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世感怀(最受学生喜爱的散文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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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父爱深深几许

文/朱晓军

有歌唱道:“世上只有妈妈好。”没人反对。如果唱道:世上只有爸爸好,恐怕就不会那么消停了,不仅做母亲的人要群起而攻之,做父亲的人也不答应,因为他要为自己的母亲讨个公道,妇联也可能会出面要维护妇女的合法权益。就算平日里没人找他的麻烦,那么到了三八节,为让广大劳动妇女能有那么个“开心一刻”,就是再传统的男人也会同意把那个倒霉的词作者贡献出去,让妇女们过个好节。由此可见,这位词作者虽然有失公道,但不失聪明。

这并不是说男人个个宽仁大度,女人大都小肚鸡肠,而是说很少有人像读懂母爱那样读懂父爱,即使当了父亲的人。像朱自清那样能从父亲的背影中感受到父亲的艰辛和父爱的深挚的人委实不多,就是感受到了大多也是“一念之恩”,转瞬即逝,与那一提起母亲来就眼泪汪汪的恒久的母爱是没法比的。俗话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看来90%指的是“母恩”,“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那都是母恩,与父亲毫无干系。父亲犹如人体的阑尾,纯属多余。有一次同学聚会,一位女同学介绍自己家庭现状时说道:“我有两个儿子,长子在某厂工作,次子在幼儿园。”说得大家目瞪口呆,这个年龄的人都一个孩子,她怎么就两个呢?再说她不过30来岁,儿子怎么就能上班了呢?蓦然大家恍然大悟,她说的长子就是她的丈夫。我有一位同学,他的妻子是一个弃婴,她没出产院就被母亲抛弃了,36年过去了,她还在四处寻找自己的母亲,为此她宁可不买电视、冰箱,省下钱来买车票,一趟趟地从黑龙江往她出生地——上海跑。如果儿女被父亲抛弃了,那就大不一样了,找上门来大多是为了算账或继承财产。

我从小对母亲的感情就远远超过父亲,总觉得父亲给我的爱太少了。父亲给我的最深印象便是有一次他骑自行车带我上学。那天刚下过雨,路很泥泞,我坐在车子的大梁上,父亲的鼻息吹拂着我的头发,他身上特有的气味让我感到十分亲切。我默默地注视着自行车的前轮在泥泞中滑地滚动,心里却十分踏实、惬意。上坡时,父亲蹬得非常吃力,有些气喘吁吁。我的目光落到父亲那双紧握车把的手上,手的节骨凸突,血管和青筋毕露。我做父亲的责任感可能就是在那一刻产生的。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当我成了一个女孩的父亲时,父亲早已作古。也许我是师承父亲,是从父亲那儿学的怎样做父亲,所以女儿如同当年我不满意父亲那样不满意我,曾几度说过,想换一个像某某电影里的那样的爱孩子的父亲。对此我很心酸,但也很庆幸,好在父亲是终身制,如果要是选举制或任期制,那我迟早非被女儿炒了鱿鱼不可。

我经常像当年父亲骑车带我一样带女儿。一次,到幼儿园接女儿,我骑车带女儿刚出院门,就和一辆逆道开来的卡车相撞,躲闪不及,自行车的前轮撞在了卡车的后轮上。自行车的车圈当即变了形,卡车却开跑了。我只好将吓得哇哇直哭的女儿哄好,放到了地上,然后将前轮踹吧踹吧,就用那半转不转的车子把女儿推回了家。到家时我的衬衣已经可以拧出水来了。

女儿上学了,是哈尔滨的一所最好的小学,但离家很远,一来一去要爬几个坡,每次把女儿从学校接回来,我连上楼的力气都没了。有人劝我买一辆摩托,我笑了笑,摇摇头,什么也不说。我倒不在意花钱,也不是像有些人那样把买摩托看成“死得快”,而觉得当父亲就应该付那份辛苦。再说苦中也有乐,骑着车子驮着女儿,边走边聊,也是一种天伦之乐。如有了摩托,手一扭油门,女儿就到了家,上哪能听到女儿在路上说的那些诸如“我们班的××写的点溜圆溜圆的,就像那马葫芦盖儿(下水道的盖儿)一样圆”的话?做父亲好比登青城山,如乘缆车上去,只要操纵者一按电钮,游人就跑到了山上,许多美景幽径是领略不到的;如坐滑竿上去,不仅可以一饱眼福,而且能看到抬竿人的辛苦,那么多的台阶要一个一个地攀,汗水不知要淋湿多少石阶。当父亲就要像抬竿的人那样来抬儿女。这倒不是说让父亲像抬竿人那样,让乘竿的人记住自己坐了几段,好付钱。而是让儿女知道做父亲的艰辛和责任,知道在生活中每上一个台阶都要有人付出汗水。

