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清醒过来,只觉全身像塞满了棉花,窒闷又没有一丝力气。一睁开眼就看到站在床边的韩靖远,狠狠地瞪着我,那神情既似想把我撕碎,又似想把我一口吞了。
韩靖远没有被面具遮住的皮肤其实是相当白皙的,手指修长,身材俊挺,脸型瘦削,锁骨若隐若现,面具下的脸若无毁容,那必定是个绝世美男。可是他此刻自两颊到脖颈都涨的通红,连耳朵也是红的,再配上银白的面具,倒是有些好笑。
“怎么了?”我用咳得沙哑的声音问道。
他冷哼了一声,红潮终于褪去,却是转过了身看着窗外,不再理睬与我。我只得抬头问子默,却发现我问了好几遍某鬼都是在沉思。
‘子默。‘我咳了两声调侃他,‘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
子默紧皱了眉,棕色的眼眸忽明忽亮,望着那韩靖远孤傲不群的背影,叹道:“或许……是吧。”
“糟了!”我正在愣神间,忽听韩靖远低叫了一声,猛地转过身来,架住我,“快走!”
“来不及了!”一道清脆的嗓音自门口响起。
随即在窗户旁也有另一声应和的笑声:“还是大师姐厉害,没有打草惊蛇,我们葵莲阵一成又岂怕他们逃脱?”
我听到子默长叹一口气的声音:“伽蓝,抱歉,是我的疏失,刚刚太过……是以忘了提醒你。”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瞥到床沿摆着的鞋,心里顿时明白过来:她们是看到我的鞋仍在才确定我必然待在这里未走。可是只有两组她们怕抓不住我,所以,就故意降低我们的警戒,等汇合了另外两组才赶来。
那个被称为大师姐的少女笑意盈盈,却满目寒意地问道:“秦公子,究竟是乖乖束手就擒,与我等回风吟,还是身首异处,还请公子决断。”
我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子默:“只能投降了?”
他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我和他眼中都浮现了几许笑意,不知为何原本苍凉的心,反暖了几分。他忽地道:“伽蓝,饶过那韩靖远的性命吧。”
我不解地看着他,只见他棕色的眼眸在阳光映衬下晃似透明,却偏偏无论如何都读不懂最深处的东西。那几分暖意一点点冷去,我从腰间取出一块玉佩,小心看好了纹路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掰断,递给韩靖远道:“我夫人现在被囚在金耀大牢中,你若能设法见到她,便把这块玉佩给她看,她会为你解毒的。”
韩靖远神色惊疑不定地看着我,极其悦耳的声音仍是冷漠倨傲,却又带了几分波动:“你呢?”
我微微睁大了眼:“当然是投降了。”
“投降?”韩靖远低叫了一声,还未来得及说话,几把长剑冲着他疾刺而去。他左挪右闪,身形灵巧地避过,可惜终究因为内力失去大半而被制住。
其中一个少女笑道:“少年丞相果然识时务,此人我们绝不会伤害,还请秦公子与我们走吧。”
我瞥了那韩靖远就快喷火的灰眸一眼,叹了口气,困难地起身,期间还不时夹杂着低低的咳嗽。那几个少女面面相觑,脸微微泛红,显是想来扶我,又害怕男女授受不亲。
终于,那个看上去最年幼最活泼的少女踏前一步道:“秦公子,我来扶你吧。”她羞红着脸,看看我,探出手正要钩住我手肘。
忽地,眼前青光一闪,我只听砰的一声,那少女已飞跌出去,撞入人堆中。浑身被一阵冷冽凉薄的气息柔柔包围着,仿佛那夏日的清泉,淌过指尖,难以言喻的温馨舒爽。
“公子,没事吧?”他低头看着我,冷漠的眼眸中藏着点点觉察不到的紧张和担忧。我低低咳了两声,靠在他怀中,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把我自己的吓呆了:“亦寒,你是去比武,还是去叙旧了?”
亦寒一愣,黑白分明的眼中露出一丝慌乱和错愕。我低咳了一声,这一次却是故意的,撇过脸道:“秦雾没事吧?”
“多谢公子关心!”秦雾笑嘻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公子放心,我顺利逃脱了。倒是他……”秦雾目光一转瞪向韩靖远,“他没对公子无礼吧?”
