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很奇怪,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癟,那天就一声不吭地过来了。他带着他的饭碗跟勺子,好像要在我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快让我看看你的新作品!”把饭碗跟勺子放下后,他便对我大声嚷嚷着,好像下一秒我的作品就会消失。
“不行不行!”我将手中的作品捂住,转过身,“现在还没完成,有些地方可能还需要修改。”
“就看一眼。”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执意要看。
我有点生气,朝他瞧了一眼说:“听说你的作品获奖了,难道是过来嘲笑我的?还是想找点优越感?”
“说什么呢!”癟走到屋子门口,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然后带着苦涩意味转过脸,“我很无聊。我是过来解闷的。我们根本就无法离开这个地方了,就当是看个故事好了。”
我想了想,然后将自己的作品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你的作品,我想看看。”
“你说过你不感兴趣的。”他说,坐在沙发上,两眼望着前方,似乎要开始发呆。
“可你获奖了啊。”我说,“是叫‘宇宙’的吧?评委们是怎么认可你的啊?”
“嘿嘿……”他突然怪怪地笑,“我早说过,物理构造比魔法构造更受评委们欢迎的。”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嗨,别问了,还是让我先看看你的作品吧。”他说,从沙发上站起,走近我,在我作品的旁边停住。
“它叫什么?”
“咕噜。你可以从上面的小孔中去观察里面的世界。”
他俯低身子,将脸朝那些小孔伸去。一会,“这是平面的啊!”他转过脸,带着诧异。
“也不完全是。”我辩护道。
“跟我的很不一样,我觉得你应该让那些岛屿彼此离得更远一些,以避免彼此间的摩擦”他建议道,但他并没有回过脸望我。
“也许,我的目的就是想看它们之间的摩擦。”我说,“你‘宇宙’中的那些岛屿就是因为离得太远,所以一个文明永远也接触不到另一个文明。那太无聊了。”
“我的那些叫‘天体’。”他不看我地更正,“对了,你的‘这个’里面有‘全能体’吗?”
“没有,但我设定了一些厉害的东西。”我说,“六位监管者,它们分布在咕噜中的六个位置,正面五个,背面一个。毕竟我无法做到时时刻刻在它旁边。还有,里面的观察物无法知晓它们的存在,不,准确讲,应该是无法感知到它们的存在。这比你宇宙中的那些无所不能而又因为能力对等而无法相互干扰的‘全能体们’要有意思的多。”
“啊……”癟突然怪叫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
“有两个岛屿离得很近,就快要撞上了。”
“那就让它们撞上吧。这种事早发生过无数次了。”这次换我走回了沙发边。
“这里面大概有多少这样的岛屿?”
“不知道,我从未数过。”我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想今天的晚饭是不是应该送来了。
“你一点也不关心它。”癟自言自语。
“咚咚!”——这是敲门声,大概是送晚饭的过来了。
我开了门,是一个披着黑斗篷的老头,他将食物递给我,然后就走了。我关上门,走回沙发,坐下:“我要吃晚饭了。”
“你吃吧。我要观察一会。”
“好吧,看完了提醒我一声,告诉我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我开始吃起自己晚饭来。
“好的。”癟的注意力不再移动。
【第一章】
在世界极南的南方,那里有一方平坦的大地,这个大地的名字在地版中被划为一个州地,这个州地的名字叫轲州。在轲州中,有一个叫黜乡的小镇,在相距“南湾河”三里不到的地方住着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一半是平庸碌碌的农民,一半是以打渔为生的渔民。在这一户人家里,历经数十代,都是在平凡生活中渡过的,他们从未有过不同凡响的人生经历。他们劳作、收获、安歇,这便是他们的一天,然后一年,再然后一代,一切没什么不同。
