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一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和风四起。
出乎意外地,上午竟然接到了周志天的电话。
他打的是公司的座机,凭着他和马总的关系,谢瑾就算换了部门,想知道号码也是极其容易的事。
周志天的声音不似往常的谦和,像是穿透厚厚的云层而来,带着浓浓的愁绪:“抽个时间,我们见一面,有个东西你应该看一下。”
约的是中午,地点在某家私人会所,足够隐蔽的私人空间,偌大的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周志天把菜单递给她,谢瑾摇了摇头,她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说正事。”
“先吃点,看你最近瘦了不少。”
他劝谢瑾多吃点,自己却只是随便动了几下筷子,似乎没什么胃口,谢瑾觉得他今天很怪,他看着她的目光没有往日的温和和柔情,反倒是有一种怜悯的成分,隐隐含着担忧。
“为什么这么看我?”谢瑾忍不住问他。
周志天只笑笑。
等她放下筷子,他才说:“知道我为什么要劝你多吃点吗?”他自问自答,“我怕看了东西你再也吃不下。”
“什么古怪的东西?”
他打开了房中的电脑,从邮件中下载了一个视频文件:“你父亲出事的地点离帝景江山的项目很近,那个楼盘目前处于在建状态,工地虽然有人看守,但为了防止建材被盗,他们在隐蔽处装了摄像头,这是你父亲出事那天的监控记录。”
屏幕上出现闪动的黑白画面,那天的雨很大,雨水在道路两边汇成水流向低矮处流去,这里太偏僻了,路灯孤零零地立在远处,昏淡的灯光晕不开黑暗。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滂沱大雨在屏幕上现出无数黑点。
过了一会,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没有带伞,怀中捂着什么东西,似乎生怕被雨水淋湿。而他自己已经淋成了落汤鸡,大步朝着前面路口跑去。
一辆私家车从他身边擦过,车速很快,轮子掀起的水花溅得很远,眼看它就要驶出摄像头范围,汽车却猛然停下。车门打开,而后屏幕上黑影一闪……谢瑾没有看错,不是人,的的确确是一团黑影,太快了,彷如电影中的鬼魅,又仿佛只是一阵黑风刮过。
下一瞬,谢文鸣已经躺在地上,那团黑影终于定型,看不清他的脸,但能认出是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手中握着一块板砖。
他在谢文鸣身边站了一秒,手中板砖仍在,而后,他又化作黑影快速从屏幕中消失,而被他一起卷走的,还有地上的谢文鸣。
谢文鸣不知被他带去了哪里,他再度出现时,已经回到那辆车中,一把关上车门,汽车绝尘而去。
从汽车出现,到汽车驶出,仅仅只过了几秒钟,但路上已经没有了谢文鸣。这不像是监控录像,更像是一出玄幻电影,一阵黑风过,卷走了生龙活虎的活人。
可谢瑾知道,这不是玄幻电影,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孔,但那团黑影就是龙诚,只有他拥有这样迅捷如风的速度。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和我女儿在一起。”谢瑾还记得龙诚那天晚上离开她家的样子,他是被谢文鸣轰出去的,离开的时候脸色黑如锅灰,眸中压抑着怒火。
诚如龙易所说,他与她是不同的,他能在毫秒之间分析出周围所有的情况,做出最优的决断,并将此付诸行动。
龙诚亦是如此。
在追捕苏羡妮的途中龙诚偶然遇见了孤身的谢文鸣,暴雨如注,月黑风高,算得上天赐良机,他停下了车,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从旁边捡起一块板砖,闪到谢文鸣身后,以他的力气,一砖足以致命。
谢文鸣连人都未看清,就倒地不起。
而后,龙诚抱起谢文鸣,将尸体扔进了那栋待拆迁的废弃房屋,他回到车上佯装继续追捕苏羡妮,在众目睽睽之下撞塌房屋。
他成功了,既抓住了苏羡妮,又掩盖了他故意杀人的事实,大雨冲毁了所有痕迹,连警察都愿意为他作证,一切只是意外事故,他是勇于挺身而出的五好公民,是Y市的慈善大使,是崛起的商业传奇。
谢瑾几乎瘫倒在地,全身如坠冰窖,寒冷得连骨头似乎都被冻住。
他说那是意外,谢瑾愿意相信他;他愧疚得不眠不休人形消受,谢瑾愿意原谅他。但真相浮出水面时,鲜血淋漓,凌迟受死也不过如此。
“谢瑾,你要坚强。”周志天搂住她,将人带到沙发上。
坚强?她爱的男人残忍地杀害了她父亲,要她如何坚强?
其实她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周末,龙易一不小心全盘拖出,而后立即改口慌张掩饰。他们有着特殊的感知能力,龙易撞车之前都知道里面有没有人,龙诚如何不知?
