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光辉
我第一次吃西红柿大约是在六七岁的时候。一天,邻家的柱子带着几个小朋友约我一起到村北头安大娘家玩。安大娘家是南京来的“下放户”,她家全是大人,去她家有什么好玩的?柱子说,我们去要洋柿吃。
当时我不知“洋柿”是什么东西,估计是结在树上的果子,到那里我左望右望却也未望见安大娘家有什么结着果子的“洋柿树”。由于怕生,我站在安大娘门外没敢进去,柱子他们进去一会儿就捧出几个红红的洋柿来,也分给我一个。柱子他们显然早就吃过这个东西了,放到身上擦擦就塞到嘴里咬,稀稀地喊酸。我也擦擦,小心地咬了一口,只觉得一种酸酸甜甜的清新直沁心脾,从里到外顿生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舒爽。那种感觉,令我一生也忘不了。
那天回家,我喜滋滋地把到安大娘家讨洋柿吃的事告诉父母,本以为是稀罕物,想炫耀一下的。不料父亲居然也知道洋柿,并且还纠正说那应当叫“西红柿”。后来,我惊奇地发现,街上也开始有卖这西红柿的了。我总让家里人买一些来生吃。但直到有一回在附近的粮站见到了长在地里的西红柿,才知道这东西原来不是树上结的。不过我确信,那种子,肯定是安大娘带过来的。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终于知道,这西红柿其实是从外国传来的。而且还归在蔬菜类里。但我一直不把它当作蔬菜看,每当西红柿上市,我总会买来当水果吃。我喜欢它火红的身姿,喜欢那种酸溜溜甜滋滋的口味,更喜欢它带给我的如诗般美好记忆。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觉着西红柿不再像以前那样好吃了。口感不如以前那么清脆,味道不如以前那么纯美,连颜色也不像以前那么鲜艳。我想,大约是因为现在好吃的东西太多太丰富,吃刁了胃口吧。但我仍然放不下西红柿,餐桌上仍把它当作下酒的甘爽第一菜。
前年春天,我到扬州郊区做菜农的姨夫家做客,有幸参观了他的蔬菜大棚。在那里,见着了我特别关心的天生丽质的西红柿。西红柿结得很多,坠满了枝头。我问,这西红柿还要多长时间就能上市呢?姨夫带着丰收的喜悦告诉我,这些西红柿再过两三天就该摘了。我感到很奇怪,连忙问一句:现在还青青的,两三天怎么能摘姨父一听笑了,他说:“明天用药水来喷一下,过天就都红了。现在早点上市能卖个好价钱,晚了就不值钱了。而且早点出货,也好为下季蔬菜腾茬口。”
“我们老家那里也有这药吗?”
“有,哪里都有。现在不用药就不赚钱了。”
我听了,不由蹲下身来,抚摸着青青的西红柿,心里默默地为它们难过:这些年来,我总怪你口味不好,失掉了从前的品质。却原来,是浮躁的世事,是经济效益的诱惑,使菜农们已等不得你慢慢成熟了!你尚未尽享人间的春光雨露,便过早地剥离母体。这先天的不足,怎能奉献给人类以甘甜和鲜美?我终于明白,现今上市的西红柿,虽有成熟的外表,却还是生涩的内心,怪不得不如以前好吃了。
我不由在心底深深地怀念起昔日那清灵甘冽、成熟丰满得让人陶醉的西红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