然而,似乎有什么预示一般……
在这一户人家里有一个二十岁的男孩,他是一直穷困潦倒着。人虽穷,但志不短。十五岁的时候他曾对自己宣誓过人生目标,说要成为皇帝的丈夫,辅佐她改变这个世界。十八岁时,又突然改变主意,说要找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好好与她过完一生。
可到了二十岁他依然还单身一人。他的父母渐渐对他有了厌意,接着周围的邻居也可以用另类的眼光去瞧他了。在他们的眼中,他成了异类。但是这个男孩却依然一如既往,在婚姻面前他永远是一副“不需要”或“当爱情找上我,我再考虑考虑”的态度。
他不是不想走进婚姻的殿堂,而是他还没有看见另一半的到来。他很佩服那些很轻易就走进婚姻殿堂的人。
今天家里来了人,是城里的。按来者的话说,他是皇室的御剑侍卫,来这里的目的是邀请遥遥进宫。家里人一头雾水,在搞清楚情况后,父母一反常态地没有责备儿子的自作主张。母亲更大献殷勤,亲自去了厨房。她那神情与动作不禁让遥遥联想到,一只鸭子在湖面兴奋捕食的画面。
父亲没有过多的话,只是由衷地露出笑脸。他爱他的那些渔网跟鱼叉,于是整天跟它们待在一起。对于来者身份与目的,他没有想法。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遥遥还有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十五岁的某一天,他突然迷恋上寻宝人这一高危职业。此后,他便立志要做一名传奇寻宝人,或者说寻宝界的传奇人物。他也确实那样干了。
弟弟的野心打击到了遥遥。在握紧拳头决心发愤图强后,遥遥变了。他对自己宣誓:要去更远的地方。要用自己的双腿去理解这个世界。他决定“远行”,他把这心中沉淀已久的话告诉了在宙夏皇室供职的表哥。希望能谋取到一个职位。
此刻大概还在云海高原挖寻宝石的弟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一切将要改变。
况且这样的处境,也让遥遥觉得连呼吸都需要费很大劲。
邻居总是用揪出死耗子的眼神瞧他。父亲那对“我已经把希望全部压在你弟弟身上了”的日常举止,还有母亲那显而易见且一副肯定态度的愚蠢叹息,让遥遥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已然成了多余。
遥遥深知,如此久而久之,不去反抗,自己的结局必然会变成他们口中的那种悲剧。他要做的,就是挽回这个悲剧。
来者是个看上去很沉默的家伙,留着梳理整齐的短发,戴着一顶形状怪异的帽子。帽子很大,黑色,像一片荷叶,与他不苟言笑的言谈举止格格不入。很难想象一个身为宫内骑士的人,会戴上这样的一顶帽子。
但遥遥可没有心思去研究那顶帽子,眼前的这个人不仅身份尊贵,而且在相貌上也有自己的三分之一俊俏。可见宙夏的公主在这件事情上,对自己的重视程度。
但,遥遥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这种感觉像在睡着时被人在嘴巴里塞进一块带有粘性的鼻屎,当你因此而醒,转身巡视四周时,那个肇事者又早已不见踪影……
“说实话,我并不想去!”尽管遥遥的样子看上去是在竭力的呐喊,但效果却像是一只要快断命的蚊子发出的呻吟。
那人朝屋外望了一眼,又朝厨房里瞧了一眼,然后用同样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那你想怎样?你应该很痛苦才对。”
男人用低垂的眼睛斜视着遥遥,样子极度认真。
遥遥有些吃惊地问:“他什么都告诉你了?包括我现在的处境?”
“你的朋友只跟我说了大概。”男人收回了斜视的眼睛。
“我不行的。”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的屁股移了移。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起码不是最理想的结果。
“不是你想要的?这是我听过最蠢的话!”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币,在遥遥的面前晃了晃,“这个,你还打算要吗?”
