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旁边的门开了,跑进来几名消防队员:“这里有人!”
他们赶紧把谢瑾扶起来,谢瑾勉强看到他们的轮廓,无力地抬了抬手指,意图指向龙诚被困的方向:“那边……还……有人……”
声音低如蚊呐,卷入热浪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谢瑾嘴唇嗫嚅,想重复一遍,但自己都不清楚是否发出了声音。意识越来越模糊,肺腑在烟熏火燎之下一阵疼痛,她挣扎着想告诉他们,但已经没了力气,渐渐地陷入昏迷之中。
据说火灾是十二楼的装修工人扔了一支烟头引起,事发当天,适逢供水局维修半公里外的管道而停水,导致火势不能及时被控制。
大火整整燃烧了八个小时,整座大厦成为废墟,这场特大火灾一共造成一百四十五人遇难,其中包括两名消防队员,还包括同诚集团董事长兼执行总裁龙诚。
谢瑾在医院听到这个消息,守在她旁边的是周志天,很平静地告诉她:“他死了。”
很轻很轻的三个字,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谢瑾没有任何反应,头脑昏昏沉沉,像是有迷雾笼着,或是那日的烟尘渗进骨髓,她觉得这只是梦境而已,惊蛰的大雨,倒下的父亲,肆虐的大火,被困的龙诚……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噩梦而已,她没有出声,呆愣很久很久,默默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蒙住了大半张脸,她需要再睡一觉,等她醒来,梦境中的一切都会消散。
她睡了很多很多觉,可永远摆脱不了那个噩梦,护士在窃窃谈论着刚刚过去的火灾,电视里每天都是关于遇难者的消息,醒来后陪在她身边的不是父亲,也不是龙诚……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哪怕是在梦里,只有倾盆大雨和滔天大火交错。
到处都充斥着火灾的消息,似乎全市人民都在谈论它,电视上不断循环转播,屏幕上,消防人员把一具具裹着白布的尸体从燃烧的大厦抬出来,力气被抽空的家属在警戒线外恸哭,那里面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孔,英俊而稚嫩,他抬手捂住口鼻,像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眼泪不断往下掉,那从来都是眉眼飞扬的模样,如今幽暗得如同深夜的河水。
电视里传出嘈杂的声音,谢瑾低声问周志天:“那不是龙易,对不对?”
因为咽喉肿痛,她的声音低而嘶哑,那不是龙易,屏幕上那人抱着的尸体更不会是龙诚。
但周志天只是替她关掉电视:“睡吧,谢瑾。”
谢瑾依旧看着他,哀怜得渴望救赎,周志天转过眼:“他的家人已经把他的尸体火化了。”不会有错的,龙易亲自来认的尸,许多媒体摄下了那个画面,倨傲的美少年几乎当场崩溃。
昔日的商业传奇,如今已经变成飞灰。
谢瑾没吭声,再度拉过被子,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可那个噩梦一直没有醒,烟尘卷着大火肆虐,明明是医院,谢瑾却闻不到消毒水的味道,只有浓烟的焦臭味,仿佛自己依旧在大火中无助的徘徊。
事发后第七天,Y市为遇难者举行了悼念活动,民众自发在火灾现场献花,前来悼念的队伍排到了一公里以外,整个Y市的白菊销售一空,鲜花映着焦黑的大厦,色调的强烈对比落在眼中,几乎让人落泪。
当日,Y市所有的赌场和其他娱乐场所停业一天,以讣哀悼。
相比之下,龙诚的葬礼就低调得多,出殡那天下起了雨,到处都被碎雨星罩着,绿蒙蒙的望不着边际。
参加葬礼的除了龙诚的亲朋好友,其他的多是同诚集团的员工,素衣黑服,撑着黑色的伞面,胸口处别着素白纸花。
谢瑾没有出席葬礼,以身体不适为由,但她仍然来了,躲在数块墓碑之后,隔着重重烟雨和墓地的花树松柏,无意识地掐断了数根树枝。她隐约地见到龙易垂首在旁,他没有撑伞,任稀疏的雨落在自己身上,暗沉得没有任何颜色。
薛彤没有来,听闻她重病在院,儿子的死对她来说是致命一击。龙泽在葬礼上也没有呆太久,大概是急着赶回医院陪薛彤,他离开的时候看见了谢瑾,偏过脸看了她一眼,距离很远,隔着烟雨朦胧,谢瑾不知道他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
直到龙诚的灵柩下地,归于尘土,谢瑾才意识到,他是真的死了。
初夏的绿荫似乎失了颜色,整个世界褪成黑白。
谢瑾狂奔离去,最后跌在父亲的墓碑前。墓碑上父亲英容犹在,额上皱纹已深,但一双眼睛依旧黑白分明。
谢瑾拂过碑上的每一个字,喃喃低泣:“爸爸,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往日的那些缠绵温情化作锋利的丝线,在心上层层缠绕,越收越紧,最后生生割开血肉。
抚摸左胸处,空洞得只剩麻木。
天色渐暗,身上衣衫被雨水浸湿,凉冰冰地贴在身上,全身血液似乎都被冻住,直到一双大手将她从墓前拉起来:“怎么从医院跑出来了?”
“他今天下葬。”谢瑾声如游丝,“是我害死了他,是不是?”
周志天扶住她的腰,一字一顿道:“杀人偿命,罪有应得。再说,他是被火烧死,和你没有关系。”
是的,罪有应得,他杀了她父亲,将其伪装成意外以逃避法律责任,谢瑾回头看着父亲的坟墓,父亲和蔼地看着她,可她没有报仇的快感,只有疼痛,漫天席地而来。
风夹着雨点吹打花木,石榴花整朵整朵簌簌落下来,那艳红的颜色如同燃烧的烈火,仿佛又回到了火灾发生的那日,火焰铺天盖地,而龙诚就烧死在大火之中。
谢瑾再度晕了过去。
她在火灾中受到的吸入式损伤并不严重,却在医院躺了近两个月,饭食难进,每日只能睁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连走路都显羸弱。
周志天经常来陪她,龙诚的死讯也是他告诉她的,她总以为那是虚幻,电视上报道过,无数具焦黑的尸体盖着白布从燃烧的大楼中抬出来,那里面就有龙诚。
一闭上眼,那些画面就缭乱地出现在眼前。
出院的时候已经是七月,阳光明亮得耀眼,香樟的叶片丰满地挤在一起,草木繁盛,在每一寸能扎根的土壤中蓬勃生长。
料想龙诚墓旁也会有野草生出,不知可有人打理?
可谢瑾没有去看,一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