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舍林立的小巷里,正迎着夕阳、满头大汗往家跑的这个少年叫做林起帆,今年九岁。起帆的意思是扬帆起航,从林起帆的名字上,可以看出父辈对孩子的些许希望。
“娘!”刚跑到家门前,推开院门,林起帆使足了力气冲堂屋喊了一声。
屋中的妇人听到林起帆的喊声,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连忙慌里忙慌的从屋中走出来,看到林起帆满头大汗,一边抬起衣袖帮林起帆擦着,一边担忧的问道:“孩子怎么了,满头大汗的?”
“娘,我想去县城学习修仙的法门。”林起帆高兴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脸期望的看着面前正为自己擦汗的母亲。
妇人听着林起帆的话,表情一滞,手中为林起帆擦汗的动作也顿了一下。不过看到林起帆小小的脸蛋上满怀期待的眼神,妇人继续将林起帆额头上的汗珠擦下,蹲在林起帆的面前问道:“孩子,县城那么远,你怎么去啊?”
“齐正也要去县城学习仙法,我明天和齐正一起去。”林起帆向母亲解释道。
听到齐正的名字,妇人脸色变了变,不过很快点了点头笑道:“帆儿啊,你爹做工还没回来,等晚上你爹回来了,让娘跟你爹商量一下,你看行不行?”
“嗯!”林起帆轻点着下巴,见妇人没有拒绝,高兴的答应着。
小孩子的心性本就没有大人那么复杂,更不懂得察言观色,去体会言语之外的意思。他哪里知道他的家庭和他嘴中齐正的家庭有着天壤之别。
见林起帆没有哭闹,妇人欣慰的笑了笑,伸手抹掉了林起帆嘴角处的灰尘,问道:“你从学堂回来,先生有没有布置作业啊?”
林起帆点头道:“布置了,先生让我们写一篇文章,先生说要写两百字!娘,我先去做作业了。”
妇人笑着点头道:“去吧。”
看着林起帆飞快的跑向偏屋,妇人担忧的喊道:“你慢一点,别摔倒了。”
说着,妇人也跟着林起帆走进了偏屋,天色已是傍晚,外面虽然还有些光亮,但是偏屋里已经有些昏暗,妇人点亮了一盏煤油灯,放在了林起帆的桌前,问道:“能看见吗?”
林起帆正掏着书包里的纸和笔,点头道:“能看见!”
妇人笑着抚摸了两下林起帆的额头,离开了偏屋,屋中只剩下独自一人做作业的林起帆。两百字的文章,对于九岁的孩童来说,不算是一个小任务。林起帆趴在桌上,渐渐的,天色已经大黑,院子里被夜色笼罩。
林起帆的父亲做工回来,走到偏屋的门前,看见正趴在屋中写作业的林起帆,嘴角上扬的笑了笑,笑容幸福而又满足,似乎对于他来说,自己面前的这个场景,就是他一天辛苦劳作的全部动力。
在门口看了一会,从偏屋的门前离开,几步走到被烛火照的昏黄的堂屋里,林父站在门口拍打了几下身上的泥土,冲着走出来的妇人随意的问道:“晚饭做好了吧,去喊帆儿,吃饭吧。”
妇人从里屋走出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喊林起帆,而是走到丈夫身前,帮丈夫拍打着后背的泥土。
林父转身避开了妇人道:“我身上脏,你别弄了,你去看看帆儿,喊他吃饭吧。”
林父说着又拍打了几下肩上,看见妇人站在原地不动,林父脸上出现一缕疑色,看着妇人问道:“怎么了?”
妇人的脸色有些犹豫,沉默了少许,轻声答道:“帆儿今天说他想和齐正一起去县城学习修仙的法门。”
听着妇人的话,林父的动作顿了一下,片刻之后,‘哦’了一声,继续拍打着身上,干笑道:“我今天在齐员外家里做工,傍晚的时候就见到齐正刚到家就喊着要去县城里学习仙法,原来他们是说好的,看样子村里几个孩子都是一样的了。”
干笑了几声之后,林父从妇人的身旁走到里面方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抽出腰间的烟袋放在嘴边点着了,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烟雾顺着呼吸从嘴里慢慢吐出,在脸颊旁边缓缓上升。本就昏黄的堂屋里,中年人的面容在烟雾的笼罩下,变得更加的模糊。
“帆儿今年九岁了吧?”林父坐在凳子上,端着手中的烟袋问道。
妇人点了点头道:“上个月刚满九岁。”
林父又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手中的烟袋,目光平视的看着院外沉默着,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良久,平静道:“我从齐员外家里回来的时候,已经听齐员外答应了齐正的要求,说是明天送齐正去县城。”
听着丈夫的话,站在一旁的妇人看了丈夫一眼。
只听见林父问道:“我们家里有多少钱?”
妇人轻声答道:“有十多两吧。”
林父点了点头,端着手中的烟袋叹了口气道:“看样子这些年,我看病花了不少钱啊。”说着,又沉默了下来,嘬了几口手中的烟袋,方才道:“我明天去齐员外家里借十两,加上家里的,你都给帆儿带上吧。”
闻言,妇人朝着中年人走了两步,面上有些忧虑之色,看着丈夫担忧的说道:“你真的让帆儿出去吗?帆儿才九岁,他还小,怎么能一个人去外面?”
