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上仙既要违抗天命,那便莫要怪众仙下手无情!”那声音说完,天边便涌现一群神仙,那雷阵的威力在众仙的合力之下变得越发厉害,雷声巨响响彻天地,只见一道猛烈的亮光落下,无尘的白衣瞬间便染上了血色。
“无尘!”我想要尖叫,却发现已经发不出声音,我远远地看着他跪倒在地,可雷阵却丝毫没有朝我挪动半分。
仿佛是感受到了我的呼唤,他的眸光朝我看了过来,苍白的脸色露出一抹温柔的暖色,他朝我微微一笑,然后轰然倒地。
花生生当机立断,带着我飞快地逃走了。
那一日,花生生和容川带着我藏身在景州城外的一座山洞里,山洞外奔腾的雷声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
我倚在山壁上,看着山洞外的疾风骤雨,只觉得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了。
“师父,你别怕,无尘大哥会保护你的。”容川脆生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师父,他们找不到这儿的,无尘大哥早已在此设下了结界,他说,即便他死了,这个结界也不会破。”花生生慢慢说着,眸光里涌现出一丝担忧。
我缓缓转头,看向容川和花生生,我觉得他们的声音忽远忽近,我听得很不真切。
“师父!”花生生看到我的脸,突然脸色大变。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那像是我,又不像是我,白色的莲花印记在我额头若隐若现,最后消失不见,我看到我的睫毛飞快地生长,一头黑色的长发慢慢幻化成了妖冶的火红色,我看到我的眉毛染成了冰山之上的雪色,如入魔的妖,眼角眉梢都含着一抹妖冶的邪意。
我怔怔地低头,看到有黑色的雾气在我手心缭绕,像是刚刚苏醒的力量,随时都可以为我赴汤蹈火。
“师父,不……”花生生的眼睛里突然浮现出一抹惊惧,他伸手想要抓住为我,可我却已然起身走出了山洞外。
后来的事情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我满脑子都是无尘穿着血染的白衣,在我面前轰然倒地的模样。
晋伯一直告诫我不可杀人,可那一日,汹涌的杀气从我心头冒出,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即便是晋伯也不能阻止。
我一步一步朝无尘的方向走去,雷阵还在继续,他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雨水将他的血冲向四面八方,我蹲下身,去触摸那已被稀释地极淡的血液,指尖微微地刺痛。
我跪在他面前,将他抱进怀里,喃喃道:“无尘……”
早知如此,我会选择第二条路,宁愿我死,也不要你为我而死。
后面的事我一直记得不大真切,我只记得我的一双手有了摧枯拉朽的力量,即便是雷阵也不能奈我何,众仙在我的手下节节败退,我看到天边染上了血红色,那血红的颜色蒙上了我的眼,让我听不清花生生和容川在我耳边的声声惊叫。
我的脚踏过众仙的身体,染出一朵朵血色的莲花,我觉得天地就要在我手中覆灭,直到一束白光自天边绽开,风华绝代的神祗从天而降,他用染过神之血的诛魔剑直指我的心口,天籁般的嗓音缓缓响起:“本君当日饶你一命,为何不知珍惜?”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那是九重天上的莲泽神君,可我分明看到了无尘的影子。
“是不是觉得眼熟?”雁绯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微微侧头,看向她,却见她并没有张嘴。
“你的无尘就在你面前,难道你竟认不出么?”那声音又继续响起,我看到雁绯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无尘不过是莲泽神君所历的其中一世,他为历劫而来,劫后归去,尘世种种,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而我,我被他留在那个被他遗忘的世界,失了方向,举步维艰。
“无尘……”我喃喃唤道,想要伸手抓住他,可我刚往前走了一步,他手中的诛魔剑便无情地刺进了我的身体。
他清透的眼眸中无波无澜,我露出一丝苦笑,无声地倒到了地上,只觉得耳边嗡嗡直响,明明什么都听不清了,却仍能听到他说:“将她压到离恨天。”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苦。
我没想到我还能在离恨天醒过来,更没想到花生生竟然随我一同进了离恨天。
(9)前尘·离恨天
“师父,无尘大哥没有死,所以你也不要死。”花生生抱着我,泪流满面地说道。
我的眼中涌出泪意,抓着他的手,问道:“花花,你痛不痛?”