我这才记起韩靖远仍在房内,浑身都散发着冰冷孤绝的气息,负手看着窗外,竟似跟我们隔绝成了两个世界。我淡淡道:“没有的事。我们马上启程回洛南。”
回到洛南赤宇楼的时候,我的身体几近虚脱,但却不能找人医治。迎接我的是玲珑,她虽然满目忧心,神色却还是万般镇定。果不愧是临宇身边的人。
玲珑一扶我坐定,就将云颜的情况简略告知我:“月前,夫人奉命进宫陪伴年贵妃,可是却一去不回。捕影多次去皇宫探听,却只见宫中一片混乱。直到第二天午时,宫中传来消息说夫人意图毒害皇上的妹妹佳宁公主,人证物证俱在,夫人经司廷监初审,敕去一等宁国夫人封号,现已被打入狱中。原本,有朝臣参奏,公子御妻不严理当降罪,是皇上一力承担了下来。”
我点点头,问道:“捕影呢?”
玲珑眼中一阵闪烁,仿佛挣扎了良久才道:“捕影他……潜入牢中暗中守护夫人。公子,冥王他只是想完成公子的命令保护夫人,并非是……”
我眼中一片愕然,问道:“并非是什么?”
玲珑的表情顿时一僵,呵呵干笑了两声道:“公子还是老样子,对自己的事永远不会上心。”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喉头微痒,低咳了两声道:“玲珑,替我准备朝服,我进宫去见皇上。”转头瞥见一脸冰寒的韩靖远,我头痛地揉了揉额角道,“另外,这个是韩公子,给他安排个住处,别怠慢就是了。”
玲珑连忙应是。我不顾亦寒的阻拦吞下一颗小还丹。小还丹又名绯火丸,那是伊修大陆一种花的名字,形状功效都与现代的罂僳差不多,美丽而剧毒。当然,小还丹经云颜改良毒性是绝对没有的,且能激发人的潜能,让人在十二时辰内神清气爽,只是过后反噬极大,非得静心调养半月以上不可。
我换上一身紧身缎服,外罩银丝混织水纹的浅蓝纱服,头发用一根银簪固定住,两旁垂下银色的流苏混杂在黑柔的青丝间。我静静地看着琉璃镜中俊秀的自己,用眉笔将两道淡淡的烟眉描黑描粗,又化淡了朱唇的红艳。亦寒则小心地为我贴上喉结,那是云颜制作的,仿如最精致的人皮面具,贴在颈上讲话时上下滑动,简直与男子一般无二。最后再垫宽双肩,无论远看近看,镜中都是个英姿勃发,俊秀无匹的少年,而非绝色女子。
肩上一暖,亦寒将一见黑色鼦鼠斗篷披在我身上:“公子,外面天气开始转冷,公子病未痊愈,还是小心些好。”
我点点头,感受着斗篷的温暖。不由想到,初到这里时只是四月,如今却已近初冬了。从走出塔拉干沙漠到如今,已将近半年。而在现代,那个漆黑一片的世界,我却只经历了短短不足一月。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我进到宫中杨毅居然不肯见我。太监领着我到洛非园,只神色淡淡地说,皇上政务繁忙,过后自然会来相见。我皱眉抬头间,猛地一震,发现洛非园竟已改成了甘霖宫。这一次,无需子默提醒,我也清楚地知道,杨毅……准备对我下手了。
自古权臣最忌的便是功高震主,尤其在伊修大陆所有人看来,杨毅的宝座都是临宇一兵一卒地替他打下来的。若临宇肯在功成后身退,或有所收敛也就算了。可是她偏偏位居丞相之位,又让天下只知有神子赤非而不知有天应帝杨毅。杨毅初登帝位,急需招贤纳才,是以自继位起,年年都开设恩科。临宇千不该万不该便是接下每一次主持恩科的任务,试问朝堂之上若都是一人的门生,那该是何等恐怖。更何况临宇手下的强大势力,杨毅不知全部,也该清楚一二。就算他再宽厚宠幸临宇,也绝不可能容忍临宇在自己手下如此壮大起来。
只是,我实在想不透,依临宇的聪慧睿智,怎么可能会犯如此急功冒进,引人猜忌的错误。就仿佛……仿佛是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够用了,却又急于完成某件事,而不得不将所有的一切顾虑都抛下,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甩了甩头,想得脑袋都痛了,不知不觉已经等了三个时辰。从日头高照,到日头偏西。不过饮食茶水有人伺候,我也不急,只是细细听着子默所说的各种情况分析,应对之策,然后一一牢记在心里。
直到申时,洛非园……甘霖宫外才传来太监尖细的叫喊声:“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