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诚脚步踉跄地跑到停尸房,谢瑾也在那里,她整个人像被抽空,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全凭旁边的警官扶着才没有倒下去。眼泪像泄闸的洪水,在她的脸上肆意纵横,那双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红肿如金鱼泡。
她看见了龙诚,仿佛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帮我去看一看,我好像看错了,不是……不可能是我爸爸……”龙诚扶住她的时候,谢瑾无力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可躺在冰棺里的人的的确确是谢文鸣,致命原因是头部被砖石砸伤,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他肌肉松弛,全身惨白。
那种状态,如同噩梦。
龙诚抱着谢瑾,喉头哽咽,眸中像是结了一层雾气,他只能抱着她,用手拍着她的脊背,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说不出来。
站在旁边的刘队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面色晦暗,这事龙诚的确不用负刑事责任,他又财大气粗,原本以为能把此事料理好,结果……刚才看龙诚如遭雷劈地愣在原地,他问他是否认识谢文鸣,良久,龙诚才茫然回答:谢文鸣是他未来的岳父。
谢瑾第二天上午才知道撞死父亲的人是龙诚,警察陈述事实时一直在看龙诚的脸色,寻思着怎样的陈述方式才能把伤害降到最小,龙诚自己承认了:“是我。”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如同飘渺的烟气。
谢瑾有一瞬间的愣神,茫然地抬头,一脸无措地看着他。
“对不起,谢瑾,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里面有人,更没想到是你爸爸……”龙诚连声道歉。
刘队长也赶紧道歉:“谢小姐,这事我们也有责任,不能完全怪龙先生,他是为了抓捕逃犯采取了紧急行动。事出意外,谁都不能料到你父亲会在那栋屋子里面避雨……”
这话他和他的同事已经说过很多遍,他们也觉得龙诚挺冤,同时希望将事情化小,一晚上都在尽力希望能取得谢瑾的谅解,见她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才说出龙诚的名字。刘队长也是个坦诚的人,自己这回立了大功,不希望别人的姻缘遭到破坏,诚恳道:“谢小姐,我们可以带你去看案发现场,实事求是地说,我们并不觉得龙先生做错了,他一心想抓捕苏羡妮,那时候周围连人影都没有,那地方又是荒地,这事真的是个意外……如果是其他人,谢小姐你也一定能谅解;龙先生是你男朋友,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你们的感情……”
谢文鸣出殡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穿过薄云暖暖地投下来,绿叶如涤,走过墓园的时候,谢瑾闻到一股特殊的气味,偏头看见路边一棵香椿长出了红褐色的嫩叶,谢瑾想起,父亲前几天还说等香椿上市时去买一些,好给她做香椿饼。
可如今,春回大地,世间却没了父亲的身影。
谢瑾原本打算把父亲的骨灰带回清潭市安葬,但他们在清潭市已经一无所有,谢瑾最终听从了龙诚的建议,把他安葬在Y市的墓园。
参加葬礼的人不多,几乎所有的亲戚都和嗜赌如命的父亲断绝了关系,谢瑾给母亲打过电话,母亲听到谢文鸣死讯虽有些诧异,感情上却没有多大起伏,她甚至不愿意多提谢文鸣的名字,只问谢瑾:“你以后愿不愿意来我这边?”
母亲没有穿过大半个中国来参加前夫的葬礼,活着的时候尚且天各一方,何况如今谢文鸣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大概是出于歉意,龙诚的家人全都来了,葬礼也是龙诚一手操办。
送过花后,薛彤握住了谢瑾的掌心:“节哀顺便。”
薛彤眸中像是浸了水,莹润一片:“我们都不想这样的事发生,他更不想,希望你能原谅他。”
“我知道,刘队长把事情的经过都跟我说了。”谢瑾的声音低得像是在呜咽,她不恨龙诚,相反,她更恨自己。
她永远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因为之前的不快,谢瑾晚饭时毫无胃口,临睡前又有些饿了,谢文鸣问她想吃什么,谢瑾想起住院时父亲曾给她带过一份椒香鸡,味道醇厚,便随口说了出来。
那时谢文鸣拍着大腿:“我也是偶然路过那家店,那店面虽小,但据说是独家秘方。一闻味道我就知道你喜欢。”他兀自洋洋得意,“你是我养大的,喜欢的口味我最清楚。”
谢文鸣看了看表,“现在应该还没关门,我赶紧去给你买,顺便再和张师傅聊几句,看看能不能套点口风,他只要多透露几句,你老爸我肯定把秘方研制出来,以后就能经常做给你吃。”
那时已经快九点,谢文鸣仍匆匆出门。
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如果那天晚上,谢瑾吃碗面多好?父亲就不会出门,不会大老远跑去开发区,就为了帮她买一份外卖。
事到如今,多少懊悔,都换不回父亲的生命。