在金色的光芒中,那若隐若现的六头龙纹,刺痛了男孩的心,以及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自尊。
“这是金币?”金闪闪的光芒仿佛带着一种魔力。
“那么你的决定是?”男人的屁股从椅子上移开,并且也没有打算再放回去的意思。
遥遥一言不发,闷声地站起,眼睛总是躲着那刺闪的光芒。对遥遥而言,那东西就像脱了衣服的女神,在召唤着男人的本能。在遥遥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他触摸过最大市值的钱币是一枚仅六克重的银币。而这枚金币,它重三十克。
“我真的不会,我不行的……”遥遥觉得自己就像一头被囚牢困住的野兽,“我根本没试过,我怕做不来……。我原本只是想谋个职位,用我的智慧。”
“你的智慧?呵,你觉得那东西值钱吗?老实说,宫里有很多经纬之才的学士跟满腹经纶的文人,可他们跟很多的宫女男仆没什么两样,努力半生也得不到半点赏识,更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你说,就凭只读了几本《理法》与《十字兵法》的你,会在那阴险黑暗且人才济济的宫幕中出人头地吗?你也许在刚进宫那一会,就死于非命。”
遥遥的身子怔了一下。
“你自己应该十分清楚,你不是那种能把刀尖插进别人脖子里的人。你也明白,”男人对遥遥单薄的身子瞧了瞧,“你不是那块料。”
遥遥偷偷地捏了下自己的手指。
“这是你最好的归宿。你是个被诸神眷恋的幸运儿。”男人结束发言。
“我明白。”
男人巡视一下,目光移至院子外,然后转回脸,面无表情道,“来的时候我看过了,这里已经没有值得你期待的女人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作任何犹豫。而且,你家人应该也没能力给你找村外的女孩。”
“好吧。”遥遥从座位上站起,“我会去跟你走。但你得先让我……整理下心情。”
“现在已近黄昏,得赶在夜黑前回去。我在院子外等你,不需要带任何东西,整理好心情后就过来。”男人将那枚金币递给遥遥,“记住,一旦成为驸马,你就可以拥有很多东西,包括可以塞满你书柜的金币。”他指指遥遥身后那张败朽沾灰的由衣柜改造成的书柜。
男人从屋子里离开后,遥遥便去了自己的房间,他觉得自己必须抓紧时间。一是他觉得公主也许不是一个喜欢等待的人,二是让别人等待也绝对不是他喜欢做的事。
爱情比黄金更可贵。这点遥遥明白。但想想自己的人生,它还有改变的可能吗?他不是弟弟,没有弟弟那健壮的身体,跋涉不了更远的路,也提不起沉重的铁铲,更挖不了布满碎石的岩土。
整理包裹的手渐渐变得迟钝起来,沉重心绪使他的心跳也跟着迟缓下去。然而,激动又恢复了心跳,停顿下来的手也慢慢地恢复到了原来的节奏。
“我走了。”在经过厨房时,遥遥对正在忙碌的母亲说。
母亲的反应有点滑稽,像是被人从身后敲了一棍——切菜的动作戛然而止地停住。终于像是忍耐不住,转过脸,用略微颤抖的嘴唇问:“现在就走?”她从喉管里使劲地发出声音,心里大概也极力地想着伤感的画面。
“时间急迫。他们在等我。”不自觉地朝院子外望了一眼。
“什么时候回来?”母亲的手僵在半空。
“我得走了。”遥遥走出了房门。
路过父亲的时候,遥遥用了同样的话作了告别。父亲没做任何挽留。
父亲的脸已经很少出现在遥遥的脑中了。遥遥希望它再也不要出现。
“都准备好了?”男人侧立在墙边,像个侍卫。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遥遥直率地说,实际上这也是事实。
“走吧。”男人率先朝前走去。
这是一个渔村,住户们将家安在两边,中间是一条弯曲的羊肠小道。旁边还有一些水果树,各种各样。在房屋的旁边,堆着一些干草垛,它们是柴火。
遥遥抬头望向昏黄的天,那景象很像红薯放进锅里煮烂的粥,浑得让人恶心。在混沌的苍穹中,有一颗巨大的天眼,它缓慢地旋转着,像诸神捏开的酒瓶盖;但更像诸神的俯瞰这个世界的窥望口。
遥遥将目光伸向更远处,在目力能够所及之处,视界的边缘,一个更小的天眼在那里盘旋。从这里看,那很像是葱黄饼一般的天空被诸神用针眼扎开了一个孔。然而,那样“小孔”离这里却是难以想象的遥远。
在深空中,天眼是随处可见的,它们就好比那些在混沌层中随意漂浮的陨石,遍布整个天空。不管你如何地走,不管你去往何处,抵达何地,在那里,都会有它们的存在,它们的注视。似乎人是在棋盘上走着的,而那些天眼已经在了棋盘之外。但作为人的有限视野,在整个天空中能够观察到的近景天眼是绝对不会超出一颗。或者说,在这个世界的上空,人们能够观察的到近景天眼只有一颗。
