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杨毅离去想着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却听他在经过亦寒身边时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你给不起他的,朕都能给。”心口猛地一阵揪紧,忍不住便想冷笑出声。
我问道:“亦寒,暗营的事这么快就处理完了吗?”一边终于能够爬起身来,去取挂在前面屏风上的外套。亦寒走前两步先取了外衣给我,点了点头,道:“公子再休息一下,我去外面候着。”
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瞬间已离我一米多远的手,掌心的冰凉和僵硬,让我浑身都打了个抖。我扯出个笑容站起身来道:“我休息你也一样可以在屋里的,不必特意避出去,外头太冷了。”
亦寒面无表情地抽回手:“属下……我不怕冷。”
“风亦寒!”我有些火了,一把拽住他的双手,怒视着他,“你非得跟我这么客气地说话吗?”
亦寒眼眸中的墨绿又一次开始闪烁,我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可是被我拽住的那双冰冷的手却渐渐温暖起来。
我喘了几口气,才将激荡的心情压抑下去,一开口语调竟带着几分愤恨和委屈:“你到底是怎样?杨毅说什么话,又不代表我的意愿,你跟我生什么气?可是你跟木双双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你也不肯告诉我真相。她吻你,你也由得她吻……”
“我没有!”亦寒脱口喊道,话一出口,他的脸蓦然变红。
我抬头定定地看着他薄薄的唇,轻抿着,唇线坚毅而优美,如今又染上了几分淡红。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唇慢慢变热变软,甚至有种淡淡的酥麻从心间窜起。我想我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临宇的感情,还是我的了。可是这一次我却不想再管,就算是临宇的又如何,反正现在,我就是临宇,临宇……就是我。
我紧抓着他的手,借着反拉之力缓缓掂起脚,将柔软灼热的唇印上他的。
亦寒猛地瞪大了眼,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我,漆黑的眼眸中墨绿色的光芒又似那每秒运算上百次的计算机般疯狂闪烁,那仿佛即将出笼的野兽般挣扎咆哮的墨绿,只在我诧异的一瞬间,便充盈了他的双眼,甚至变为一种更为梦幻迷离的颜色。
只是,我却再也看不清楚了。因为原本呆呆站立的亦寒,忽地拽着我的手狠狠搂紧我的腰反吻了回来。我的手被反剪在身后,身躯紧贴着他衣衫下灼热而紧绷的肌肤,探入我口中的舌疯狂地寻着我的,容不得我半分退缩。那吻再不是清润温柔,也不是浅尝则止,而是惊涛骇浪般的吞噬我们,是压抑了许久后释放的无法遏制的激情。
直到我力尽气竭,呼吸困难,瘫软在他怀中,他才喘息着放开了我。反剪住我的双手松了开来,缓缓地带着几分小心地环上我的腰。
我的思绪还处在混沌的状态,直起身刚好看到他漂亮耀眼又带了几分诡异的墨绿眼眸,低低地叫了声:“亦寒……”声音一出口才发现竟仿佛低吟般撩人,脸顿时红了个彻底。
亦寒退开一步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拉出几厘米低头看着我,手却仍轻轻环在我的腰上。他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道:“公子,你确定要和我在一起吗?”
我傻傻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唇微张,却听不懂他为何如此问。
亦寒眼中的墨绿又带着点淡淡的暗紫,眼眸深邃如无底漩涡,仿佛一不小心便会被卷进去。他紧了紧双手又道:“公子,你一旦选择了我,我就绝不会再放手,就算是追到地狱,就算是毁灭一切,就算……你打算放手,我也绝不会让你离开。公子,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我微微一怔,恍惚间胸口有种酸涩的痛,亦寒爱的人其实是临宇而不是我吧?就算我可以努力忘记徐冽,就算我已经慢慢爱上了他,可是他爱的人始终是临宇而不会是林伽蓝。我可以自私地留在他身边,装着他爱的人是我吗?我可以无耻地窃取了临宇的身体,临宇的势力,又接受本该属于她的感情吗?
我想开口说不确定,可是胸口却痛到无法抑制,心中有个声音在一遍遍对我说:若错过了这一次,你定会一辈子后悔,你定会一辈子后悔……
身体猛地一紧,我被亦寒重重抱入怀中,贴着我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抱住我的力道,像是要将我嵌入他体内,声音低沉而沙哑:“不要再考虑了……不许再考虑了……”
感动的酸涩,幸福的甜蜜伴随着微微的惶恐一股脑儿涌了上来。我再没有半分犹豫伸手紧紧搂住他细瘦有力的腰,不确定自己的心情又如何,被当成临宇的替身又如何,这个人我是绝对绝对不要放手了。他如今爱的不是我,那我就努力让他爱上真正的我。没有临宇优秀,没有临宇出色,我就加倍努力配的上他,加倍努力地爱他。我太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了。
“亦寒!”我将脸埋在他怀里,浅淡的幸福化为淡淡的笑容在我嘴角溢开,我低声却坚决地说,“我们在一起吧,永远在一起。”
如许薄弱的幸福中,我听到子默在空中发笑,那笑不似嘲讽,不似祝福,却带着浓浓的悲伤孤独和寂寥,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后来的几天还是这么平静地过去了,每天上朝办公调养身体,直到宫里传出一个翻天的消息,佳宁公主离宫出走了。这对我不啻于晴天一霹雳,本以为杨毅一直没再逼迫亦寒娶公主和上任,那么这件事算是和平演变成功了。谁知佳宁居然会在这当口偷偷溜走,难道,事实上杨毅一直有在逼迫她吗?
