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齐着力
电急流光,天生薄命,有泪如潮。勉为欢谑,到底总无聊。
欲谱频年离恨,言已尽、恨未曾消。凭谁把、一天愁绪,按出琼箫。
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几番空照魂销。旧欢新梦,雁齿小红桥。
最是烧灯时候,宜春髻、酒暖蒲萄。凄凉煞、五枝青玉,风雨飘飘。
照魂销
据《礼记·月令》载:“孟春之月,东风解冻。”唐人曹松有除夕夜诗:“残腊即又尽,东风应见闻。”宋胡浩然有除夕词始用,《东风齐着力》调名本此。
三月来到云南,慢慢经过整个春天,高原日照丰盛,每一天都仿佛比别的地方多出一两个时辰。我住的小城,常常有到晚上八点半才天黑的情形出现。与日光相应的是雪山地气,花木总是开谢舒展,娇颜烂漫,如女子驻颜有术一般。东风的力道一直不弱。古人说的“时迈不停,日月电流”在这里仿佛失去效应。
一天过去了,不觉得什么,展眼一个月,看看来时含苞现时开到极盛或者已现谢势的山花,惊然有了“流光容易把人抛”的感觉。我们在时光里急急行过,一个月前在哪里还想得清,再长一点回头看,风光就已经杳然了。
手中身后的虚无,会让人常常忖度存在的意义,像容若说:“勉为欢谑,到底总无聊。”《妙法莲华经》有一段化城喻品,说一队旅行者旅程艰苦卓绝,备受猛兽攻击和险恶威胁,旅人渐渐身心俱疲,心生退意。冥冥中的神秘主宰和指引者施了法术,在荒野中幻化出华美宫殿,让他们得以休憩,获得气力与信心继续前行。而城池的另一边就是陡峭悬崖,河水奔流……如经所喻示,生命本相一场幻觉,邂逅每一人事都有力量驱动,镜花水月波动开谢,极力跋涉虚无之境追寻,即有所得也是空枉。
我喜欢读容若这样的悲词,悲而有道,合着人生永恒的矛盾,不算是无病呻吟。起句即直抒胸臆,抒发人世匆匆却依旧缁留红尘的矛盾感慨,定下全词悲切无奈的基调。接着道出生活中强颜欢笑,欲说无语的空寥:说一千道一万,心头恨难消。
下阕陷入对往事的漫漫回忆。写夜半梦回,醒来后对钟爱的人思恋之情,窗前月明,梦中情景宛然。结句“五枝青玉,风雨飘飘”,青玉指所燃的灯。《西京杂记》里载:咸阳宫“有青玉五枝灯,高七尺五寸,作蟠螭,以口衔灯,灯燃,鳞甲皆动。”此处不见《西京杂记》里的绮艳,只见凄冷。苦雨凄风里烛影飘摇,窗前人孤枕难眠。
有人说五枝青玉是指竹,代指伊人过去的居所,也不是没有道理。品词意萧瑟,容若心意悲凉,他像一只寂寞的贝壳,自叹天生薄命必有隐情,绝非一句“天遣明慧,多愁易感”能敷衍得过去。
回忆仿佛烟雨飘摇的江南,人在往事中渐行渐深,一幕幕掠过眼前:雁齿小红桥,元宵佳节的漫天烟火,佳人的宜春髻。她把着酒盏劝饮,葡萄美酒映红颜俏。爱使人魂销。
想起关于“宜春髻”的种种,是古时女子立春日梳的发式,以彩纸剪成燕形戴在头上,贴“宜春”二字。这种风雅别致,不是现今女子花个几千块去买一件米兰新款,那种娇媚婉约亦不是精致妆容可以描画得出。
《牡丹亭·惊梦》里有一句春光旖旎的唱词:“你侧着那宜春髻子恰凭栏”,读来真让人意会微笑,心神动荡。
如今的男人也一样,他们的眼睛再也看不到这种微妙春光了,他们一定要春光泻得满地都是,才有兴致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