实际上,在这里,在这个世界的上空,也只有一颗。它位于世界上空的偏南方,所以人们以此划定了南方、北方以及东方跟西方四个方向。南热北寒,东西常温。
在天眼闭合之后,天空就会暗下来,世界将统一时间地进入黑夜。当天眼再次睁开时,白天也就来临了。
男人很沉默,不苟言笑的性格让遥遥联想到了那些不会在宴会上放屁的贵族。高大、正直、英俊,这三个标签也像皇室的印章般贴在他的身上。
“益子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是对方正直的外貌,让遥遥觉得自己可以无需顾虑地问出这个问题。
“所有公主中最仁慈、貌美的一位。”男人没有回头。
“相比蝶雨公主如何?”遥遥将头往旁侧,试图看见男人的脸,并企图从他的脸上找出正确的答案。
男人身子轻微地怔了下,表情像是在寻找什么合适的语言来训导这个胆大妄为且不知深浅的男孩。
然而他没有,只是用平淡的口吻说:“公主们的事情,不是你这样身份的平民可以随便议论的。我谅你是公主亲自预定的驸马,就原谅你这次的冒犯。”
遥遥看着男人,不再说话。跟着他。
在遥遥的前方,是条河。从前,父亲常带着他在河面上打渔,一天的渔获能够自家吃上一个星期。但十二岁之后,他再也没有跟着父亲一起打渔过。
“这条河的对岸,就是益州了吗?”站在河坝上,河面吹来的风吹打在全身,给置身在炎热夏季中的自己来带爽朗的惬意。
“你难道从未渡过这条河?”男人站在遥遥前面。公主派来的船只已经在河岸边等候多时。
“那只船?”
“是公主派来接你的。”
“好大。”遥遥将受宠若惊压在心里。
“这是小型帆船。二十个水手,一位船长。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轰动,公主选择如此。”男人介绍似地说。
“为什么?”遥遥问。
“那位船长不喜欢等别人太久。”男人朝男孩望,“公主也是。”他向河坝下方走去。
“我不会让别人等我的。”看着男人走远的背影,遥遥嘀咕。
在水浪冲刷的河岸边,两人走上甲板。在甲板上,向对岸望,因为距离太远加雾气的原因,只能模糊地看见一堵辽长的围墙,围墙环绕江面,将围墙后的城市包裹在其中。围墙后那座最高最大的建筑就是宙夏宫殿,而益子公主就是它的主人。
那堵环绕在河面的高墙建立于几百年前,当时宙夏的主人是另一位。
五十米的高度已经证明,它的作用并不是用来作为抵御外敌,而是仅仅用于王权的彰显。
“它在水下建成?”遥遥在船舱里被船员们换上了新衣,此时他看上去俊俏极了。
“它很深,地基是深埋入河床下的。”男人走到甲板边缘,“它有六百年的历史了。上一次南湾河干涸时,临夏的君主差人建造了它。顺便一提,公主今年与你同龄,论月份比你大上一月。”
遥遥瞧了男人一眼。
“我们对你了如指掌。”男人说,“这也是公主放心让你成为她驸马的原因。”
在河面的中间有一根巨大的菱形石柱,如果非要去形容的话,它很像一根巨大的、从地底冒出来的细竹笋。帆船开始进入它的边界。若从天空上方俯瞰,这艘船像一只小蚂蚁走到了大竹笋旁。这样的石柱(也叫菱山),几乎占据了整条河面。整条南湾河就像被大地冒出的犄角给拦腰阻断了一样。
“南湾河真宽。它是世界上最宽的河吧?”波浪在河面涌起再跌下,如果是小渔船只能活动在河床边缘一带。
“世界第二。最宽最长的那条,在世界北面。”男人解释,“放心,公主会等你到深夜。如果误时是船长跟船员们原因,你也不用为自己的迟到而感到担心。因为我会为你说明。”
遥遥抬头望望天,天眼还有好一会才会闭上。现在应该刚过四时。
遥遥将目光转开,放到那根巨大的石柱上。
从数量上看,菱山与天眼有异曲同工之处。它们随处可见,同样到处都是。一个遍布天空,另一个则遍布大地。但实际上,并不是每个世界都有这样的菱山。而且,菱山要比天眼小太多,且数量也是没有任何的可比性。然而它们却像破土而出的怪物,把整个地面都破得千疮百孔。
虽如此,但菱山缝隙下的空间就是整个文明与种族世界,乡村、城镇、宫殿、皇帝的王室都建立在它的隙脚之下。但菱山与菱山之间的相距却是几百里,甚至几千里。
这些石柱有些已残缺不全,菱尖已经被削去;另一些则在柱体表面留下了凹痕,像是地狱魔鬼所为;更远古的那些,只残留下半截柱体,谁也不知道剩下的上半截去了哪里。
没有谁知道这些巨型柱子是在哪个时期出现的,如何出现?为什么出现?总之,它们已历史悠久,再也无法追溯它们的由来。也许数亿年前、数十亿年前,它们就一直存在在那里了。