但无论如何,这个寻找公主下落的重任就落到了我的身上。杨毅这几天面对我时总是一脸的怒气和无奈,显是早知道公主的反抗是我挑唆的。半个月来,我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势力,甚至连暗营也秘密出动了,却始终找不到公主的下落。可是某一天下午,我刚准备继续去寻找,小桂子却匆匆来通报说,佳宁公主已经平安回宫了。这场虎头蛇尾的公主失踪记,当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可是更让我哭笑不得的事情,却在第二天发生了。原本已经陆续离开金耀准备回国的火翎国使臣忽然返回,竟代表他们的国主君无痕要求迎娶佳宁公主为后,两国结为姻亲,则盟约也更为牢固。而一直身体不佳不问世事的我,却是在当天才知道,原来那个去而复返的使臣姓范名重,字荣归,就是半年前发出一纸书信骗得临宇去湘西边境,害她身死,让我穿越的火翎国御史大夫,柳岑枫门生之一。
不着痕迹地打量他,此人长眉凤目,面白无须,虽已年近四十,却仍风度孑然。
在与杨毅的洽谈过程中,他不断以微微含笑,好奇而探究的眼神注视着我。但奇怪的是,我见到他居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既不痛恨,也不感伤,仿佛纯然只是个陌生人。
那么当初他送的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才引得临宇抛下一切地赶去呢?
这几天晚上我时常会做梦,梦到最多的就是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奈何轩。奈何轩华丽典雅的卧房中,有个少年用他苍白的手紧抓着我说着什么,模糊的脸却能看到狰狞扭曲的表情。忽然,眼前一花,少年的手腕上一阵亮眼的白光闪过,然后他便气息断绝了。我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不断喊着他的名字,然后惊醒过来。可是醒来后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自己喊了什么,那手腕上的白光又是什么,只知无论对我还是对临宇,那都是极其重要的。
我猛地直起身来,全身冷汗涔涔,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可是某些重要的情节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又做到这个梦了。我喘息擦着自己的额头,似乎见到范重后这个梦就变得清晰无比,有什么迷雾正在我眼前一点点被拨开,即将水落石出,可是心底阵阵而来的恐惧是什么?总觉得这个真相,我必须知道,可是知道了,却会让我痛不欲生。
门被轻轻推了开来,外面的月光洒在来人身上投射出长长淡淡的影子。我虚弱地笑笑道:“亦寒,又把你吵醒了吗?”
他关上门瞬间来到我身边,点起的烛火映照在他漆黑的眼眸中,荡漾着点点的担忧和心疼:“做恶梦了吗?”
我点点头,靠在他身上。清润干爽的气息隐隐环绕着我,原本忐忑心慌的情绪奇迹般稳定了下来。我抓着亦寒的手轻轻把玩,他的食指修长,骨节匀称,却不似我的软绵,掌心带着练剑留下的薄茧,仿佛蕴藏着千钧的力道薄而不发。我问道:“亦寒,任尧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吗?”
亦寒微微一怔,垂首看着我。我叹了口气道:“不知为何,这几天晚上我总梦到他死在奈何轩的情景。以前的我,跟他的情谊当真有如此深吗?”
亦寒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看着我的眼眸幽深而辽远,但他仍是用清冷的声音道:“公子初次与他相见便觉得投契,还曾说过,没想到在这个世间竟还有人与你的想法如此相近。后来我随公子去了水雾整顿伊修学堂,公子也不常再想起他。回来时才听说他们全家入狱,当时公子虽说担忧却还是能冷静地处理事情,分析情况。直到任尧的小厮送来一封他的亲笔信,公子一见便脸色大变……”
“亲笔信?”我猛地直起身来,“亦寒,那封信现在在哪?”
