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夏日的一天,我作为美国国家矿产勘探队的队长,带领一行人到阿拉斯加南部库普列洛夫岛的凯赫河上寻找金矿。一棵熟悉的赤柏树引起了我的注意,尤其是看见树枝上架着的那只生锈的捕狼器时,一种思念之情油然而生。我转身爬上高高的礁岩,用尽浑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悠长而低沉的狼嗥。很快,我听到了回声。不一会儿,远处的山脊上出现了一个黑影,一只大灰狼来到了离我们只有100多米的地方。它认出了我,尾巴快速地摆动,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我慢慢向它走过去,当越走越近时,它向后退了几步,于是,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它。我们就这样对视着,像久别重逢的故人。一刻钟后,大灰狼仰天长嗥,转过头消失在远方的暮霭之中。于是,我向同伴讲述了自己五年前的一段传奇经历——
母爱浓浓
那年春天,我在北美西部进行水资源考察,当我只身来到库普列洛夫岛时,这里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听说这里经常有狼出没,所以出发前我专门买了一支双管猎枪。为安全起见,我选择了一处河岸作为我的宿营地。这条河叫凯赫河,河宽约40多米,一边是长满铁杉和云杉的林子,一边是绵延数十英里平缓起伏的丘陵。
到达那里的第二天早晨,我背着猎枪四处漫游。走了不到两英里,刚钻出一片小灌木林,我突然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在二三十步远的一块平坦的草地上,站立着一只高大的大灰狼!那一刻,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双管猎枪差点从肩上掉落下来。我准备慢慢退到树林里找一棵树干做掩护向它射击,可当它又一次凶狠地向我跳起时,我看见它的脚上夹着一只捕狼器。
恐惧感顿时消失,但我依然握着枪小心地向它靠近,狼见我朝它走来,吓得直往后退,腿上的铁链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声。这是一只母狼,我看见它腹下的乳房因充溢了奶水而下垂着,它肯定是出来为狼崽寻食时,不小心落入了猎人的圈套。
我突然对这只狼产生了怜悯之情,它此刻一定在焦急地挂念着自己的孩子。如果它被夹住才几天,说不定小狼还活着,所以,我应立刻把母狼放掉,让它回去喂它的小崽。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这样太危险,如果我将铁链砸靳,这头愤怒而饥饿的狼会首先把我撕成碎片。于是,我决定去找狼窝,把小狼抱到它们的妈妈这里来。
因为地上还有残留的积雪,我在向北的那条小道上看见了几只狼的脚印。脚印沿着这个方向穿过半英里的茅草地,翻过一道山坡,又穿过一片低洼谷地,最后在一堵岩石边高大的云杉下一个大洞前消失了。
我试探地朝洞里望了望,里面一团漆黑,再仔细听,什么都没听到。狼生性多疑,就是小狼也会有很强的防范心理。我开始仿效母狼呼唤幼崽的尖叫声,可是连叫几遍,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又大声叫两遍,这时洞里发出了“咕咕吱吱”的声音,四只呆头呆脑的小狼在洞口出现了,估计它们出生只有几个星期。我把手伸过去,它们争抢着吸吮我的指头,并抓着我的手臂往上攀。我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放进随身带来的粗麻布口袋,然后就顺着原路直奔母狼而去。
当母狼看见我又朝它走近时,猛然站立起来,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悲嗥。我把口袋放下来解开,四只小狼崽马上向母狼奔去,片刻之间,就仰在妈妈的肚子下面“吧嗒吧嗒”地吃起奶了。看到这一切,我觉得心里一热一热的,不知道是被眼前浓浓的母子之情还是被自己的善举所感动。我静静地坐在远处看着它们,头脑中开始思考怎样才能解除它们母子的困境。母狼显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可是每次我试图接近它时,它的喉咙里就响起暴怒的咆哮声,一种母性本能使它变得警觉好斗,在没有明了我的意图之前,它是绝不允许我接近它们的。
人狼较量
回到凯赫河边,在离帐篷很远的一块雪地上我发现了一只冻死的小鹿。我从它身上割下一大块后腿肉,再把剩下的埋进雪堆,我背着这块鹿肉回到山上,小狼正趴在母狼身上翻腾嬉戏,我小心地向母狼走近,用一种柔和抚慰的声调说:“好啦,开饭啦。不要害怕,来,吃一顿美餐……”我把鹿肉割成一片片小块丢过去,母狼先用鼻子嗅了嗅,然后小心地嚼了起来,
我到河边将帐篷和简单的行李都搬到山上,在离母狼不远的地方安扎下来,然后吃了点饼干和卤牛肉就早早地睡了。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被几个毛茸茸的胖肉团拱醒了,侧过脸一看,原来四只小狼正用鼻子在我的脸上脖子上蹭来蹭去。母狼在远处焦虑不安地看着我和它的四个孩子,把铁链子拉得紧紧的,好像随时打算奔过来。我故意把小狼抱起来放在我的头上和胸脯上,用指头把它们逗得“吱吱”怪叫,我想用一些亲昵的动作慢慢赢得母狼的信任。
