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与诗圣杜甫长叹“古来材大难为用”不同,诗人李白则高唱“天生我材必有用”。从这一句诗中,似乎就可以分出婉约与狂放来。当然,更多被分出的,是诗人们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社会环境,不同的文场官场际遇,对人生不同的感受与诠释。
李白的七言乐府《将进酒》是传世佳作。这首诗作于他“赐金还山”之后。李白没做上高官,被统治者赐了点银子,打发出来了。李白很郁闷,有如后人所说的“心在天山,身老沧州”的悲凉,他浩叹岁月的易逝,开篇即吟:“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因为不为统治者赏识,因为官场失意,因为无法展示自己的政治才华与抱负,李白便更加寄情于酒。他狂呼“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其实他的真实意思是人生失意须烂醉,而且“但愿长醉不愿醒”。但是,偏偏在整体消极的氛围中,李白又吟出了积极的诗句:“天生我材必有用”,而且还扬言:“千金散尽还复来”。这其中,是充满了辩证法的。最大的辩证法在于,李白在逆境中还坚信,有改变逆境、出人头地的一天。
自李白以降,谁人愿以“天生我材必有用”自况自怜自安?当然不是朝廷大员,不是封疆大吏,与杜甫代表的“古来材大难为用”的失意知识分子一样,狂歌“天生我材必有用”的,仍然是朝廷的边缘人,政治的边缘人,仕途的坎坷者。清代的龚自珍,曾在诗中吟咏:“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龚自珍其实也是仕途的失意者,他劝天公不拘一格降人才,主要的意思,似乎在于希望天公(朝廷)不拘一格用人才。他有“古来材大难为用”的隐痛,也有“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希冀与期盼。
历史已演进到了今天,中国已从封建社会进入了社会主义社会,人才产生以至发挥作用的社会环境已有了巨大变化。但是,冷静分析,似乎“古来材大难为用”的现象依然存在,知识分子们、社会精英们“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豪情悲情希冀期盼依然存在。
有“天生我材必有用”的信念当然很好,但要有真正的信念,对历史、对现实、对社会、对人生,都应当充满信心,相信自己的才能终将得到发挥,相信自己终将有用武之地,终将会被放在重要的岗位上,相信自己的人生价值一定会得到实现,相信自己能为社会为人类作出卓越的贡献。
不可把“天生我材必有用”只作为疗伤的麻醉药。每遇挫折,不是以积极的态度去应对,而是以李白李大才子的诗句宽慰自己。对如何“有用”,“必”在何处,心里却没有数。这样做的结果,只能学李白,在诗句在豪言壮语麻醉不了自己安慰不了自己之后,只能求助于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弄到最后,连酒钱都成问题了,只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了。到了这一步,你虽然可以自我宽慰地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但饮者留下的,不一定是才名,更不是“天生我材必有用”之名,弄不好只能是醉鬼之名。就如深圳海事局的书记兼副局长、纪检组长,喝醉了猥亵幼女去了。
从李白从历代文人雅士的诗文中,我还读出了一层意思,那就是,“天生我材不为用”。不与那些削尖脑袋往上爬的人、那些心思全在权与钱上的人为伍,不去为统治者帮闲效力。做社会的旁观者,寄情山水,寄情诗酒,寄情文友过从酬唱应和,在“非暴力不合作中”打发岁月。中国古代的许多有识之士,面对社会的腐败,朝廷的衰败,所采取的,大多是这种态度。既无力回天,就不出去丢那个丑,免得坏了自己的名声。如果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们对李白可能理解得才算更为符合历史事实与人物性格逻辑一些,更加深刻一些。
2008.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