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当代《红楼梦》:箜篌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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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风·没有白白地吹(1)

悉昙又在“别别”地晃动发光了。

秦婳屏息敛气,细看端倪。面前呈现的,是一幅惊心动魄的撞车场面。她揉揉眼睛再仔细看时,那惊慌失措的场面中有自己和舅妈,还有小妹妹豆蔻……便忍不住暗笑,心想:“这不是几天前发生的那场事故吗?”再仔细看时,好像自己的身旁还有穆蘖罗和一个陌生的小男孩……她便频频揉起眼睛来,心中暗忖,“难道,眼花了?”

穆丹为了躲气,同时,也觉得,这是一定要静下心来好好考虑一下和萨向东的事情了。她决定带着秦婳和小女儿豆蔻回天津娘家住一段日子。又想到,回去后还需劝和父母,于是一并电话通知了小妹穆蘖罗:“我一会儿要回天津,你那边也收拾准备一下。整个寒假都呆在学校里用功,也该放松放松了。再说,爸妈的事,也还要我们几个一起好好劝和一下,单凭我一人,恐怕达不到预期效果。我这就开车过去接你如何?”

穆蘖罗略沉思了一下:“不用你来接。我得先处理眼前的一件小事,之后,我自己去你那里。不会耽搁太长时间。”关了电话,她因想着与墨历之约,连忙赶过去向他辞行。

墨历正好在家中忙着整理他的书稿,蘖罗便向他说明情况。又试探着问了一下他在单位的情况:“怎么样,单位里现在给你恢复正常工资了吗?”

墨历无奈且平静地摇头说:“没有,还是基本工资。”

蘖罗听了声,那张莲葩色的脸便激动起来,嗓门有些发颤:“你那可是国家单位,你是正式分配到那里去的。总不能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还有没有规矩方圆,成不成体统了?我看实在不行的话,你应该去找找你们的最高领导反映一下情况,总这么不明不白的受气,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们是对你曾经被借调的事情耿耿于怀,那也不是你单方面的事,当时也是经过他们同意,才放你走的。如果他们是对你搞文学、拍电视剧的行为不满,那就更说不过去了,因为你并没有因此而耽搁正常工作啊。”

墨历沉默了片刻,依旧一脸无奈而平静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现在,光是下岗的人就有多少?我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幸好,电视剧的客串也彻底结束了。等这次的假期结束,我再回去和他们好好谈谈。”

蘖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长叹了口气。低头从背包里将一个大信封掏出,递给他:“其实,你这样的心态也许更好。和那些小人太过思虑费神很不值得。更何况,天无绝人之路。喏,这是午夜文化公司提前给我发下来的稿费,你收好。千万别跟我推辞,我现在不等着钱用。等你的稿费下来时,两下一抵,我还赚了呢!另外,还有一件好事,我的一位同学已经和他那位当副校长亲戚说好了,从明天起,他们将正式邀请你到他们的学校,给那些留校补习的学生们讲解国学要义。等等,我给你找他的名片出来。”说着话,又低头向背包里寻找起来。

墨历捧着那沉甸甸的信封,大为吃惊:“怎么会有这么多啊?不应该吧?难道,是他们算错了?”

蘖罗此时已将名片找出,听到这话,不觉凝眸而笑:“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放心收着就是了。” 说着话,将那名片给他递了出去。

墨历顿时觉得一股强大的暖流摇入魂魄,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涌上来,摇进去……许久,他克制了自己的情绪。看着她的脸。那张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那么迷人美好,圣洁而生动。当初,他写《塞外哀鸿》里的王昭君的相貌,就是按着这张脸描写的:色若莲葩,螓首蛾眉。

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比一般的人要长出许多。并且,异常的清亮而幽深。眼尾,还微微翘了上去。相书上称这种眼为“聪敏至贵”的凤眼。不过,他却觉得,更像是两片长长的莲瓣。不但如此,她身上的一切,在他看来,似乎都有莲花的气质。仿佛她就是莲花的化身一般。那小小的樱唇,从不涂抹任何化妆品,却自然鲜红。即便是稳重守度如他,也多少次被引得心猿意马,禁不住心醉神迷。

这时,他又忍不住在想:“她真是上天给他派来的天仙天使吗?注定要与他一生相知相依,做他一生的幸运星、吉祥符吗?”这使他感觉幸福而神怡。他感觉,这时,自己又像是走进了一幅画中。他握着她的手,说:“你给我的,我收下。但是,”他从那信封里面抽出几张来,递到她的手上,“春天马上就要到了,这些,就当是我提前用自己的稿费,送你买春装的吧。”

蘖罗正要说话,有人竟把电话打到墨历的手机上找她。打电话的是个陌生的男人,叫着穆蘖罗的名字问墨历,问她准备在哪里和他见面。墨历不知所然,把电话给了蘖罗。

蘖罗接过一听,更是如坠迷雾。对方在电话里冷笑着说:“你刚才不是还在QQ里跟我聊天,说你寂寞的很,想跟我见面。怎么,现在说不认识?”