周志天也来了,黑色西装上别了一朵素色白花,眉间淡淡悲伤,虔诚地在墓前献了一束白菊,冷眼看着站在谢瑾身边的龙诚,面色凉凉。
葬礼结束后谢瑾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时正好遇到周志天,或者说,他大概在等她,站在柏树的阴影中,神色晦暗。
“你还好吗?”周志天开口问她,声音一如既往温和。
谢瑾浅浅地点头。
“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周志天抬起头,蹙眉淡淡:“如果不是他,鸣叔就不会死。”
“我去出事地点看过,那是座废弃的二层小楼,一无所有,很难料到里面有人在里面避雨。”谢瑾沉静如水,“这是个意外。”
“意外?”周志天发出嘲笑的冷哼,“如果他是普通人,那这的确是个意外;但他不是。你比我更了解他,为何不去问问,他当时知不知道屋子里有人?据我所知,鸣叔很不喜欢他,一直反对你们在一起……”
“你想得太多了,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可预料的。”谢瑾平静地打断他,“谢谢你来参加我爸爸的葬礼。”
有两天谢瑾的确没理龙诚,龙诚急得要死,警察也帮着他说话。她并不是怨他,只是需要点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她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一切都只是意外,只不过那个人正好是龙诚而已。
回去的时候谢瑾把手伸出了车窗外,温暖的南风穿过微凉的指尖,山间桃花开了,粉粉白白一片,却又轻不胜风,几片花瓣飘过谢瑾的指尖,有那么一瞬间,谢瑾想要伸手把它们抓住,摊开掌心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龙诚把她的手拽了进来,拢住她的双手,掌心淡淡温暖。
“妈妈有了新的家,和宋叔叔生的孩子还小,她已经顾不上我。”谢瑾声音很低,像从水里透出,轻软中带着微凉的气息,“现在,爸爸也没有了。虽然他有时候偏执又不讲理,有时候很让人生气,把家里的一切都输光了,但我还是想有个爸爸。”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那个样子,如果早知如此,我情愿那天晚上我没有去,情愿让苏羡妮逃匿国外……”龙诚把她搂入怀中,唇瓣贴着她的耳廓,“以后让我来照顾你,亏欠你爸爸的,亏欠你的,让我用一辈子来好好偿还。”
一字一顿,竟像在起誓一般。
谢瑾的睫毛颤了颤,一泓眼波烟水迷蒙,满山繁花柳绿,丰腴繁茂的一年才刚刚开始。
她没有回父亲租住的屋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连呆在那里的勇气都没有,汽车开向龙诚位于空中帆船的套房,那里非常漂亮,造型独特的白色高楼矗立在蔚蓝的海边,从窗外望出去,蔚蓝色的天空和万顷大海在地平线的地方深情拥吻,天拥着海,海抱着天,只剩下几艘白色帆船,轻得像是羽毛在海面飘荡。
一整层楼只有两套房,隔壁也不对外营业,而是留给了自己的家人,忙碌了一天,晚上一直等到谢瑾睡下,龙诚才过去陪他们。
家人围坐在客厅,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薛彤见他过来,问起:“谢瑾睡了?”
“嗯。”
“以后你多照顾着她,她年纪还小,在这里无亲无故,如今父亲又去世了。”薛彤面带惋惜,“其实谢瑾是个不错的孩子,通情达理,但就算她不怨恨你,感情多少会受到影响,这段时间你要多关心体谅她,如果她想独处也没有关系,你要多给她一点时间。”
薛彤看得出来,谢瑾情绪十分低落,话明显少了,她应该是真的喜欢龙诚,自己在给自己做思想工作。薛彤又安慰儿子:“放心,时间会冲淡一切。我跟小易说了,他从明天起去你公司帮忙,你也能多抽出点时间陪陪谢瑾。”
“先说好,我只帮一段时间。”龙易窝在沙发里,嘟着嘴一副不太乐意的样子。
电视里传出了电视剧结束的音乐声,龙泽拍了拍薛彤的手背:“不早了,你先去睡,我有点饿,下去再吃点东西。”他起身拿起旁边的外套,向龙诚示意:“走吧,看你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
“反正我也睡不着,跟你们一起。”龙易跟着起身。
三人一起下楼,坐的是专属电梯,光鉴如镜的电梯内壁上映出他们有几分相似的英俊面孔,龙泽站得笔直,面沉如水:“医院现在没什么人,仪器也准备好了。”
他的口气很轻,目视前方,却在镜面中看着略显憔悴的龙诚:“过量麻醉剂对人类神经细胞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是我疏忽了,以为对你没有影响。幸好你女朋友通情达理,不然,都不知道你要怎么收场。”
龙诚背靠着电梯,微低着头,声音裹着浓浓阴霾:“我自己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如果是正常情况,你在撞车之前应该会知道屋子里有人,可你说你不知道。”龙泽认为问题已经十分严重,“所以我要给你做测试,才能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龙泽有些担心儿子的身体,眉头微蹙,沉吟片刻又提醒道:“不论结果如何,都不要跟你妈说,免得她担心;也不要对谢瑾提起,听说你和谢文鸣本来就不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