林父抽了几口手中的烟袋,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九岁也不算小了,更何况帆儿从小就懂事,在外面能照顾好自己的。”
说着,看见站在一旁的妇人还是忧心忡忡,林父又轻叹了一声,安慰道:“孩子大了总要往外飞的,我们也不能让他一直留在我们身边。我听说修行就要从小开始,大了就不好了,我们可别耽误了帆儿,你难道打算让帆儿以后也和我们一样吗?”
妇人犹豫着,中年人的话,妇人何尝不明白,但是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岂能有不担心的道理,一面是孩子的未来,一面是心里的担忧,左右为难之际,只是在脑海中想了一会孩子到外面的情景,妇人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
中年人看着妇人眼眶中的泪水,连忙道:“你这是干什么,快把眼泪擦干,一会让帆儿看见了不好。”
妇人轻轻点了点头,慢慢抬手抹去眼眶中的眼泪,默默的站在一旁,可脸上还是担忧的模样。过了不久,妇人忽然想起自己的丈夫患病在身,家中也需要钱看病,连看向自己的丈夫,问道:“如果把家中的钱都给帆儿,你的病怎么办啊?”
林父又吧嗒吧嗒了两口烟袋,似乎手中的烟袋,对于此时的林父来说便是治病的良药。
林父吐出嘴中的烟雾,摇头道:“都这么多年了,看也看不好,不看了。如果疼得不行,就休息两天,不碍事。县城不比我们乡下,用钱的地方多,帆儿一个人在外面,别让帆儿受了委屈。”
说完,看到自己妻子的眼眶又有些泛红,林父连忙道:“好了,不说了,有志向是好事,你去看看帆儿,喊帆儿吃饭吧。”
一面是孩子的未来,一面是心中的担忧,一面是孩子在外面的难处,一面是丈夫在家中无钱看病,让这个夹在中间的妇人好不为难。站在原地,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当下鼻子一酸,只能转身向黑暗的院中走去。
林起帆在偏屋里写了好久,方才放下手中的笔,坐在凳子上伸了伸懒腰。看着外面天色已经大黑,林起帆有些疑惑,为什么今天母亲没有喊他吃饭呢?
小小的林起帆还不知道,只因他们这些孩子,在课堂上听先生讲的一则修仙故事,听得热血沸腾而萌发的一个想法,却将他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掏空了。
林起帆从凳子上起身走出了偏屋,看着堂屋里亮着灯,刚想向堂屋走去,看到母亲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娘。”林起帆高兴的喊了一声,向妇人走去。
妇人摸着林起帆的额头,笑道:“你爹回来了,你爹同意了你去县城的事情。”
“真的啊!”听着母亲的话,林起帆兴奋的喊了一声,高兴的从母亲身边跑向了堂屋。黑暗中,只顾着跑向堂屋的林起帆,也没看见自己母亲的脸上挂着的泪水。
直到在林起帆跑进堂屋之中,妇人的目光才从林起帆的身上收回,抬起衣袖,擦拭了两下脸颊,转身向厨房走去。
“爹!”跑到堂屋的林起帆,冲着正坐在方桌旁抽烟的中年人喊了一声。
林父见到林起帆,将手中的烟袋放在方桌的腿上磕了几下,笑道:“帆儿,到爹这来。”
看着林起帆走到自己身边,林父一把将林起帆拉到了怀里,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坐着。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林起帆,林父笑问道:“帆儿想去县城学修仙,但是帆儿知不知道修仙的路很苦啊!帆儿怕不怕吃苦?”
林起帆一个九岁的孩童,小小的年纪从未离开过父母,哪里知道父亲口中的苦,指的是什么。当下也不思索,摇头道:“不怕。”
看着林起帆的模样,虽然心中知道林起帆并不懂外面的事情,但是林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笑着夸奖道:“帆儿很棒,男子汉就应该不怕吃苦。”
林起帆在堂屋里跟父亲没说几句话,母亲已经端了两个碟子来到了堂屋,脸上的泪水也已经干了。林父看了看走进来的妇人,轻轻拍了林起帆一下,笑道:“帆儿,去帮你娘。”
林起帆从父亲的大腿上跳下来,很快跑到了厨房中,抱着用布包起来的十来个馒头走回了堂屋,林起帆的母亲又从厨房中拿了几双筷子,一家人开始坐在一起吃着林起帆离开之前,最后一顿晚饭。
林起帆的母亲,看着乖巧的坐在长凳上,啃着馒头的林起帆,想着以后孩子就要一个人在外面闯荡,一时没忍住,眼泪又朝着眼眶中涌入,当下连忙起身向院子走去。
“娘,你干什么?”林起帆看着母亲起身,转头问道。
妇人没回头,只是答道:“我去帮你们盛饭,你快吃饭吧!”
林起帆‘哦’了一声,也没在意,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父亲,继续埋头吃饭。晚饭之后,林起帆自己一个人回了偏屋。虽然林起帆只有九岁,但是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自己一个人睡觉了。
熟睡中,林起帆可能是做了梦,可能梦到了自己打坏人的样子,可能梦到了自己在天空飞行的样子,也可能还梦到了带着父母在天空中飞行的样子。
因为林起帆在睡梦中说:“爹、娘,你们快看,我们的家变得好小啊!”
林起帆的床畔旁,妇人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呓呓梦语的林起帆,眼眶中含着泪水的笑了笑,拿着针线,在头上挠了挠,在煤油灯下为林起帆缝补着明日带出门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