以后的几天,我一边做自己的事情,一边四处为母狼觅食。我温和地同它说话。只要一有工夫,我就把小狼引到母狼的圈子之外同它们无忧无虑地嬉闹。渐渐地,我发现母狼看我的眼神不再像原来那么凶狠。但是,只要我与小狼在一起,它的眼睛就瞪得亮亮的,一刻也不从我的身上移开。
第五天傍晚,我又在另外一个地方找到了一只死鹿,我高兴地把两只后腿扛到山上来。母狼看我时眼睛眨动了几下,这让我觉得它变得温柔多了。我像过去那样把鹿肉剁成小块向它扔去,但它这次没有马上开始用餐,而是先把我打量了一阵,好像在说:“你自己为什么不吃?”看到这种神情,我的胆子陡然变得大了,双手捧着肉向它移近。两只小狼从母狼身边一跃而起跳到我的腿上,然后用小爪子撕扯着我手上的鹿肉。
我朝前挪了两步进入母狼铁链的长度之内,我感到两条腿不自觉地开始打颤。母狼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也就地坐下来紧张地盯着它,心一直提到嗓子眼里。此时此刻,只要它纵身一跃把大嘴张开,我的胳膊或脖子立马就会鲜血喷涌。那天,我一直克制着心底的恐惧和母狼对坐到很晚。等月亮升起来时,我看见母狼把眼睛闭了起来,小狼围在它的身边安静地睡去。
挥手道别
半夜,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外面传来了一些很陌生奇怪的嘈杂声,我把头伸出帐篷一看,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在我的围栏四周环立着七八只黑色的狼影,它们正虎视眈眈地向我张望。我马上翻身坐起来,取下双管猎枪握在手上,可是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我的枪声一响,它们就会发疯地向我扑来。我朝母狼那边望去,发现它正直立着身子,四只小狼焦躁不安地在母狼的身边转来转去,嘴里发出低低的叫声。我心里叫苦不迭,如果提前拾些干柴放在外面就好了,只要我燃起篝火,狼群就会四散逃走。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事态的发展,万不得已的时候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看到帐篷里毫无动静,有两只站在门口的狼用前爪开始拨弄木栅栏,当一只狼的前腿再一次伸进来时,我拾起一根短木棒用力砸去。狼受到冷不防的一击发出惊恐的狂叫,随后几只狼都一齐围过来向我发出可怕的低吼。它们像人一样站立起来,绿灿灿的眼睛放出凶光。
正在我感到万念俱灰时,只见母狼将头高高昂起,发出一串声嘶力竭的长嗥,叫声在寂静的旷野回荡,仿佛大地也在随之震颤。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发生了:围在我帐篷外的群狼突然间向荒野奔去,一眨眼工夫就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我瘫软地坐下来,怀里抱着枪一直等到天亮。
当太阳照进帐篷的时候,噩梦般的惊悸才慢慢从心头消失。看着小狼在贪婪地吃奶,我怀着感激向母狼走去,我仍然把步子迈得很小,但我一点都不像原来那样感到害怕。在离它们只有两步远的时候,我停顿了一下,母狼依然半闭着眼睛,露出一副安闲慈祥的神态。我又向前迈了一步,这时两只小狼放掉妈妈的奶头奔到我的脚边轻轻咬我的裤脚,我连忙蹲下来爱抚它们,把它们一齐抱进怀里。母狼把眼睛张开,两边的耳朵向上竖了几下,然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我一手抱着小狼,另一只手试着摸了一下被捕狼器夹着的狼爪,幸好只有两个脚趾被钢齿咬住,如果及时放开它,这只脚估计还不会残废。我必须现在就开始行动,母狼已经信任我了。
我把捕狼器连同母狼的前脚轻轻向外移动了一下,母狼低叫了一声,我吓得一哆嗦,赶忙停了下来。母狼又恢复了常态,这说明刚才只是因为疼痛而不是恼怒。我把狼夹摆平,一只脚踩住弹簧板,两只手一齐向两旁按压,只听见“哗”的一响,钢夹被我弄开了,母狼迅速抽出了它的伤脚。有几秒钟的工夫,我与母狼都站在那里不动,彼此都惊喜不已。
母狼悲嗥着跑来跑去,虽然有一只脚还不能着地,但奔走的步伐仍然矫健轻捷。四只小狼欢喜地跟在它的身后发出狂喜的叫声,它们一起分享着母亲重获自由的幸福。
我怀着一丝不安退到帐篷外面,此刻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它狼性大发恩将仇报,我将如何是好?
可是,它们没有逃走。母狼狂奔了一阵后突然停止步伐,然后朝我这边走来,在离我两三米远的地方,它站住了,长长的尾巴拖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小狼都聚到母狼的身边,使劲朝妈妈身上蹿,发出的声音像摇篮里的婴儿那样可爱。
过了一会儿,母狼带着小狼开始一跛一跛地朝森林走去。走了几步,它们又折回身站在远处向我注视。不知是出于眷念还是好奇,我决定跟在它们身后。它们没有径直折回小狼呆过的洞穴,而是顺着草木稀疏的石山来到一片草地,在草地尽头一片杂树丛生的环形地带,我看见有八只黑灰色的狼在那里迎接母狼。我猜想,它们是属于一个母系家族的成员。几分钟之后,母狼远远望着我发出一声长嗥,紧接着其他几只狼也一起发出类似的嗥声。当最后的叫声在山谷间回荡的时候,这群狼终于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我独自回到宿营地,第二天我就将帐篷又转移到河岸上,顺便我把捕狼器也带下来,将它挂在河边一棵大树的树枝上。一个星期以后,我离开了库普列洛夫岛。
(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