亦寒原本任我抓着的手忽然反手抓住了我的,力道不重却带着万分的坚决。但他的面色仍没有什么变化,只淡淡道:“当初,公子连着他的尸体一起火化焚烧,洒入海中了。”
我苦笑,重新窝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寻找安心的气息。
亦寒扶我躺下来,声音清冷却含着温柔:“睡吧,我看着你。”
他的脸在烛火的暖光映照下不再显得那么冷峻,反奇特地衬出几分儒雅清秀,银丝轻轻飘荡着,不时泛起点点红光。我的脸微微发热,却见银丝忽然近了,发稍轻撩过我的锁骨,又垂软下来与我的青丝混杂在一起。
唇上一热,那映着烛火的眼眸就在面前,轻轻地温柔地辗转吮吸。我闭起眼抱紧了他,这几天只要没有外人时,我们就常常这样的拥吻在一起,或是只纯粹的拥抱。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温馨,仿佛是与他相恋了千年的默契,闲时平淡,爆发出来又如惊涛骇浪般激荡。
当那绵长温柔的吻结束时,我们已经相拥着躺在了床上,他一手环抱着我的腰,一手轻轻抚摸我脸颊的肌肤,发烫的耳垂,精致的锁骨,指尖带着融融的暖意。
“亦寒……”我还有些细喘,低声道,“抱着我睡好吗?”只有在这个清凉的怀抱中,我才能安心,才能不被恶梦打扰。
亦寒的眼眸介于墨绿和漆黑的幽深,但眼底却有浓浓的宠溺和疼惜。他一边点头一边起身脱去鞋子和外衣,躺在我身边,柔软温暖的绒被密密盖住我们两个,将那清冽凉薄笼罩上了一层温馨的热气。他探手将我搂在怀里,将我整个容纳在他体内,柔声道:“睡吧。”
我点点头打了个哈欠,脸埋在他怀中擒着淡淡的笑容,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的精神总是有几分恍惚,连杨毅问我与火翎国君主联姻的这场婚事好不好,我都只心不在焉地应声。直到子默连连提醒,我才猛地惊醒过来,发现杨毅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临宇,你身体仍不舒服吗?”他含笑问道,“还是不愿意公主出嫁?”
我忙摇头撇清关系:“皇上明鉴,只要公主愿意,这场联姻对我金耀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臣岂会反对?”杨毅不置可否地点头。
我皱眉沉吟了半晌,忽然退开一步跪在地上:“皇上,臣想要独自去奈何轩一趟,还望皇上成全。”
杨毅一愣,眉宇间喜怒难辨:“那里如今不过是个荒废的宅院,临宇有什么落在那里吗?朕可以派人去替你取出来。”
我摇头道:“皇上,臣只是想去那追忆一下友人。”
杨毅手一伸,把我扶了起来,脸上挂着宽和的笑容:“好吧!不过切记不可太过忧心,伤了身体,朕可是会心疼的。”
我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连忙谢恩告退,匆匆走出御书房。
再次走入奈何轩那难以言喻的痛楚还是在周身不断蔓延开来,我下意识地抓住亦寒地手汲取温暖,他微微一顿便反手抓住了我,将我搂在怀里。
奈何轩主卧室中的摆设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因为长时间无人居住而蒙上了一层萧瑟死寂。脑中恍惚间又闪过梦中的情景,那个清透明净的少年慢慢毁灭陨落的过程,明明对那张脸毫不熟悉,却痛到无法忍受,仿佛是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我走到床前,看着铺叠开来已经蒙上了一层灰的锦被,缓缓闭起了眼,梦中的景象鲜明而狰狞。少年的身上都是鞭痕,下体一片凌乱,床单上是血,明黄沾着血成了暗紫,他那漂亮的深蓝眼眸像是地狱的冥火那般幽沉,屈辱愤恨而绝望。
我浑身开始如筛糠般颤抖起来,即便亦寒紧紧抱着我也不能停止。就算我是白痴,也知道他曾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那个太子……那个太子怎能如此禽兽不如?整整一年,他究竟在这里度过了多少天暗无天日的岁月?
我轻轻挪动脚步,案几前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少年浑身蜷缩地躺在地上,我紧紧地抱着他,却只觉他的身躯一点点变冷,他的眼眸一点点灰暗。他苍白细瘦的手青筋暴起,紧紧揪着我的衣摆,声音嘶哑而悲愤:“我好恨……好想毁灭这一切……”那手腕上有什么忽然闪烁起来,亮的我不得不闭上眼,等再睁开时,光芒消失了,少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手腕上的东西也消失了。我猛地一个趔趄倒在亦寒怀里,紧紧抱着头,是什么,少年手腕上的是什么?那么熟悉,就仿佛一个解开重重迷雾的钥匙,只要抓住就能知道一切真相。
这里的每一个摆设,甚至每一块青砖都透着浓浓的悲凉,悄无声息地渗进我心底。曾被囚禁在这里的少年,用了一年的时间把他的痛苦和仇恨镌刻在了这里,缠绕不去。我仔细查看着每一个地方,忽然在床头发现一些奇怪的字,仔细辨认,竟是密密麻麻地正。我一个一个数过去,每多数一个心口就像被多剜了一刀。整整七十几个正,从原来的工整到后来的狂乱却深刻到底。他是用怎样的心情来回头看自己所刻的每一划呢?
我抚着这些正字,忽然手势一顿,虽然正字本不易辨认,但开头这几个工整的正字,笔迹好熟悉啊。我思索了良久,却想不起究竟像谁的。
“公子,我们回去吧。”亦寒轻轻抱着我道。
我点点头有些恍惚地跟着他往外走。忽然砰一声响,案几上的青瓷瓮被我不小心碰落在地,砸了个粉碎,瓮中插的字画滚了一地,我正要去捡,亦寒却一把拉住了我:“小心伤到手,我来吧。”说完,他弯腰先将字画取走,长袖微微一抖,那些碎片便如有了生命一般以他的衣袖为中心聚集过来。忽然,他的手一顿,瓷碎片又洒了满地,他从碎瓷中捡起一块白中透红的绢布递给我:“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