皇帝也不知替换了多少代,权力的权杖也不知道交替了多少次,皇室那张黄金龙椅也不知道重铸了多少回,世界的规则也不知道更改多少番。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这些记录着岁月与历史的石柱。
像是在表达什么,亦或是在证明什么,这些石柱都带着累累伤痕而屹立不倒。它也许在用自身的残缺,警告世人:多少的代起义被镇压,多少的代的反抗的被碾碎,多少代贯为圣战之名的造反被蹂躏,这些都成了皇威脚下的墓垫石,成就了迄今为止依旧还在持续辉煌的皇室与文明,成就了漫长而统一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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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眼将要闭合时,遥罡回来了。他将黄昏甩在身后,志得意满地踏进家门。他撞到了迎面走来的父亲。
“混蛋!”被撞到在地的父亲朝他怒吼。
遥罡将父亲扶起:“父亲,我挖了一个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父亲态度好转了一些。
“一块石头。”遥罡朝院外瞧了一眼。那里没有人。
“黄金石?”父亲严肃地瞧向儿子。
“不是。”遥罡向家里张望。
“你从未挖到过像样的东西。”父亲说,“你一直在土里挖,挖到了什么?一个月前你说要去云海高原寻找什么魔剑,结果你挖了个石头回来?”
“那是遗失的‘黑渊’。”遥罡替父亲更正。
“你在看什么?”父亲注意到儿子的视线不在自己的身上。
“我得去找我哥。”遥罡打算从父亲的身边离开。
“他已经不在了。”遥罡刚走出一步,父亲的声音紧随而来。
“去哪里了?”遥罡微笑回首,他意识到了些什么,但他已经习惯保持这种微笑了。
“你哥被人带走了。一个城里的家伙。他不再是平民了,他成了驸马。”
“成了驸马?”遥罡不可置信地望着父亲,像是带走哥哥的那个人就是父亲,“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需要为什么?”
煎熬一会,遥罡问:“哪位公主?”
“对面的宙夏公主。”父亲回答。
遥罡没说话,解下背上的包,直奔自己的房间。
母亲突然出现在房门边。
他没有理会,继续整理着需要的东西。路途也许会有些遥远。
“你要去找你哥?”母亲问。父亲已经走到了院子外。
“他什么也没跟我说。”遥罡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实际上,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打算做一次远行。这也许是我人生的开始。也有可能是我的宿命。”
他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母亲,“诸神选中了我。”
母亲困惑地摇摇头,完全不明白儿子在说什么。
遥罡的心中存在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父亲、母亲以及哥哥。这个秘密就是:他无法喜欢上女人。反倒对自己的哥哥有种无法自拔的恋情。
这种恋情在他六岁时产生,从未熄灭。以后恐怕也无法熄灭了。
哥哥虽然很招人喜欢,但却没有多少女人缘。沉默寡言的性格与从不更改的耿直态度,维持了他没有变数的人生。
将出发前的东西整理好,遥罡望向包裹中那块琥珀色的石头,它竟然在这个时候再度闪烁出光芒,金橙色的光透过石头,照亮整个房间。石头中心那个极白之光的小点又再次闪烁,接着光芒又骤然地增强,四射出的光芒仿佛要将石头迸裂开,那个极光之点也仿佛要挣脱这狭小的空间,破壳而出。
将石头放入包中,背上,穿过庭院,在院门口,父亲与母亲出现在那里。父亲挺着干瘦的身子,挡在门前。
“你打算去哪里?”父亲说。
“目前还不知道。”遥罡说,“但估计会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你哥还会再回来。”父亲说。
“我必须走。”没有犹豫,“不只是哥哥的问题。”
“这个家需要你。”母亲说。
“是你们需要我。”遥罡说。
“先生个儿子再走。”父亲恼怒地说。
“传宗接代不是我活这么多年的理由。”
“生养你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你反抗我!”
