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晓杰
清晨,当我带着新一天的好心情,睁开惺忪睡眼的时候,或者在似梦非梦之中,出神入化地设想着美好未来的时候,偶尔会有一阵阵或密集或稀疏的“劈劈啪啪”的爆竹声,在持续几分钟之后逐渐远去。平静地听着那声音,我清楚地知道,又有一个人在清风晓月的陪伴下,在挚爱亲朋的悲痛与惋惜声中,匆匆踏上了人生的归途。如果说,婴儿的啼哭是世界上第一声最动听的音乐,那么这一阵阵爆竹声就是人生最后的绝响了。
很久了,不敢轻易地念及生与死这个古老的话题,似乎生的喜悦是能够让人在欣慰、快乐中愉快地接受。粉嫩嫩的生命像太阳一样美好。而死,那简单的字眼儿后面,演绎的是怎样撕心裂肺的悲痛与辛酸的故事。
我对于死亡的理解,大概经历了三个时期。小时候,根本不知道死为何物。只知道邻家的老奶奶,在一场足以封门的大雪后,就默默无闻、无怨无悔地离开了那个她用小脚丈量了多少遍的菜园,“看小牌”的热炕头上再没有她瘪着嘴,双目如灯紧张兮兮的神情;只知道育红班的一位小朋友猴子似的爬上村东头的老槐树,在枝丫浓密的树枝间清着嗓子,发表他高台跳水的最激昂、也是最后的演讲,然后,一个优美的团身后空翻,以他7岁的美好童年溅起一小片水花,仅仅是一小片,就再也没有上来。当他被捕鱼的网拉上岸时,却已是浑身洁白、眉眼清秀地躺在那里,唤也唤不醒了。只知道,后院的大婶前天还挺着她的幸福和无奈(因为生了两个女孩,算卦的说这次一定是男孩),细心地为我梳着“朝天”辫,而今天早晨,听奶奶神神秘秘地对妈妈说,那个被瞎子算对了的男孩,果然像个男子汉一样惊天动地地来到了人间,但没有算出可能有危险的大婶却带着想证明什么的满足,心甘情愿地躺在一片血泊中,像一片静美的树叶,从空中轻柔、舒缓地飘下。那时我不懂对死的恐惧。后来,有一个时期,特别地怕死;已经到了杯弓蛇影,自己吓唬自己的程度。以至于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星期日的傍晚(大概这样的天气最适宜鬼神出没),在看完电影《画皮》之后,沿着细长的小胡同,在自己设计的青面獠牙的各种妖魔鬼怪的追逐下,一路小跑地回到家。重重地把房门摔上,仍觉得鬼怪们穿墙而过地在我的身边张着血盆大口,像蛇一样吐着长芯子。于是只得开着灯睡觉。除了熟睡状态,几乎到了手脚冰凉、满头虚汗的程度。其余的时间仍是经久不息地恐惧,唯恐自己不明不白地成了他们的牙祭。
再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对死有了更深的理解。我看过了奶奶拉着爸爸的手,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平静地诉说着她的过去,一种大彻大悟似的平和与无畏。看到了爷爷带着他一辈子攒下的好逸恶劳、性情乖张默默地离去。从生到死,我们所走的是同一条路。当爷爷、奶奶的骨灰合葬在那个寒风刺骨的初雪的早晨,我更加明白了人生的不测和生命的飘忽。爸爸花钱为爷爷、奶奶买了一块上好的墓地,那么方方正正的一小块土地,现在容纳的是两具不算高大,但却曾经鲜活生动、有血有肉的身躯。然而就是这一方土地,却也是用钱买来。人的生命果真如一芥草末般轻盈、细小。
我的一位师长的溘然长逝,曾经一度使我这颗易感的心灵受到不小的冲击。真的,72小时之前,我们还在长途电话里无拘无束地戏谑、调侃,那熟悉而亲切的声音仿佛就像我们同处一室,促膝交谈时那样随意。然而,他正慢慢地松开我们牵引着的手,相背爱他的人们而去。我们谁也不会相信他没有未来,然而,他就那么带着做人的很多美好品质、未竟的事业和亲人朋友的不尽伤痛匆匆而去了。我没有参加他的葬礼,我曾经自私地擅臆地想象,他是以神色安详地翻着我送去的杂志、叙着家常的形象,最后留在我的记忆中的,就当他依然是神采奕奕地出差了吧。长久的悲痛中,我拿不动沉重的笔,只有静下心来的时候。才能细细品味一些与他有关的往事,细细梳理纷乱的心绪。能让人在叹息与惋惜声中长久地忆起,这大概就是做人的最高境界吧。
儿时,我曾见到过这样的乡下老人,在他们依然虎步生风,非常硬朗的时候,却早早地备好了棺料,还经常不无炫耀地向来人展示他们未来的“房屋”。他们仿佛说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他们对生与死的理解是深奥而朴素的。尽管我不能理解他们的那种心情,但我欣赏他们的坦然与从容。
每每看到官场倾轧,尔虞我诈;看到亲朋威逼利诱,反目成仇;看到家庭危机四伏,鸡犬不宁;我不禁想到,事业也好、情感也罢,人与人的交往是一种缘,纵然时间再长,总有流逝的时候,与浩渺的时间长河相比,所谓的永恒,只不过是瞬间。我们应该懂得珍惜。人生在世,红尘滚滚,来去匆匆,所有的繁华与喧嚣都将成为明日黄花,稍纵即逝,永不再来。长久地留在世间的唯有正义和美德。
当我在一个星期日的早晨,趴在窗台上,心如止水地写下上面的文字时,像完成了一个很久以来未了的心愿,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于是,无言地释怀。这当是为一切不能永恒的事物的一种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