,第二天就慌慌张张地跑来了一位自称是自己母亲的“亲戚”之人,气喘吁吁地告诉他,他的母亲因欠下一个恶霸的赌债无法偿还,被追债人打得奄奄一息。人家扬言,若是到了明天还不把钱还上,就要将其大卸八块丢到山里去喂狼!吕鳌闻听这消息,几乎没被吓死,随即拿出自己那些没日没夜血拼回来的钱,随那“亲戚”一起去赎救母亲。
当他一脚迈进那追债人的院门之时,才猛然发现,那个正被人家吊起来毒打的家伙,竟是他母亲的那个商人奸夫!吕鳌这时方知上当,然而这时追债人的手下早已一涌而上,将他手里的钱一抢而光。吕鳌气得两眼喷火,心如油煎。但他并没有和那些人拼命,而是站在原地,气咽喉咙地逼视着他的母亲……直到那一刻,他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居然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以前,无论她怎样粗暴恶毒地打骂、虐待自己,他也总还是能有所体谅,认为那是因为生活的重负将母亲压得太苦了。所以,为了能让母亲的心里舒服、好受一些,他甘愿做出气筒。他是多么清楚地记得,就在他十三岁的那年,母亲突然对他咆哮着说,家里已经再没有一文钱可以供他上学了,也再没有半点能力天天供养一个专吃闲饭的大活人了!
他便不得不被迫辍学回家,过早地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就那样放弃学业,他是多么的不甘!真不知有多少回,又于梦里重回学校,再次聆听先生的谆谆教诲。尽管,睡梦中依旧频频出现那些个牛高马大、面目狰狞的同学们的身影,但只要能让他继续接受教育,就是让他天天挨打,他也心甘情愿。然而,现实生活却又实在太残酷了!一切美好幸福的事情,对他而言,只能是个奢侈的梦境。他为此暗暗流下过多少眼泪,连自己都说不清楚了。但是,他并没有被苦难的生活压倒。不但如此,他还悄悄发誓,一定要努力再努力,让母亲享他的福,过上好日子。可令人难过的却是,每每都是事与愿违。
他的活宝母亲整日里招摇撞骗,惹事生非。他没日没夜、剜肉补疮地赚来的那点血汗钱,还不够给那些怒形于色追上门来的讨债之人塞牙缝呢!尽管如此,他还是忍而又忍,还总是悄悄开导自己,无论如何,母亲终归是母亲,是自己惟一的亲人,她的这一生也够苦够惨的了,能多担待就多担待些罢!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包容来包容去,竟就将其纵容到了这样毫无人性的地步!她居然就为了这样一个渣滓一样的毁她害她的混蛋,而不惜如此践踏他们的母子之情!
最后,他咬着牙,椎心泣血地对他的母亲说出一句:“从此,我们断绝母子关系,老死不相往来!”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狂奔而去。
他一口气跑出去多少里地,在一处悬崖峭壁边缘痛快淋漓地大哭了一场之后,越想这人生越是来日茫茫,痛苦不堪,丝毫不值得留恋!索性把心一横,就要寻短见。
幸而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及时相救,才总算有惊无险。
老人家在了解了他的全部境遇之后,笑眯眯地宽慰道:“年轻人!你要知道,受苦乃了苦,享福却是消福!记住我的话,你现在吃的苦越多,将来享福也就越大呢!”老人家一语惊醒梦中人,吕鳌心中的伤痛顿时减去了大半。再后来,他与老人家一起回到了其所居住的那所村办学校。在老人家的热心资助之下,吕鳌得以重新恢复了学业。以后的日日夜夜,他除了尽可能帮助老人家料理好一切家务之外,其余的时间都是在悬梁刺股,苦习各种经史著作。平心而论,他的秉赋确实非同凡响。几年之后,他的学问在当地就已经无人可与比肩了。然而,却不知是何原因,命运之神总是不肯青睐这个勤劳刻苦而又胸怀大志之人。尽管他才华横溢,经纶满腹,却根本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后来,他还是又一次在那位急人之困的老先生的慷慨相助之下,勉强娶回了一位邻村的女子为妻,尽管年轻的妻子也一样十分的勤劳能干,他自己更是拼命努力,而他们的生活依旧不免饥寒交迫,室如悬磐……
而今番,老道士的一番卦解真可谓使之泻尽块垒。可想而知,当他得知等在自己面前的,将是那样辉煌灿烂的前景,自然恨不能立即插翅飞至彼处一显身手。
当他来到京郊一个很是繁荣的小镇,准备就近找一间旅店住下之时,忽然,对面河岸传来一阵抢天呼救之声。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几个女学生溜冰,有一人不慎跌进了冰窟。情况紧急,不容他多加考虑,他连外面的破棉衣也未脱,便“扑通”一声跳下去救人了。几经挣扎沉浮,最后,连他本人亦差一点被那冰窟所吞没,才总算将那落难之人成功救上岸来。
从此,他便交上了红运。