蘖罗听了这话,很生气。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使坏暗算。一,她从不上QQ。二,一个陌生人怎么既知道她的名字,同时又知道墨历的电话?这使她恍然想起,这几天,只要她和墨历在一起,就频频有各种短信骚扰他们。还有陌生男人叫着她的名字,向墨历打听她的隐私。也有娇嗲的女孩,喊着墨历的名字打她的手机罗嗦。

仔细一想,这些拙劣的把戏简直如出一辙。用意何在?一目了然。就是要离间她和墨历的关系。

于是,蘖罗冷笑着说:“我从不无聊,要在QQ上和陌生人聊天。更别说什么见面。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有人故意拿我的名字作怪。我想,你应该明白自己怎么做。我只提醒一次。下不为例。再有下次,我就请110和你谈。”

对方诺诺连声,挂了电话。蘖罗和墨历不禁相视摇头一笑。

临分别之际,她无意间看见藤椅上摆放着一件织工非常精巧的,有着多种吉祥古朴图案的毛衣。一问,才知,这是秦芙早在几个月前,就应她的一位女同学之请,为其男友织出的。只是,那男孩子太过时尚新潮,并不喜欢这种传统图案,所以又被退还回来。而她在北京,除了墨历之外,又没有其他更加熟悉的男性朋友,弃置一边又觉得可惜,因而,就给他送来了。

蘖罗听罢,心中忍不住一阵暗暗发笑。毕竟,都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女儿家的那点小小情怀,又怎么能瞒得过她?尽管如此,对于秦芙,她有的也只是欣赏和同情,而并无丝毫的排斥与嫉妒之情。这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欣赏与同情。是的,她确信,她欣赏她。欣赏她的冰心淑慧,她的清新出尘。同时,她也同情她这样一株天性纯净又艳冠群芳的花儿,才步青云,便为命运所捉弄。

因为自己的车尚在大修期间,所以这次回娘家,穆丹打电话向陆圭借出了他的那辆新买的越野车。

母亲不在家,听穆缔说是去了外婆那边。穆丹干脆怂恿着他也随大家一起又向着外婆家赶去。穆蘖罗原本有些推托之意,但又不想令姐姐失望,只好勉为其难。她自小就不太喜欢外婆家的生活氛围——因为各种特殊复杂的关系,常常使得各种秉性、千差万别之人共聚一处,是非迭生,滑稽百出。直到现在,她尚且记得初来之时,邻居家的一位大学生哥哥对外婆一家人的议论:“我真是不明白,她们家怎么竟都有着这样的习惯。不管什么事情,哪怕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从来不是摆在桌面上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大家商量着解决。而总是要通过传闲话的方式,无限量地扩大引申。尤其是胡奶奶(穆蘖罗的外婆),更是不可思议,人家别人家做家长的,看见子女之间闹矛盾,都是想方设法调解劝和,她老人家倒好,生怕那帮兄弟姐妹们抱成团儿似的,天天都是小儿长大儿短的,奇怪啊……”

外婆家地处和平区小白楼音乐厅附近,是一处即将被拆迁的陈旧老楼区。虽说看上去很是有些荒落衰败,处处都显得灰头土脸、粗陋蹩脚。但是,在穆丹的眼里,这里却是亲切和温馨的。因为它记录着她人生中最为美丽生动的时段。一景一物,一草一木,都能勾起她无限美好的遐思和记忆。

因为是老楼区,四下里就不免飘荡着些陈腐的气味。车子开到胡同口停了下来,这一带楼区中的胡同都很狭窄,根本不可能容纳和停放这个粗头笨脑的家伙。穆缔招呼着一班妇幼弱小下了车,护送上了前面的台阶,才重又转身回到车上,继续开向附近的停车场。

穆蘖罗和穆丹争着去拿那些被穆缔摆放在台阶上的各种礼品。

穆丹笑着对蘖罗说:“走你的吧,仙女儿似的,你能拿得了这些!”说着话,从她手里抢过来大半,只让她拎着两盒西点。

蘖罗说:“那我抱孩子。”

穆丹说:“别跟我争,耽误时间。到了家里你再抱。”

一干人等前呼后拥着走进外婆家的那条胡同时,有几个聚在一起说闲话的半老太太们,顿时眼前一亮。一个个表情复杂,却又竭力喜形于色地和她们打招呼:

“哎呀,这是贵人回家来了啊!”