遥罡从包裹中取出龙石,举起,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与冷峻:“这是龙石,半个月前我在云海高原挖到的。只要我大喊,村子里的人立马就会出现在我家门外。龙石是世界至宝,任何人见了都想要,更有人说,一块龙石可以买下一座宙夏般繁华的城市。有很多人愿意为它发疯发狂,也有人愿意为它做很多事,包括杀几个人。”他暗示道,“我们家现在刚好三个人。如果我大喊的话……”
两位老人相互窥望,他们惊讶于儿子的变化。
遥罡接上:“现在,要么让我走。要么,全家跟着这块龙石一起陪葬。”
两位老人身子僵硬了几秒后,让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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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世界——皇域。
在皇帝直接管辖地界中有十一个州,其中地处中心的照州便是皇城的所在地。在照州的中心有座雄伟得举目都望不到边的建筑,那就是屹立七千年而不倒的皇宫。
皇宫的中心是座像菱山的建筑,皇帝就住在它的最顶层。那座巍峨高耸的建筑被喜欢抬头遥望的人称为:临天宫。实际它的原名叫夜照宫,来源于皇帝的亲赋。由于住在它脚下的人们爱用“临天”称呼它,便一直沿用了这个名字。
皇宫中的所有建筑都是巨石所砌,坚而不摧,固若金汤。临天的顶端是平坦的,虽从地面上看,那里很小,但实际的面积却超出想象,它真实的面积大到足以容下二十座花园。
皇帝也确实在那里种下了花园。闲情逸趣时就在那与对弈者下棋观花。据闻,皇帝在下棋时,喜欢一边落子,一边观花。不知是棋手故意佯让,还是皇帝的棋艺精深,常常在赏花之间将对弈者击败。
万籁俱寂,空旷无声的临天殿内传来如击钟般宏亮的声音,声音通过空荡的大殿撞击远处黑幕般的四壁上,传来连连续续的回音。
老者哭拜于地,俯首静候即将到来的回复。
御剑侍卫羽衣在嘴巴里晃着舌头,用悲哀的眼神看着离自己三十米外的朱娣。
朱娣为皇室服务六十年,掌政期间作风清廉,对宫内宫外的一切大小事务都管理的井井有条,部分可以插手的政策上更是治理有方。
皇帝风衣夜照是看着朱娣长大、成熟、步入中年,最终风烛残年。
朱娣第一次踏入皇宫时只有五岁,是以着皇子玩伴的身份。那位皇子性格顽劣,弄死了很多儿时的玩伴,朱娣是那些玩伴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所以能够幸存下来,无外乎一些趋炎附势的手段。
现在历经世事沧桑的他,已经老去,已经是需要一个人找个地方静下来的时候了。对于辞官还乡,已成为他心中的一个夙愿。
朱娣知道,自己已是风中残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必须剩着还未熄灭的这段尾声,躺下来,做回原来的那个朱娣。
“不准。”最终答案还是宣布了,没有任何的愤怒,没有任何的责难,也没有任何的喜悦,像是在回复一件很普通的事。皇帝只是将请辞书轻轻地往桌子上一扔,所有的期待与不安都结束了。
这是朱娣的第三次请辞,是坐卧在床沿边挣扎了数百个昼夜的决心。他是抱着赴死的决心来干这件事。但等自己真到了皇帝面前时,那股蓄积已久的勇气又不知不觉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朱娣不怕死,但他就是怕。
“下去吧。”皇帝侧过脸。
朱娣微微起身,折着颤颤巍巍的身子,向后退去,直到退到大殿门外。
走出大殿,朱娣垂着脖子,猛吸一口气。再望望漆黑的夜空,用还在颤抖的手抹掉了即将流出的眼泪。他带着死而复活、复活又死的心情,离开了这寂静的顶端。
朱娣走后,夜照便从宝座上走下,打算回到自己寝宫中。静立于身侧的御剑侍卫羽衣,突然从衣怀里掏出了一份信函,上前,向她呈去。
“陛下,这是宙夏公主差人送来的信函,原本我是打算明天再呈给陛下的。”
