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三光厉声道:“好,你以什么来换某家的头颅?”
神锡道长道:“自然是贫道的头颅。”
轩辕三光道:“不行,如此赌法,太便宜了你!”
神锡道长冷冷道:“贫道自六岁出家,至今位居当代‘七大剑派’之一‘峨眉’之掌门,门下三代弟子,两千七百三十二人,掌门铜符到处,不但本门子弟伏首听命,便是其他的门派,也得给贫道这个面子。”他声色俱厉,叱道:“这样的头颅,还抵不过你的?”
轩辕三光道:“你头颅虽好,只可惜某家要来无用,而你取了某家的头颅,不但维护了你峨眉圣地的威风,又增长了你自家的声望。”他纵声大笑道:“这样算来,某家岂非吃亏太大?这样的赌法,某家不赌!”
神锡道长冷笑道:“阁下只怕已是不能不赌了。”
轩辕三光咯咯笑道:“这句话某家不知向别人说过多少次,不想今日竟有人来向我说,只是……你虽想要我的头颅,我却不想要你的,我难道不能一走了之?”
神锡道长道:“你走得了么?”
轩辕三光道:“我走不了?”
神锡道长默然半晌,缓缓道:“你要怎样?”
轩辕三光道:“除非你拿出一样能抵得过某家头颅之物,否则某家绝不和你赌。”
神锡道长道:“普天之下,要有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抵得过轩辕三光的头颅?”
轩辕三光道:“这样的东西委实不多,但你身旁却有一物,勉强也可充数了。”
神锡道长微微动容道:“那是什么?”
轩辕三光厉声道:“那便是你的掌门铜符!”
神锡道长悚然道:“掌门铜符?”
轩辕三光道:“不错,你胜了我,尽管割下我的头颅,我若胜了你,却留下你的性命,只是你的峨眉掌位,要让我来过过瘾。”
神锡道长面色沉重,缓缓道:“除此之外……”
轩辕三光道:“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但某家却还可给你个便宜。”
神锡道长道:“如何?”
轩辕三光道:“某家就这样站在这里,让你砍三剑,你三剑若是伤了某家,某家自然就算输了,某家双脚若是离了地,移动了位置,也算输了。”
小鱼儿再也想不到他竟会想出如此狂妄的赌法,他算来算去,这样的赌法委实连一分胜的希望都没有。
人站在那里,双脚也不能动,岂非和木头人差不多?神锡道长领袖剑法以辛辣见长的峨眉剑派垂三十年,剑锋之下,飞鸟难渡。
他难道竟会连个木头人都砍不中?
小鱼儿暗暗笑道:“这‘恶赌鬼’提出这样的赌法来,莫非是吃错药了?”
但神锡道长面上还是声色不动,寻思半晌,道:“你还不还手?”
轩辕三光冷笑道:“自然不还手!”
到了这时,神锡道长纵然沉着,面上也不禁露出喜色,大声道:“好,贫道赌了!”
轩辕三光道:“你的铜符在哪里?”
神锡道长想了想,道:“铜符便在贫道腰畔,劳驾小施主取去给他瞧瞧。”
他这话自然是对小鱼儿说的。要知道他此刻蓄势已久,正如箭在弦上,满引待发,若是松开手去取铜符,气势便衰。
何况他握着剑柄的手若是一松,轩辕三光立刻便要回过身来,那时情况难免又要有所变化。
他此刻脑中已有必胜之道,自然不愿情况有丝毫变更。
轩辕三光大笑道:“神锡道长,果然精明,但这小鬼却是顽皮得紧,你信得过他么?”
神锡道长正色道:“这位小施主年纪虽轻,但来日必将为武林放一异彩,成就必定无人能及,又怎会将区区一面铜牌放在心上?”
小鱼儿忍不住大笑道:“我为道长跑跑腿没有关系,道长不必如此捧我。”
嘴里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也不禁得意非常。当下从神锡道长后面绕过去,取下了他腰间的铜符。
神锡道长沉声道:“但望小施主小心保管。”
小鱼儿笑道:“道长放心,我也不必给他瞧了,反正这铜符绝不会是他的。”
轩辕三光大笑道:“受了别人几句话,立刻就咒我输么?”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反正输定了,我咒不咒都一样。”
轩辕三光冷笑道:“看来,只怕你要失望了。”
神锡道长叱道:“阁下可曾准备好了?”