“啧啧,看看这对姐妹,真是一个气死一个!胡奶奶真是福气啊……”

穆丹满面笑容,频频与她们点头问好。穆蘖罗自小就害怕这些个婆婆妈妈的话痨和碎嘴子们,早趁势拉着秦婳,一溜烟儿径向外婆的曲径通幽处而去。

进得门去,眼前呈现的是一番热闹而杂沓的场面:小舅舅夫妻像是得了什么惊天之喜似的,一个个红光满面、眼冒金光,满屋子游来踏去。边说话,边声情并茂地比着手势。他们那个平日里懒惰成癖、说句话都害怕伤神费气的娇公子——胡璐,此际也是眉花眼笑,笑声琅琅。年近八旬的外婆,则将自己身下那辆轮椅陀螺似地满屋子转,到处翻寻着什么。这是一个赶上了新旧两朝社会,并得享与后辈儿孙们共同跨越新世纪的老太太,一个标准的传统式的家庭主妇。老年的生活方式一如白居易笔下的那些“闲坐说玄宗”的白发宫女们一样,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凭着自己残存的温馨记忆,将自己年轻之时的得意之事,添锦加花、涂糖抹蜜地绘声渲染给后辈儿孙。以致,听的人,乃至所听之人的下一代都有些耳朵起茧子、头大脑热了,其本人依旧沉醉其中,百说百鲜。

她的身体在此之前一直格外硬朗,之所以坐在了现在这把轮椅之上,实在是因为太过吃苦耐劳了——到了这把年纪,依旧保持着凡事都不愿意劳烦儿孙们的作风。两个月前的一个大清早,她一如既往,准时为留在家里下榻的儿孙买回早点,又将他们那些四下里乱扔乱掷的厚衣重服拿出去浆洗。晾晒时,一个不慎,被脚下积雪滑倒,当即摔成大腿骨裂……虽则如此,却依旧保有安时顺命的品格与耳聪目明的好福气。这大概是由于年轻之时,没有赶上像当今社会里的这班年轻人一样的浮躁形式和激烈竞争的高压,也没有受到过诸如电脑之类,必不可少的高新科技之物的毒害和破坏。你看她,刚才还在儿子儿媳的甜言蜜语之下,一心一意地为其寻找着所需之物,现在,又一眼看见了翩然而入的外孙女。一张年老却白皙并且没有明显皱纹的脸上,愈发喜气叠加,那笑容是由心眼里一直笑到面容上来的:“哎哟,我的大俊丫头,女魁星!这是哪股仙风把你给吹来啦?快过来让老太太好好瞧瞧!”

穆蘖罗紧走几步,将手中的两盒糕点放在就近的桌子上。赶上前去,握住了老人的手。待要请安问好,那边的小舅妈早已经是惊呼连天了:“哎哟,这是领着谁家的小俊丫头呀!看看这个爱人儿哟!”话音未落,又一眼看见穆丹一手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手抱着小女儿推门进来。越发夸张得像个跳大神的一般了,“哎哟哟,老太太!快瞧瞧您的福气哟!”跟着就一步上前,又是忙着和穆丹搭讪问候,又是喜不迭于她怀里接过小豆蔻,满口生香,盛赞不休。手慌脚忙地将自己浑身上下的口袋逐一拍打摸索一番,遗憾连声地叹息着,“哎哟,小宝贝儿!舅奶奶来得匆忙,也没带着钱包来,要不然,怎么也得给几张大票儿不是?”说着话,不忘眼观八方,捎带脚一并又接过穆丹手中大包小包的礼物。只是,那些东西实在过多过沉,差一点没让她当众出乖露丑。她暗自心惊喘息之余,不免深深感叹 “贵人”小时候的那段“柴禾妞”特殊锻炼来。

满堂的惊喜热闹过后,一班人等尚未各自归位坐定,健壮如牛的穆缔也拎着车上那些剩余礼品,叮呤咣当地走进来了。屋子里不免又是好一阵的忙乱。身高一米八六的小舅胡绍介,就显得犹为殷勤。大概是因为年龄的关系,昔日的高挑俊朗身材,此际看上去竟有点“水蛇腰”。他一边满脸堆花地帮着穆缔拎放手中的礼品盒,一边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好一阵,故作惊悚地探试道:“大小伙子,听说,你近日来对我很是有些看法。当着我们胡璐的面说什么,‘要不是看在他是我亲舅舅的份上,我早就过去打他了!’还差点儿要在正月里去剃头 正月里剃头:天津的民间风俗,正月里不剃头。有“正月里剃头死舅舅”的说法。,是这样吗?”说着话,有意将声调和表情都调到最为滑稽可笑状,也不管身旁早就有人轰笑连声了。只是极力撑着,让自己显出一副认真伏罪的样儿,“我听了这话以后,好家伙,吓得几个晚上都没睡踏实。翻来覆去的想,要不行,我给你送点礼过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