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落日余晖(最受学生喜爱的散文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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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阳光洒满窗台

文/唐纪

我家的窗台和阳台上,摆放着四盆花:君子兰、米兰、紫根兰、蟹爪兰,才是近几年的事。这品种和数量,对于一个花迷来说,够单薄而可怜的了。

从前却不是这样。高的像夹竹桃、美人蕉;中型的像扶桑、杜鹃、茉莉;低矮的像仙人球,四季梅等等,大盆挤着小盆,高枝突出于矮丛,密密麻麻,洋洋洒洒地在室内或阳台上拼成个洋洋大观。

这不能说是一种怪癖。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野老乡民,都把鲜花美景看作是可以抒怀萌志,能够陶情冶性,直至点缀生活,美化环境的典兴而朝夕相伴,终生与共的。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呀!何况那花枝红绿相间,色泽纷呈,又窈窕俊秀,婀娜多姿,或迎光滴翠,或满室散香。或挺颈吐蕊,或匍匐放瓣,或不拘季节,或只择芳时,或争奇竞秀,或仪象万千。那浓淡蕴藉的妙趣,展示着生活的多彩,大自然对人类的厚爱。

我这个花迷,缘自爱情的诱发,被培养而成。虽只爱观赏那生机盎然的叶片,爱吮吸那令人心旷神怡的幽香,却日渐成癖,每每不移。每当我伏案走笔,弄得倦意来临之际,除了伸展几下拳脚,做一些舒通经络的动作,便是走到高矮不等的盆花花丛前,撒目于芬芳的海洋,借以获得神经的松弛和欣然的快意。但我却是一个不合格的花迷,属于花盲群体中的一员。既不愿研究因而不懂得花卉的生态学和它们各自迥异的属性,又不肯下功夫钻研栽培、侍养和管理方法。因而常常受到知我者的老伴的嘲笑和抱怨,说我“仅仅是一个鉴赏家”。我总是一笑置之。

其实,我也多次地作过有声的,无声的解释,老伴也未必不理解,我对于养花的不爱动手动脑,并不是有某种卑污的打算,图取坐享其成,取巧般地从妻子的辛勤侍养中劫取乐趣,像一个只有贪图,只知受用的人那样;也不是有一种自命清高,不屑于琐细的狂傲,缺少理智和感情细脆,像一个一切唯我,我就是一切的狂人那样。我不能视而不见,乐而忘思。我家的花,是她操持的。我也在花丛中生活,而且理直气壮,谁也会看得出来,那是一种仰仗,一种信任,一种分享。

年轻的时候,她是和许多盆盆花一起嫁到我家来的。除了从娘家带来了几盆较名贵的如大花君子兰,还有邻舍的花迷们送来的或从花市上买来的,就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凑成二十几盆。她爱好花儿,不择品种,不分雅淡,以多为趣,不管是出生于热带雨林中的,性喜中温层的,还是北方寒山上的;也不管是名贵的君子兰、丁香牡丹,还是俯拾皆是的芨芨草,野百合,她都网罗,都一律视为珍宝。在这个几百万人口,远离绿草山风的城市里,这些,毕竟组成为一个烂漫的世界。她仿佛是对待一些奇异的生命,占用着大部分业余时间。

她心勤手细,不单单是一个女人喜爱花儿和香气的天性,像我这个男性也不仅欣赏、习惯于粗犷、豪放的风格一样,养花爱花是她的一种嗜好,甚或与她的年龄、成熟俱增。她能把蟹爪兰的叶片插栽到小巧玲珑的仙人球或三棱的仙人掌上,且棵棵成活,收到改良花系,花絮盈盆的妙处;她能把那名贵的君子兰花籽儿种在砂土各半的瓦盆里,经过四十天,长出齐刷刷的单臂独立的叶片,然后一棵棵地分赠给邻里的同志。

是乐善好施?还是输出她的癖好?每当节假日,我们的屋子里总是聚集着一些人。在这个弥漫着愉悦气氛的空间里,送花来的获得了由衷地感谢,索取花的得到了满足,谈艺的眉开眼笑,观赏者怡然自得。每当受到由于盆花的招引而纷至沓来的人们的欣赏、羡慕、称赞时,我们总是油然地产生一种生活的充实感和幸福感。尤其是妻子的技艺获得了“知音”,她便领略着一种物质难以比拟的快乐。