但事实比那更惨烈,龙诚不是知道谢文鸣在里面,选择了撞车;他是故意将人杀死,转移尸体掩饰罪行。
谢瑾满脸苍白,惊惧得瑟瑟发抖,牙齿不自己地发出咯咯咬音,只是因为父亲不喜欢他,当晚对他一通谩骂,他便怀恨在心,残忍地杀死了父亲,把自己伪装成最无辜的人。
“他杀了我爸爸!我要把录像交给警察,他要为他所作出的一切付出代价,他就应该去坐牢……”谢瑾挣脱周志天,发狂似的跑过去朝门边跑去,“我要去报案……”
放在门把上的手在不断颤抖,刚把门拉开,周志天抱住她:“谢瑾,你冷静一下,冷静!”
他大声吼道,拽住谢瑾的双手。
“没用的,警察不会相信。监控录像太诡异了,难道你要告诉他们那团黑影是龙诚,他不是人,是人首蛇身的妖孽,你说他们会信吗?短短几秒时间,停车,杀人,把尸体搬运到两百米外的废弃房屋藏好,再回来继续追捕苏羡妮,这符合常理吗?”
“没人会信,除非他们亲眼看见,除非他们知道龙诚是个货真价实的怪物。苏羡妮和她那帮杀手,个个都说龙诚是怪物,说他有不可思议的速度与力量,警察信了吗?不论是警察还是检察官,都认为他们是在逃脱罪行。”周志天颓然摇头,“同样的,如果你去警察局,所有人只会认为你精神出了问题,你会被送进精神病院软禁起来,被龙诚操控在掌心。”
谢瑾泣不成声,找不到一词辩驳。
“他是怪,我们是人,我们斗不过他。”周志天声线微颤,带着浓浓的挫败感,仿佛被人践踏在泥沼中,“他体能不凡,一人足以让五十个杀手团团灭;有权有势,熟悉社会游戏规则。谢瑾,你要正视这个现实,和他硬碰无异于以卵击石,你扳不倒他,只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那我能怎么办?”谢瑾颤抖如风中秋叶,“我爸爸就白死了吗?”
“接受现实,忘掉这一切。”周志天苦涩道,“我为你做好了一套假护照,航程也安排好了。谢瑾,你走吧,惹不起总躲得起,走得远远的,去国外开始新生活。”
他劝道:“如果鸣叔还在世,定会希望你能好好过,离开这里,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罪魁祸首逍遥一方,而受害者却要胆战心惊地逃亡异乡,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谢瑾沉重地摇头:“不,我不走。”
声音一字一沉,像是冰凌落到地面,发出决绝的脆响。
大多数人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坚强得多,譬如谢瑾,从周志天那里离开,下午,她竟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公司。
上班自然已经迟到了,幸好经理没责备什么,公事公办地让她去档案室找点资料。档案室的高架几乎触到天花板,层层叠放的资料把架子塞得满满当当,光线与阴影交融在一起,房门一关上,似乎整个世界都逆着光。
那种被抽空的感觉又如潮水袭来,将谢瑾整个人卷荡,她无力地蹲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泪如珠落,无声地浸湿了裤管。
父亲的模样在眼前浮现,那晚风狂雨大,他去了几十里之外的开发区,就为了帮她买一份外卖,他把那份外卖抱在怀中,佝偻着身子……脑中画面交错闪现,最后是父亲倒在血泊中的模样,监控录像上的画面很远很淡,但谢瑾仿佛看见了每一个细节,大雨冲刷着父亲的身体,血水在泥浆中生根。
初春的惊雷滑过天边,骤雨抽打着地面,阵阵都像劈在身上。
外面传来略显嘈杂的声音,远远的,不真实,和脑中风雨声交融在一起,疼痛顺着耳膜传到四肢百骸,谢瑾赶紧捂着双耳。
所以谢瑾自然没听清楚,他们喊的是:“着火了,快跑……”
办公室惊惶四起,窗户外面浮动着浓厚的黑烟,几个高层管理人员起初还叫喊着大家把东西收起来再撤离,但浓烟已经从楼梯井、空调管道等地方冒出来,烟熏火燎的味道撩动着恐惧的心弦,别说保存资料关电脑,许多人连包都顾不上拎,慌乱地冲向安全出口。
不知道是哪一层楼起火了,火苗和烟气顺着敞开的楼梯间快速向上蔓延,窗帘、木材、纸张、沙发、聚氨酯泡沫……很明显施工过程有人偷工减料,墙体保温材料达不到阻燃标准,火苗吞噬着一切可燃物体,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蔓延。
当日风力五级,火借风势,从楼下忽忽地往上窜,不过十来分钟,已经席卷了十几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