那个被救起的女学生是当地一户高干人家的小女儿,一家人对其感恩不尽,奉为上宾。经过一夜的促膝长谈,那家的家长发现,这个外表看似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内心却隐藏着一种不可阻挡的冲天之气。他双目虽小,却明亮异常。断定其日后必成大器。私下里便动了一个念头,有意将自己的小女嫁给他。那家长认为,他俩人的这段奇遇,实属缘分巧合。于是,向其询问了一番家里情况。聪明的吕鳌很快便从对方的言语中觉察到了其中隐情,便有意隐瞒了已有家室之事。从那之后,他被留了下来。这期间,机心非常的吕鳌赢得了其人全家上上下下的一片盛赞。时过不久,他们就为小女儿和吕鳌举办了一场好不风光的婚礼。以后的日子,吕鳌一扫往日的寒酸晦气,每天都生活在迎来送往,结交权贵的无限风光之中。
人非草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会偶尔想起发妻和一对小儿女的音容笑貌。有好几次,他甚至梦见一双儿女伸着脏兮兮的小手,有气无力,时哭时断地向其乞讨。醒来之后,发现泪水将枕头都浸湿了……后来,他想尽办法,拜托一位同乡悄悄为发妻及孩子们捎回去一些钱物,临别之时再三嘱咐,千万不可泄露半点有关他现在的消息,那乡人也算善解人意,明白他的难处,点头答应了。
从那之后,他就是通过这位乡人一次又一次地为家里秘密捎去生活所需,以及他的满怀关爱与愧疚之情。有一次,那乡人又给他带来了新的消息,他的发妻让代为转告,再过几天就是他们女儿小艾艾的生日了,一家大小悬悬而望,等着他能回去团聚。临行前,他的小女儿还拖着那乡人的腿,一遍遍地问,爸爸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们,他现在到底在哪里?我们都好想好想他啊!乡人学着舌,眼睛里就忍不住溢出了泪花。吕鳌闻言,也禁不住红了眼圈。当晚,他回到家里,又悄悄收拾了不少的财物,并且还将新任岳母送给他和新夫人的两条在当时极为紧俏的金镶钻项链也一并夹裹在了其中。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过不久,新夫人不知于何处得知了他在乡下已有妻室,并且还是儿女成双的消息,一时气得如疯似魔,也顾不得自己已然即将临盆,怒气昂昂从医院赶回去,跳着脚与之拼命。结果,一个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弄了个一尸二命的结局。
老丈人一家接到噩耗,一个个身如刀碎,心若油煎,无一不痛恨吕鳌竟将一家人如此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恨得咬牙切齿,肝胆俱裂,恨不能将其食肉寝皮,焚骨扬灰。大舅子还扬言,要与这个禽兽不如的黑心小人势不两立!吕鳌因惧怕其家族的庞大势力,趁着一干人众痛哭号啕自顾不暇之际,悄悄席卷了家中的贵重财物,准备远走他乡避灾躲祸。临行前,他没有忘记再次找到了那位乡人,让其速速返乡通知他的妻儿不管哪里,立即找个地方迁移,以免受到牵连。
后来,再后来,秘密逃于海外的吕鳌,凭借自己聪敏睿智的头脑和善于把握商机的独到眼光,以及他那套“明哲保身,见风使舵”的人生哲学,迅速暴发起来。至于他的发妻与一对儿女,则因为与那乡人消息的中断而从此变得杳无音讯……
殷肃先生返回北京时,已经是一行三人了。
那个一手制造了吕艾艾大不幸的胖老板,被殷肃先生在当地的几位手眼通天的朋友们给予了极惩。
殷肃先生满意而去,留给朋友们的是无尽的猜测和议论:
“听说,殷先生是那对姐弟的父亲的生前好友。还别说,跟殷先生认识这么多年,一直以为他只是精于盘算,巧于牟利。竟不知,还是这样一个重义念情之人。”
“正所谓日久见人心。真正行善的人,不一定全是彰显在外,刻意做给别人看的。我以为,这样才是最高的境界!话又说回来了,要不然人家怎么能发那么大的财,说到底,还不是全凭着这点厚道劲托着吗?”
飞机上。
望着吕艾艾那双如梦亦幻、惊恐不安的眼睛,殷肃的心中不禁一阵隐隐作痛。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艾艾,听说你的歌唱得不错,想不想到专业院校再好好进修一下?告诉伯父,国内国外,你最喜欢哪座城市?只要是你看上的,不管是到那里上学还是居住,伯父都能给你办到。”
吕艾艾闻言,不免惊慌失措,好一阵前言不搭后语、牛唇不对马嘴的贬己颂恩。
很快就被对方摆着手打断了:“艾艾,伯父今后不许你再这样看轻自己!”说着话,很是动情地拍了拍她惊惶的小脸,“艾艾,你要记住,过去的一切都是环境所迫,你并没有任何过错。从今往后,有伯父在你的身边,再不会有任何人敢欺负、看轻你,而你必须要做的就是彻底忘记从前的一切!好孩子,一定要悉心培养自己的信心,摈弃所有忧悲怨怒的不利杂念,让心得到养护,这样,福气自然就会跟着来了!”
说着话,殷肃的心中猛然触起一桩事来。细一忖度,恍然想起,这些话,竟是他在饰演《塞外哀鸿》中的贾总管时的一段台词。剧中的那位权倾朝野、狗猛酒酸的贾大总管,在寻找到自己未做太监时与一个乡下女人所生下的一对儿女时,不也是这般情景吗?不也是迫于种种原因,而无法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坦诚相告吗?难道真的是无巧不成书,他们父子三人竟与那贾总管父子的命运如此的如出一辙?
殷肃先生的心中不免有些梗梗难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