风衣夜照接过了那份信,撕掉信函上的龙纹印章。
“这是一个月前就写好的?”看了下日期,皇帝转过脸问。
“益子公主一个月前就差信使从宙夏出发,直到今天傍晚才传递到我手中。”
“看来有必要送她一只云雏。”
“陛下明智。”
夜照看了羽衣一眼,转回脸,开始阅读信函内容:
至敬爱的母亲——风衣夜照
母亲您在看到这份信时,儿臣应该已经招娶了第八位夫君。这是儿臣观察了很久的一位意中人,虽没有我族的高贵血统,也没有出类拔群的气质,但儿臣觉得甚与自己有缘——原来他就在儿臣管辖范围对面的一个小村庄里——所以没在母亲的同意下私自做了主。还望母亲同意。
儿臣——风衣益子
夜照读完信函后,先是一怵,后是一笑,最后将信封随手一扔,只留右手中的信件,抬头哈哈大笑起来。
羽衣被皇帝这突来的举动吓得魂魄离体,他见过这种开怀大笑,也知道它意味着什么。这种大笑有两种预兆,一种是皇帝被嘲弄了,接着便是腥风血雨的屠杀与征程的开始;而另一种是皇帝的心情真的大悦了。
危险的两者,正如赌徒抛出的硬币,正面是活,反面是死。羽衣哭笑不得,心想,刚刚从大殿中离开的那个人真希望是自己!此刻他只能祈祷那落下来的硬币是正面。
“陛下,发生了什么?”羽衣鼓起了最大的勇气。他没有退路。
夜照独自一人走到大殿外,含笑地望向南方——那是女儿风衣益子所在的方向。
微笑与甜蜜刻在了这位母亲的脸上:“我儿爱上了一个男人。”这神情与语态似是一种做母亲的幸福,亦或是一种做姐妹的的祝福,但更像是一种同类的相遇。
羽衣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位母亲的背影,他不懂,也无法理解。但值得庆幸的是,他安全了。
===
南方。
一个男人正徘徊在“宙夏”的城门下,焦虑与无助正袭扰他全身。挡在他前面的是一堵门,他过不去。
“喂,你这家伙到底还要在这里来回地转上多久?”一个守卫朝他喊,“老实说,我的眼睛总是不听话地看着你,你让我头晕。”
“别管他,让他在那多待一会,正好我们也很无聊。”另一边的守卫搭茬。在与同伴说话时,他那死耗子般的目光全放在了对面男人的身上,无聊的守卫生活让他想从任何地方谋取乐趣。
遥罡没去理会,抬起头,望向城门后的宙夏,这是最后一眼,转身,离开。在移动脚步之际,他听见身后侍卫的谈话——
“哎,你说最近这鬼天气怎么这么热?难道是火夏要来了吗?”
“火夏?那种事是真的吗?”右边的守卫显得很吃惊。
“一直流传。老人们很相信这种事。”
“如果是真的……。喂喂,你别走!”望着男人走远的背影,守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人没有回头,径直地走向了远方。
===
昏暗的地下走廊,两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在走动。左边的男人有着魁梧健硕的体肢,相貌英俊,且他一双水蓝色的眼睛。他的睫毛很翘,向上弯曲。方脸,没有胡子。剑是佩在男人腰间的,从剑鞘的形状上看,是单刃剑。这种剑,士兵是不用的。
右边是个身形纤细的男孩。墨水黑的短发,雪花白的脸庞中是两颗黑宝石般的大眼睛。方脸与瓜子脸的完美结合。他的个子要比左边男人小,行为举止也缺乏一种自信。像很有勇气的样子,但又处处提心吊胆的一副神情。这种神情不是太容易发现。但这并影响别人看他的目光。
他们经过的地方,守卫都地低下头,并且不再将头抬起。这条走廊很长,走上一段距离,才会遇上一名守卫。
一个看上去有点像女人的守卫不自禁地朝这边多望了一眼。
“前方还有多远?”因为灯光灰暗,走廊的前方黑漆漆的。
男人不愿在多说些什么。
遥遥左右张望。
“不要左右张望。一会见到公主,看着她的眼睛。”男人说。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遥遥问。他很好奇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舟河。公主的贴身侍卫。”男人转脸,“御剑骑士,你知道吗?”
