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欧阳斌
南方的初秋,是个异常美丽的季节:青黄相间的原野,展示着一大片一大片渐趋成熟的诱惑;天空是那样清朗、恬淡、高远,犹如一泓无痕的秋水,透出蔚蓝至极的深邃;风儿已开始清凉,清凉之风让人心境好不宁静;好不宁静的心境让你从从容容地想到生命的许多事情来。
秋天是沉思与收获的季节。
生命的季节也一样。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夏秋交替之间初秋悄然来临了。生命到了初秋季节,便开始自自然然地透出生命最高峰值期间所具备的某些特质。爱好的转换,生活方式的变幻,某些感悟的结晶,都是表述这种特质的具体形态。
爱好的转换是不知不觉的。比如说,我曾经酷爱过诗歌,翻阅旧日的笔记本,竟有一大摞中外著名诗歌的手抄本:从诗经到宋词;从荷马到艾略特;从艾青到朦胧诗……工整的手迹,详尽的注释,读背的影痕,连我自己也大为感动。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诗歌便为散文和哲学所替代了。哲学书籍潮水般地涌向我的书柜,将昔日盘踞正宗的诗集挤到一隅;散文则成了我最忠实的伴侣,成为我灵魂独自与对白最得心应手的工具。写作起来,也再没有写诗写歌词那种要死要活的“苦吟”;而纯粹是一种思想和情感的无拘无束行云般的流动;散文中又尤对随笔小品情有独钟,一点感悟,一点哲理,一点心绪,均可滴滴人笔,不要开头,也不要结尾,信手录之即可。不知哪位哲人说过:诗歌是青年的情人,而散文与哲学则是中年的伴侣,仅从这一爱好的转换看,我的生命的初秋之到来是确定无疑的了。
生活方式的变化是由嗜动到嗜静。学生时代、知青岁月龙腾虎跃于篮球场上、你追我赶于田径场间的兴致似已一去不复返了。篮球也还是打,但多半是“意思意思”,当起“板凳队员”来绝不面红耳赤;至于跑步则几乎完完全全让位于散步,在清凉的秋晨或火红的夕照间随意无拘的散步,悠悠然然地边散步边看风景边胡思乱想且自得其乐;旅游似乎也还有些吸引力,但到得一个地方决无马上一睹为快的冲动,看景点时步子一慢再慢直到将眼镜凑近被岁月侵蚀的字碑看清楚了再作新的移动,决不搞“到此一游”。至于居家生活,下班之后的深夜和凌晨则成了沉思的乐园。
啊,沉思,沉思是人生的初秋一大特征。生命到了初秋便不再那么富有激情,而更多地转向沉思——沉思当然也需要激情,但那是另外一种激情。沉思是生命内在力量的显示,沉思的结晶则是一种内宇宙的外化。从收到的刊物和读者来信中隐隐约约地感到生命到了初秋则意味着负有某种使命,隐隐约约感到工作是生命的一种形式,写作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当工作与写作的枝头同时结上果子时,人生的初秋才会呈现出一种令人欣慰的气氛。
生命到了初秋,最大的惶恐莫过于时间的匆逝!在这种季节,时间以一种无法挽留的加速度匆匆逝去,不知不觉之间春天过去了,紧跟着夏天过去了,岁岁月月就这么永不回头地过去了;紧跟着妻子从你的头上惊异地发现若干白发而你则注意到妻子眼角有了细细密纹;孩子则一天不同于一天地拉面般地长高。于是你的心中不能不充满着一种庄严的使命感和完成使命的紧迫感。甚至不惜以生命超负荷地运转为代价,过度的磨损使生命变得愈来愈娇贵,一感冒就发烧就拉肚子就吃药打针甚至上吊针,中午不睡下午就没精打采如病过似的,生命因之进入一种需要调养和整修状态。
初秋,人生的初秋,是那样地美丽又是那样地让人惶惑。人生的初秋,一种澄澈如秋水的生存状态。生活犹如流云,心绪犹如秋空,生命之果则高悬于枝头,炫耀着一个即将采摘的季节。
意识到生命的季节是极其重要的。到了初秋,人就不必过于匆匆地赶路,有时也要停下脚来细细地享用风景与人生。人生不是竞技场,不必追求最早到达终点;人生没有回头车,过去了就永远不回头,倘不留点什么便只有永远的遗憾。
那么,让我们一道来细细品尝人生初秋的滋味吧!既然春天已经流逝,既然夏日不再复回,既然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稍纵即逝,那么我们的唯一选择便是认认真真地把握现在——把握人生的初秋,这生命中最美丽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