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莱桑德雷
我去他家。进屋后,我在门口站住了。朋友萨利纳斯正在写作。可又不是那么一回事:诗人萨利纳斯膝头有个小男孩,另一膝头有个小女孩。小女孩把她的小脑袋贴在爸爸胸口,一只结实的小手臂使劲搂着他的脖子。“爸爸,爸爸……”小女孩另一只空出的手殷切地揪着她见到的大耳朵,他则非常随和地任她摆弄。小女孩不时格格发笑,浑身颤动,挨紧宽阔的胸膛,望着那张她没看到的、正出神的、几乎愁眉锁眼的红脸。一个很小的男孩骑在另一条腿上。他也许是在森林里驰骋。啊,真棒,那条粗壮的腿有节奏地抖动着,孩子攀住那条粗壮的胳臂,睁大小眼睛,朝着无限向往的远处纵马奔去。这个小孩和大人堆伸出一条胳臂,胳臂上有只手,终端还有些什么:一支笔。那支笔从老远老远的地方伸向桌上,桌上不可思议地居然还有一张纸……原来那个杂乱的小孩和大人堆在写东西。
“驾!驾!”“耳朵,耳朵,给我讲老奶奶的故事。”小男孩在马鞍上,在那快跑的、驯顺的膝头欢蹦乱跳。小女孩扯着肉乎乎的耳垂,柔声柔声地央求,一只小胳臂亲昵地紧搂着诗人的脖颈。诗人,那个三位一体的诗人,只露出一个皮肤红润、愁眉锁眼、受到拜访的脑袋,灵感大发,龙飞凤舞地在写谁都看不见的诗句。也许那堆人是个颤动的大眼睛,伸得老长的手只是一道光线,奇迹般地落到纸上,留下极细的痕迹。
面对眼前的景象,我不知所措地呆了一会儿。最后,小女孩站立在爸爸的大腿上,双臂抱着他的脖子,稚嫩的小嘴凑着那个听从摆布的大耳朵又吻又说,说了一些开心的话,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叫嚷。小男孩这会儿吊住那条正在写字的胳臂……小孩吊在血肉和光线的横梁下晃荡,横梁是正在抒发胸臆的诗人的臂膀。
那堆纠缠不清的东西散开后,萨利纳斯站了起来。他瞅着我笑了。“你把我当场抓获了。”“什么当场抓获!”我对他说。他把纸递给我,不知怎么搞的,稿纸上居然有一首诗:
夜晚,我在想那边的白天,这里的夜晚该是那边的白天。
欢乐的荫影下,百花迎着太阳开放,那个太阳正是照着我的淡淡的月亮……我们走上屋顶平台。佩德罗当时住在马德里,他在贝尔加拉太子街的房子有个平台,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从那里望出去的是塞维利亚城的屋顶。他是马德人,出生在首都一条阳光充足的古老的街道;但是在塞维利亚大学教过几年书,我觉得他在那里的春光滞留的夕阳下,从他住房的高高的屋顶平台上看到了温暖的希拉尔达高塔,这才是不可缺少的背景衬托。这个马德里人写的诗歌全是素描,没有色彩,我见到他就联想到塞维利亚。他不修边幅,肥硕笨重,去了塞维利亚,回来时腰板笔直,仪表整饬,几乎可称是瘦长的身材有了新的和谐,甚至添了蕴含色彩的幽默:那是淡金黄色彩,在可能隐藏着的太阳下熠熠发光;那正是“甘菊”的色彩。
他脸庞的色调浓重,像某些塞维利亚人似的近乎橙褐,一双阅历很深的眼睛澄澈明亮。他带着亲切的嘲弄神情,总是乐意听你谈话。你说着说着,到了某个时候会停下来,望他的眼睛:嘲弄和亲切的光点在宁静深邃的蓝色中消失了,那是一个使你心旷神怡的境界。
岁月推移,人们了解了生活,几乎经历了一切。剩下的是对某些为人类立极的人的崇敬回忆,在那个静谧的真正极限中,人们不会无所适从,仿佛找到并认识了自己。那里就是安详真挚的萨利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