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其进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素质优秀的锋退伍脸上流露出的失落使我久久不能释怀。这不只是因为他是连队的骨干,主要是觉得他热爱部队,部队也需要这样的人。时间还是用它特有的韧性冲淡了我的记忆,因为,来年部队还要经历一次送老迎新,我将重复这样的感伤。
四年后,一个身着制服的年轻中尉走进了军营,这是一张多么熟悉的面孔,曾经沉稳的脸愈见成熟,对方先招呼了我,我愣了。疑疑惑惑地问:锋,是你吗?是我。见我一脸不解,他便告诉我,退伍后他实在放不下对军营的眷恋,经过几天的深思,他放弃了优越的工作机会,又拿起了书本参加高考,并把高考志愿全部填成了军校,结果被济南陆军学院录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主动要求回到老连队任排长。
就在锋提干不久,我服从部队需要转业到地方法院工作。到部队办理组织关系的时候,不巧,锋探家去了,最后一面没见上,心里觉得很遗憾,他总是那么让我牵肠挂肚。但事后想想,自己有点多余。锋是个有着高等学历的人,经历传奇的他除了有一身好武艺之外,他还有献身国防的远大志向,肯定会干得很好的。倒是我自己几年来,工作不停地变动,心老静不下来,导致与锋之间疏于联系,想必他早就“步步高升”了。一晃离开部队八年,自己除了岁数见长以外,别的什么都没变。到了我这个份上,只要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全家衣食无忧即可。
一天,我接了个电话,对方怪怪的,对着话筒什么话也没讲,一曲满怀深情的《送战友》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想起来了,是锋,一定是他,当年退伍分手时唱的歌。接上话后,他一开口:指导员,我想死你了。精神上毫无准备的我顷刻泪流满面,顿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锋绝不会想到他的一句话会有这么大的听觉冲击力。听说他到我们小城来,我还以为是专程来玩的呢,见了面我才知道,他是来这里处理一起经济纠纷的。经济官司与他这个军人能有多大联系?他很认真地告诉我:那是他自己的经济纠纷。我更糊涂了。
原来,共和国踏上了现代化的精兵之路。两年前,老部队已由乙种编制改成预备役,再次成建制地裁员。理想失去底座就成了空中楼阁。那些身怀武艺且雄心勃勃的军人,再也无处施展自己的本领,他们开始喝“闷酒”、骂娘。同样痛苦、彷徨的锋使劲地摇摇头,面对第二次人生变故,他一脸无奈。这个当年全师最年轻的连队主管脱下制服,离开了自己钟爱的军营。原本明确的目标突然没了方向,望着已经年迈的父母和下岗待业的妻子,思前想后他索性干起了个体。这个一向沉稳的人冒着生活无依的风险,把自己的饭碗给砸了。只有经历过火热军营生活的人才能理解他涅槃羽化的情愫。曾有人预言:锋从此将步人人生低谷;经商不同于行伍,那玩意儿有劲使不上。惋惜也无法挽回锋的决心。
锋知道我在法院工作,处理经济纠纷时却在结案后才来找我。我在法律和当事人之间行走,当然不会撇开法律去谈私人感情,然而就诉讼本身而言,我还是能提供点方便的。锋说:不想给您添麻烦,我相信自己,更相信公平与正义。还是当年处乱不惊的本色!锋对判决结果十分满意,也学到了许多商场上学不到的东西,只是打官司牵扯了不少精力。
沉稳和熟思成就了锋对生活变数的承受力。军营生活赋予他独特的素质和作风,看得出来它军事化管理模式和诚信的人格魅力使他在经商的道路上如虎添翼。处处遵循“游戏规则”当然难得。我担心,在品质贬值的商场,固执地守着心灵的净土,锋会不会吃亏?他只是对我说:曾经受过伤的左脚踝时常在阴雨天隐隐地痛,因此成为永久的纪念,让他常想起火热的军营和曾经共同生活过的战友、兄弟和自己埋藏在心底的抱负,实在憋不住了,前些日子开着私车到老营房走了一趟,营房还是那营房,裁撤后空无一人,长满了一人高厚密的荒草。物是人非,斯人如故,此情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