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潇
在我们人间,曾经和继续存在着对于书呆子的种种传说与笑话。阿基米德,当敌人的大刀架到自己脖子上的时候,还能从容地说:让我把这一道题做完。一般人对此的理解是他大胆,视死如归,我看他未必是大胆,是他绝对地做题做得投入。你让一个官场上八面玲珑的人去理解陈景润所研究的数学,他将目瞪口呆。
我们虽然都是读书人,却不一定都是书呆子,原因不在别处,正在于我们只不过都是些普通的游人,对于我们所学习的东西,浅尝辄止,知之不深不多不详。在这个意义上讲,所谓书呆子,就是那些比我们走得远的人,就是看到了我们所不曾看到的东西的人,就是绝世风光的少有的见识者,相比于他们,我们固然表现得十分的机灵和聪明,也许在房子上、收入上、生活的舒适程度上,我们要比他们聪明机智实惠得多,然而,我们的聪明实在是小聪明。我们是一些完美的木器而人家则是有缺点的瓷器。我们完美得平庸,他们残缺得高贵。
呆,呆有什么不好?古人云:人而不呆,不可以与友;人而不痴,亦不可与友;人而呆痴,以其有深爱也;人而不呆不痴,则具无深爱也。情之最浓者,为痴,一片痴情,往往感天动地。我曾暗中发现,当一个女子深爱一个人时,她会情不自禁地如此表达她的真情:“你真傻!”但是我从没有听到一个女子在表达她的爱意时说:“你真聪明。”要是说了,那一定就是在嘲讽对方。读过《聊斋》的人一定知道里面有一个叫做婴宁的女孩,她的天真爽朗的笑声,让我们觉得她几乎是一个傻女子,但是她不知感动过多少人。她傻,但是她的傻却是那么难得一遇,我在人间三十多年了,还没有碰到过那样的一个傻女子。我碰到的女子,一个比一个精明,一个比一个实惠,一个比一个会算计。所以,尽管我也是一个诗人,但是我到现在没有写过一首爱情诗,我想,这恐怕就是因为我没有碰到婴宁的缘故。
到目前为止,在我的朋友当中,和我关系最好也最让我佩服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呆气。在常人的眼里,他们一定很傻,但是在我看来,他们的呆、痴、傻也正是他们身上最可贵的地方。人们可以嘲笑他们的穷,但是如果嘲笑他们的呆,那么嘲笑者自己恰是最应该被嘲笑的。
我希望我也是一个书呆子,一个在现实生活里傻乎乎的人,一个在某一方面的有痴情的人。我只是觉得在这方面我还做得不够。求生的本能让我不能那样天真那样对人世不加设防地生活。我尊敬那些书呆子,我只是觉得我们的人间这样的书呆子实在是太少。我四顾我的周围,我看不到几个真正的书呆子。我想:书呆子,这三个字,在我们的这个时代,应该是最高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