花生生拼命地摇头。
“为什么这么傻?”我哭出声,问道。
“花花的命是师父所救,花花不能救下师父,但总能与师父同生共死。”花生生说着,身子微微地颤抖,眉宇间有隐忍的痛苦。
我伸手在他身上轻轻一点,他眉间的痛色便瞬间消失不见了,但是我身上的痛楚却是加倍袭来。
我不知道怎样形容那种痛,就仿佛有锥子一寸寸钉进你的骨髓,痛不能抑,这是离恨天,是三界的炼狱,这只是小小的痛楚,他日还会有无尽的烈火、冰封的雪域、如刀的狂风……那些酷刑会一寸寸侵蚀你的肉体,消磨你的意志,让你痛到极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痛苦永无止境,你在这里呆上一刻,就要承受一刻。
“师父,小容还在外面,他会想办法让无尘大哥恢复记忆,他只要恢复了记忆,就一定会来救我们的。”日子于我们而言已经没有记住的必要,可花生生却仍旧每天都会在我耳边说道。
我被他日复一日地灌输这个念头,也忍不住生出一抹期冀来,可这期冀很快便被摧毁了。
那天,我感觉到有人进了离恨天,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将花生生隐了身,我一转身,就见雁绯朝我缓缓走来,眼中带着一抹冰冷的恨意。
“你都这样了,怎么还不死?”混沌的黑暗中晕出一道昏黄的光芒,我听到她嘲弄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看了她一眼,沉默地闭上了眼,时至今日,我若还不知她的目的,那便真真是白白受了这么多的苦。
“你为什么不去死?”雁绯见我毫无反应,声音骤然拔高了,带了阴冷的怒意,一扬手,便将我掀到了半空中,然后狠狠地摔回地上。
“呵呵……你杀不了我!”我抬头看向雁绯,嘲讽地道。
雁绯怒极,几番扬手,我被她翻来覆去地摔到地上,我疼得说不出话,可看到雁绯这般模样,却又忍不住同情她,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笑了笑,道:“你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男人,早已与我拜过堂成过亲,即便他如今不记得我,我也仍是他唯一的妻。”
雁绯猛地变了色,可过了会儿,她突然敛了怒色,挑了挑唇,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在我面前晃了晃,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我怔了怔,仿佛有什么从心里流走了,那是我的痴心妄想,是我对他的希冀。
“是他的血……呵呵,是神之血啊……”雁绯走上前,一脚踩在我的胸口,问道:“你可是在等他?嗯?”
顿了顿,又道:“可惜啊,他不会来。”
说完,雁绯便将那瓷瓶里的血慢慢地倒到我身上。
“啊……”我尖叫一声,痛得满地打滚,这痛楚于我而言明明已经是习以为常,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难以承受。
“你以为他不记得你?”雁绯冷笑,“你的好徒弟偷了往生池的水,他的记忆早已恢复,可你知他做了什么?”
我不敢想。
“他把容川关在了莲泽神宫,他说从前是他被你蒙蔽了心智,从今往后,你是死是活,都与他没有关系。”雁绯继续道。
我的心痛得说不出话,可我仍是不愿意相信。
雁绯嗤笑一声,继续道:“这神之血是他亲手交给我,他知道我来见你,可他只说,让我小心,莫要被你这魔女伤了去。”
“师父,你莫要听她挑拨离间,无尘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也不知过了多久,雁绯早已离去,花生生小心翼翼地帮我查看了下伤口,说道。
我也希望她是挑拨离间,可没有神的许可,她又怎能拿到神之血?
花生生握住我的手腕,试图帮我把脉,我正要抽开,他突然惊叫道:“师父,你,你……”
我无神地看着他,却见他突然又哭又笑,道:“师父,你有无尘大哥的骨肉了。”
我猛地瞪大了眼。
我从未想过我会怀上无尘的骨肉,更未想过,我受了这么多伤,流了这么多血,我的孩子竟然好端端地呆在我的肚子里,不曾离我而去。
我喜极而泣。
那之后的日子,虽然仍然痛苦万分,却仿佛没有那么煎熬了,我和花生生都为这个发现而惊喜不已。
后来雁绯又来过好多次,每一次都是花生生变幻成我的模样承受她的折磨,我将自己隐藏在角落,每每看到花生生被雁绯折磨地死去活来,就恨不能被折磨的那个是我。
可为了肚子里的孩儿,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生生为我受苦。
很多时候我都忍不住想,他为什么不来,他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他如果来了,他就会知道我的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肉;他如果来了,花生生就不用受那么多折磨……可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莲泽神君,又怎会来看我?
当年他在洪荒时说的那句“结发为夫妻,生死不相移”,想必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净。
如果没有忘,他又怎么会转眼就要娶别人呢?
那时的我已经即将临盆,那日雁绯最后一次踏进离恨天,她第一次没有折磨我,她只是趾高气扬地告诉我,她和莲泽神君的婚期将至,届时众仙都要前去观礼。
她在离恨天挥手布下一个大屏幕,她说,要让我看着他们成亲。
那一日,离恨天中天雷阵阵,我在花生生的保护下艰难地生下孩儿,花生生激动地热泪盈眶,问我:“师父,你快给他取个名字!”
我抬眼看了看空中的屏幕,那里渐渐出现了画面,那是金碧辉煌的帝宫,热闹非凡,身着喜服的新人在众仙的簇拥下缓缓走进大殿。
我垂了垂眸,看着怀中的孩子,微微一笑,道:“就叫不知吧,我要他不知疾苦,不知伤痛,不知人世险恶……”
顿了顿,我喃喃道:“我要他只知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