妻子有她自己的城建设计专业。她除了倾心于事业,回家来又操持家务,又带孩子,又养花,更有东方的贤妻良母的女性美。即使每天忙得筋疲力尽,也从不在家庭琐事上和我“抓破鼻子挠破脸”地争争吵吵,总是心甘情愿,始终如一。说她温柔,未必不包含着忍让和宽容;说她兴趣广泛,未必就是生活的奴隶。我心疼她,遇事都是礼让三分,也毫不计较弄不清是褒是贬的某种议论为怕老婆的说笑。只有一次她发火了。那是我去打扫卫生,整理屋容时不小心把一盆开着花的蟹爪兰从根部弄断。

“你这人,毛手毛脚,没心没肺。”

折断了花,我曾自觉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颇为叹惜的“哎呀”,我想,这已经表明我发自内心的心疼,足够了。再解释,就未免絮叨。折了她的花,毁了她的爱癖,我虽然意识到她会有所反应,却没有想到会发这么大的火气。我自知理亏,只是不作声。

我想过,既然插栽、嫁接都可成活,就等待新芽再发吧。有根何愁没有颈,何愁不伸叶,何愁不开花她又送过来埋怨:

“还不如个孩子!”

孩子确实没有弄坏过她的花,那是因为还没想过把它弄好。难道这也是靠比较的吗?尽管如此,我仍然忍让着,不作一辩。忍让中央带着自责。不是凭着男子汉的大度,我应该理解她。

她不是带刺的玫瑰,却是一滴玫瑰花瓣上的露珠,终究滴落在地上,成为花枝的水分。

十年灾难中,除了“老九”这个头衔,“玩物丧志”也构成了我们的“罪行”的一部分。人走家搬。人的尊严无法保障,身外之物的花草,自然更不在话下了。我们成了一无所有的人,不只是那些花花草草,连同那事业的,精神的,人格的……拨乱反正后,妻子的花瘾似乎比从前更大,嗜好更广泛了。不知是什么办法,哪种渠道,她又弄来了以前没有过的品种,又是万年青,又是代代花,摆放得室内更加拥挤了。

解人意的花儿啊,是和我们一样地在争夺青春吗茁壮的枝干,带着多少锐气翠绿的叶簇,包藏多少奋发娇艳的花朵,吐放多少深情畅快的心情,有时能够融化冰雪,有时能够化愚蠢为聪明。我这个虽然是被牵动起来的花迷,虽然终于嗜花成癖,却不善于技艺,不足以为花谋生存的观赏者,也终能加大兴趣,在妻子的影响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施肥、浇水、喷洒叶片、修剪花型的业余生涯了。真说不准那花朵的美丽,是由于倾注了我的一份努力呢近年来,我和她终于感到了知识分子的存在的价值,和有了用武之地。生活,顺理成章地变得充实起来。我们常常忘了按钟点回家,回家后又常常是开起夜车,直到夜不能寐。那一盆一盆的花草,渐渐地反倒变成了累赘。不顾,不甘心;顾,顾不上。常常使它们断了肥,断了水,断了管理。生活真是难以把握啊!多年培养起来的兴趣,那矢志不渝的爱好,受到生活自身波澜的冲击,也真使人难以自持,就像十年曾有过的变形一样,如今,一改扭曲为通途了。

花儿还是要有的。不能想象生活中没有色泽。妻子毕竟是一个极有心计的人,顾不上也得顾。在它们干枯得可怜的时候,便类似补偿似的猛劲儿浇水,猛劲儿加肥,企图帮助它们摆脱那面临的即将枯死的败境。渐渐地,终于使一盆盆花肥大的烧死了;水多的烂根子死了;水少的干枯死了;或者是蔫的蔫,瘦的瘦。特别是到了去年冬天,楼房里没有湿润的空气,只有暖气的熏烤,偶尔进行的喷浇叶片,不能使它们获得足够的水分和氧气,渐渐地,就由二十几盆减到现在窗台上的四盆了。

每看到这四盆花的顽强的活力,翠绿的枝叶,我仍有一种惬意的满足感。除了觉得这剩下的,是我最喜爱的,还有种被解脱出来的快意。甚而觉得太阳也分外赏光我家的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