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里查德·潘都尔译/钟睿
去年,我被推上了做新娘子的爸爸这等候良久的角色。可我对此却无半点儿准备。我总是这样想,当我陪着吕贝卡走在通道上的时候——她,身穿白色飘垂的礼服,妩媚动人;我,泰然自若,且又自豪——我会细细地回想她孩提时代某些富有纪念意义的时刻,或者在痛苦中难过而又甜蜜地思索着:以往这一切的养育是怎样转变成了眼前这一刻啊!我的女儿,打扮成了新娘子的女儿,正成长为美丽可爱的女人。
事实上,很不幸。当我和她走在通道上时,我一样儿也没去想,我根本不能想,我害怕。
几星期以前,那股子紧张劲儿就开始了,而且根深蒂固起来。我愈来愈担心。觉得还是不再胡思乱想为好,把注意力集中在走完通道而且又用不着准备担架所必备的条件上。通道简直成了我挨鞭子受罚的夹道。有天晚上,教堂里空空的,我溜进去看了看通道,长得令人作呕。
四周没人时,我在我执教的大楼各走廊上练习走道儿。不一会儿,我为把自己摆弄成叫人看了要局促难堪的样子而感到十分懊丧。于是,我停了下来,心想我算是无可救药了。这一于婚礼前一夜在教堂内独自进行的“彩排”事实上被证实,我呆头呆脑,上下哆嗦个不停。我沮丧地意识到,这样练习也将无济于事:假如我今天这么糟,那我明天经过了练习会更苦不堪言。
第二天到了,我没想错。当许多人在教堂里就座时。我脚步敏捷地穿过通道,我得举止谨慎,免得人家发现我在发抖。不料,当我停下来想看看自己是否镇定时,“咚”的一声把我吓了一跳,原来是右脚跟儿重重地跺在了地板上。
比颤抖更要命的是眼泪。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好流泪,是个近于流泪狂的人。我曾经因为几日很糟的天气而哭过,为一只死去的蝴蝶落过泪,为某些有伤感气息的电视广告而哭过鼻子。所以,今天我异常地警惕,因为一滴眼泪便能使人扫兴。
婚礼开始了。5名身着粉红色长服的伴娘由身穿灰色无尾礼服的教堂招待员伴同着,沿通道仪态端庄地徐徐走来。她们步履从容,全然是艺术的美。可是我没见过婚礼的场面(我们私奔了),这次是我的处女航。
那一刻来到了。吕贝卡手挽着我的胳膊,我们站在通道的一端。教堂内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站着转过身来,看着我们。奇怪,我觉得很镇静。顿时,管风琴的乐曲《新娘子到》奔泻而出。乐声高奏,欢乐优美,令人难受。哦!太令人难受了。我和女儿移步向前时,一股热泪夹着咸味直冲而来。我又镇定了一下,昂首直视,谁也不看。
走了大约三分之一了,脸面刚要抽动,右胳膊上觉得轻微的一按,把我唤醒到另一个更容易忍受的现实上来。原来是我的女儿的手抓住我上臂的内侧,我感到她的手指头在轻轻地一按。
这轻柔、脆弱的一按,使我走了神的神经着实一惊,但顿觉又是意味深长的一按。它表明,面对着未知的一切,面对着往下的几步以及即将步入的未来,她有些紧张,需要鼓励。她在尝试着非她莫属的勇气。她的尝试开发了我身上储藏的我未感觉到的勇气,不过为了她,我可以装出这副勇气来。侧目看去,她的面纱在抖动。我不知道怎样去纠正才好。我突发奇想,要是我们俩同时抖动,就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
脑瓜里尽是这些怪念头,不知不觉走到圣坛前。我把她交给等候在那里的新郎,然后退到后面。牧师问是谁嫁出这位女人,我回答说:“她母亲和我。”声音很低。听起来尖声尖气,很像野鹅的叫声。这时我应该坐下了,就像我当初练习的那样。可我还是惊奇地呆在那里,看上去又像哭又像笑。牧师低声提醒我:“你可以坐下了。”这时整个仪式停了下来。我像一件挂在木钉上松散的旧外套一样,又站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当我在长凳上坐下来时,心头顿时涌进了宽慰的感觉。不在人前显眼了,这多好啊!
在随后的仪式上,我又抽空自找烦恼——在眼泪一阵阵的威胁下,回忆我刚才的表演有没有令人不安的地方。我携着女儿沿通道走过时,脚步一点儿都不轻快吗?我事实上没有把仪式中我们的那一段进行得太匆忙吧?
后来,在筵席上我问及此事。大家异口同声地夸我,说我像演员一样,步履姗姗地走过了通道。
我和女儿跳舞时,她肯定地说,当初我如果步子再走得慢一点儿,她就会紧张得趴在地上。我感到轻松多了,甚至觉得有点儿胜利了。我边跳舞边笑,她的面纱还在抖。我们承认我们都患上了严重的“婚礼面部痉挛症”。我的眼泪又上来了。我说:“亲爱的,我们走过来了。”她双眼湿润,默默地把面颊依在我的肩上——同意我说的话。
我回想起她在通道上的轻轻一按,回想起我们走不下去然而最终坚持下来的那一刻。我们跳着华尔兹进入了最后的几拍,这时我感到那一刻正化作那些未来的时刻,它将作为纽带把我们永远维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