“知道。骑士中的最强者。从小就被训练,十岁时得杀死自己的一名同伴作为可以进阶的证明。”遥遥从学识之海翻开记忆。
“那是过去了。现在只需杀一只羊。”男人解释。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条红地毯。它向前展开,像是在等待谁。
踏上去,我的命运就此改变!遥遥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
“我们到了。进去,别搞砸了。”男人有些担心地望着遥遥。
紧张与不安同样也遍布在男孩的身上。
随着昏暗的消失,视野骤然地刺亮起来,接着黑暗消失,白纸般的墙壁出现在四周。首先出现在眼帘中的是一个女人,她坐在高台上,沉鱼落雁般的面容正不动声色地望着自己。像是很久之前,视线就聚焦在那里了。
雪白的墙壁,色彩鲜艳的壁画,排列整齐的侍女,以及满含善意的一张张欢迎的笑脸……她们正望着自己。
该死!暗自地责骂自己一句,急速回过神,提醒自己,男人刚刚与自己提到的话。
他满含微笑地望向公主。
公主像道墙,笔直坚挺地立在前方。他有种距离,感觉很远,隔着什么……
骑士行了他的礼仪。
遥遥失措,不知是跪或是站立?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自己之前没有问呢?他有些懊悔。
公主从座位上站起,再从高台走下,穿过两旁的侍女,姿态优雅漫步而来。
她在遥遥身旁,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然后将眼睛转向对方的眼睛……
慌张拘谨的男孩体验到了赤身裸体的感受。即便自己依然穿着衣服的,但仍然有一种被看光的感觉。似乎,在这个女人面前,秘密难以保留。
“你叫什么名字?”公主问。不知是习惯,还是之前做好了准备,总之,这声音出乎意外地与那张冷傲高贵的脸极不相符。
“遥,遥遥。”男孩察觉自己变得结巴。他速度改正了。
“小名?”
“嗯?”男孩笨拙起来。
“我知道你们平民中有种小名。我想知道你正式的名字。”
“遥遥,这就是我本名。对不起,公主。”男孩为自己的名字感到惋惜。
不露声色地在男孩脸上凝视几秒,公主得到了需要的答案,一种拆开礼物的欣喜与满意从她心底衍生。她转过身,走回高台。
两位男性不动声色静立原地,侍女们却露出了润红的笑容。
“改名字吧。”公主在宝座上坐下,“从今天起,你的名字不再叫遥遥,你的姓氏改为风衣,名字就叫益旦好了。”
风衣益旦?遥遥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姓氏与名字让他的心狂跳不止,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谢!”遥遥把声音喊得很高。他很少会喊出声音。
公主的嘴角突然地抽动了下,但随即就消失了。
“还有,从今天起,按照我族规矩,你需留长发。”公主将双手放在椅角。
“是。我会的。”男孩回答。
“那么,一会就举行仪式吧。”公主从座位站起,她露出了笑容,随即从高台上走下,在离开时,她回首,“准备好了,就过来。”
接着宫女们安排了一切。
在浴室里,不知为何,手中的一块香皂突然地滑落了下来。由于香皂泡沫的原因,遥遥只能闭着眼,在浴池中四处摸索。
他将眼睛闭上时,浴池中的波纹开始震动,接着周围的物体也开始震动起来,震动越来越大……
帘子倒下了。
地震?遥遥从泡沫中睁开眼,惶恐地望向四周。
侍女们蹲在地上,抱着头。全然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很快,震动消失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能把帘子给挂上吗?”遥遥向侍女们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