轩辕三光道:“你还未进门时,某家就已准备好了。”
神锡道长道:“既是如此,贫道这就出手!”
这句话说出口来,四下突然再无声息,甚至连喘息的声音都没有,每个人唯一能听到的,便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锵啷”一声,神锡道长长剑出鞘。那森森的剑气,映得他须眉皆碧,映得远处木叶都仿佛有了杀机。
轩辕三光却仍背对着他,山岳般峙立不动。
神锡道长诚心正意,均匀地呼吸三声,剑锋平平移动,突然间,剑光化为碧绿,一剑刺了出去!
这一剑正是刺向轩辕三光两腰之间脊椎上的“命门穴”,也正是轩辕三光全身的中枢所在。
轩辕三光无论如何闪避,身子都必定要为之倾斜,神锡道长这一剑并非要伤人,只不过要他身子失去均势。
那么,神锡道长第二剑便可尽占先机。
小鱼儿暗叹忖道:“名家的出手,气派果然不小,若是第一剑想伤人,岂非显得太小家子气!”
只见轩辕三光熊腰一拧,霍然转过半个身子,腹部猛力收缩,这一剑便堪堪贴着他肚子刺了过来。
但这一剑含蕴不致,后力无穷。
神锡道长不等招式用老,手腕一扭,剑势已变“刺”为“削”,平平削向轩辕三光的胸腹。
他招式变化之间,竟无空隙,小鱼儿瞧得不禁摇头,轩辕三光只怕连这第二剑都已无法躲过了。
哪知轩辕三光的腰竟似突然断了,他下半身好像生了根似的钉在地上,上半身却突然倒下。
他整个人就像是根甘蔗似的被拗成两半,神锡道长的第二剑便又贴着他的面目削过。
这一剑当真是避得险极!妙极!
小鱼儿几乎忍不住要拍起手来,谁能想到长得像巨无霸一般的轩辕三光,竟然也有如此惊人的软功!
神锡道长微微一笑,剑锋又一转,突然回旋削去,竟闪电般削向轩辕三光左腿的膝头!
这一剑变化得更快,一眨眼工夫,三剑都已使出,当真是一气呵成。神锡道长竟似早有成竹在胸,竟早已将剑式计算好了,轩辕三光这一拧、一折,竟早已全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轩辕三光第二剑躲得虽妙,却无异将自己驱入了死路。他此刻身子之变化,已至极限,已变无可变。
何况,他纵然勉强跃起避过一剑,也还是输了——他已有言在先,只要双脚离地就算输。
小鱼儿暗道:“恶赌鬼呀恶赌鬼,看来你此番脑袋是输定了。”
哪知他一念尚未转完,轩辕三光那就像条毛巾拧绞着的身子,突然松了回去,弹了回去。他本来脸朝上,此刻身子一转,脸突然朝下,竟张开大嘴,一口咬在神锡道长握剑的手腕上。
神锡道长做梦也想不到他竟有这一招,手腕被咬,痛彻心骨,长剑再也把握不住,“当”地落在地上。
轩辕三光大笑而起,道:“你输了!”
小鱼儿不禁瞧得怔了,神锡道长更是面如死灰,站在那里,直怔了半盏茶工夫,吃吃道:“这……这算是什么招式?普天之下,无论哪一门,哪一派的武功中,只怕也都没有这样的招式。”
轩辕三光道:“招式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活的人为什么定要用死招式?”
神锡道长道:“但你说过绝不还手!”
轩辕三光大笑道:“不错,我说过不还手,但却未说过不还嘴呀!”
神锡道长默然半晌,惨然一笑,道:“是,贫道是输了……”
轩辕三光摊开大手,笑道:“铜符拿来。”
小鱼儿淡淡道:“这铜符暂时还不算是你的。”
轩辕三光狞笑道:“你这小鬼想怎样?”
小鱼儿笑道:“你不是‘见人就赌’么,为何不和我赌一赌?你若赢了我,不但铜符是你的,我的人也是你的,你若输了,这铜符就该给我。”
轩辕三光怪笑道:“你也想赌?”