今年初冬,哈尔滨下了一场大雪,雪和水积满了马路,骑车十分艰难,平日骑自行车的人大多都改乘巴士了。那天我冒着雪骑车来到学校时,天已经黑了。接了女儿,一出校门就见开来一辆开往我家方向的巴士。怕道滑骑车摔了女儿,我匆匆地给了女儿几角钱,告诉她在终点等我,便把女儿塞进了那拥挤得好像前门再塞一人后门就得掉下一个的车厢。车开动了,我紧跑了几步记下了车号:1172。这是我一生引为骄傲的记忆,因为我的记忆一向很糟。

车开走了,悔痛渐渐涌了上来,将我的心淹没,女儿在车上会不会被挤坏,在下一站会不会被下车的人挤下去,如挤下去了她再挤不上车怎么办?天这么黑了。离家又这么远,她肯定找不到家的;另外道路滑,车要是上不去坡,抛了锚,别的乘客都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怎么办?会不会被坏人给拐走?她才九岁呀!我越想心里越空落、越恐慌,于是沿着一条近路,在车的夹缝中,拼命地骑着自行车向那路巴士的下一站奔去。道上冻着一个个冰雪疙瘩,我的车骑得摇摇晃晃,几次险些钻入车下。

在那一站,我好像足足等了一个世纪也没等到那辆1172,急火一个劲地燎烤我的心,融化了心里的积雪,一片泥泞。如果这时有人说要用我的性命来换女儿,我会毫不犹豫的。等不来,我只好沿着那辆车走的路线去找。记不得摔多少跤了,衣服和鞋都湿了,我像一个疯子一样推着自行车不顾一切地奔跑着。过了转盘道,见那边堵满了车,我的心略微放宽了些。在那密如蚂蚁群的车丛中,我像个没头的苍蝇似的乱窜着,寻找着那辆1172号巴士。一辆不是,再一辆还不是,我的心又紧张了起来,五脏六腑渐渐被失望掏得空空的,好像女儿真的就丢了。我恨不得找个路人,求他狠狠地打我几下。

走了好几条街,终于在车群中找到了那辆1172。我欣喜若狂地丢下自行车,几步到了车前,从开着的车门蹿了上去。车里黑黑的,空荡荡的,我喊了女儿一声,没有动静。我的心凉了,因为堵车许多乘客都下车走了,女儿是不是也跟人走了?我又喊了几声,声音充满了凄切和绝望。黑暗中的人好像都在看我。

“爸爸。”突然,我听到了女儿的声音,这比当年听到女儿的第一声啼哭还让我惊喜,我上前一下搂住了女儿。

“下车吧,爸爸推你回家。”过许久我才说出话来。

“爸爸,坐车吧,你看一点也不挤了。”女儿不解地说。

我把女儿领下了车,抱到了自行车后架上,推着女儿向家走去,心里感到无限踏实,远远超过当年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的感受。

父亲当年骑车带我时,心里是否也这么踏实呢?他对我的爱是否也这样呢?不知道过若干年后,女儿是否还能想起这场大雪,还记得当时坐在爸爸自行车上回家的情景,更不知道她能否感悟到父亲的艰难和她得到的父爱有多少。

在父母之爱中,母爱犹如水泥和砂石,父爱犹如水泥板中的钢筋,人都说没有水泥和砂石就盖不了房子,可忘了钢筋;母爱犹如蜜糖,放入嘴中就能品尝到甜,父爱犹如广柑,只有吃完之后,一吧嗒嘴才能感受到有一股浓郁的清香。遗憾的是很少有人“吧嗒”一下嘴,去品味一下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