小鱼儿道:“嗯。”
轩辕三光道:“你要以你的人来赌这个铜符?”
小鱼儿道:“赌得过么?”
轩辕三光道:“我赢了你又有何好处?”
小鱼儿道:“好处多着哩!一时也数不尽,你无聊时,我可找人来陪你赌,你没有酒喝时,我可替你骗酒来,只要你赢了我,包你一生受用无穷。”
轩辕三光大笑道:“我这老赌鬼有个小赌鬼陪着,倒也的确不错。”
小鱼儿道:“你赌了?”
轩辕三光道:“你要如何赌法?”
小鱼儿笑嘻嘻道:“赌注是我出的,如何赌法,就该由你做主。”
轩辕三光拊掌道:“有意思有意思……”
小鱼儿一只手摸着身上的扣子,笑道:“你可要赌我身上的扣子有多少?”
轩辕三光眼睛一亮,大声道:“好,我就赌你绝不会知道你身上的疤有多少!”
江玉郎暗叹一声,忖道:“小鱼儿,这下你可要完了。”
他心里虽然开心,又不免有些难受,无论如何,小鱼儿究竟是和他共过生死患难的朋友。
黯然站在一边的神锡道长,此刻神情更是黯然。
小鱼儿的衣襟是敞开着的,他脸上是疤,身上更满都是疤,大多数是他小时狮子老虎在他身上留下的杰作,还有小半是刀疤,就算让他脱光衣服,自己去数一数,也未必就能数得清楚。
没有九分胜算的事,轩辕三光是绝不赌的。
小鱼儿也怔住了,吃吃道:“你真的要赌我身上的疤?”
轩辕三光大笑道:“自然是真的。”
小鱼儿道:“好,我告诉你,我身上的疤一共有一百个。”
轩辕三光道:“整整一百个?”
小鱼儿道:“不错,整整一百个。”
他竟然说得斩钉截铁,像是有十分把握,不但轩辕三光脸色变了,江玉郎也不禁怔在那里。
这小妖怪难道竟真的知道自己身上的疤有多少?
轩辕三光怔了半晌,怪笑道:“好,你脱下衣服,让我数数。”
小鱼儿居然就真的脱光衣服,让他数,自己也从地上拾起那柄解腕尖刀,陪他一起数。
轩辕三光突然大笑道:“九十一……你身上的疤只有九十一个,你输了!”
小鱼儿道:“哦,九十一个么?只怕未必吧。”
他口中说话,手里的刀飞快地在自己身上划了九刀,划得虽然不重,但鲜血仍然流了一身。
轩辕三光道:“这算什么?”
小鱼儿面不改色,道:“这就算你输了。”
轩辕三光喝道:“放屁!你……”
小鱼儿笑嘻嘻接口道:“九十一道旧疤,再加上九道新疤,正好是一百,你自然输了!”
轩辕三光大怒道:“这也能算么?”
小鱼儿大笑道:“为何不能算?你只赌我身上的疤有多少,却又未曾规定新疤还是旧疤,难道你还想赖么?”
轩辕三光呆了半晌,忽也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你这小鬼的确有意思……好,某家就算输给你了。”
他转向神锡道长招手笑道:“来来来,还不快来见过你家的新任掌门。”
神锡道长神情惨黯,却强笑道:“峨眉派日渐老大,正是要阁下这样的少年英雄出来整顿整顿,贫道已老了,本已早该退位让贤。”
小鱼儿笑道:“你真要我做峨眉掌门?”
神锡道长长髯在风中不住飘动,缓缓道:“铜符能在阁下手中,已是峨眉之幸,贫道……”
话未说完,突然一件东西落在手里,却正是那掌门铜符。小鱼儿的一双眼睛,正笑嘻嘻地瞧着他,道:“做了峨眉掌门,又要吃素,又要念经,我可受不了,求求你,莫要害我,这玩意儿还是你拿回去吧。”
神锡道长又惊又喜,讷讷道:“但……但阁下……阁下如此大恩,却教贫道……如何……”
小鱼儿大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我前程远大,又岂会将这区区铜牌瞧在眼里,这话本是你自己说的,是么?”
神锡道长紧握着那铜符,目注小鱼儿,也不知瞧了多久,突然深深一揖,躬身合十道:“既然如此,贫道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