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红颜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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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徐承勋的小公寓同时也是他的画室,那幢十二层公寓有一部老得可以当作古董、往上升时会发出奇怪声音的电梯。公寓里只有一个睡房,一个简单的床铺、一间小浴室、一间小厨房,厨房的窗户很久以前已经用木板封死了,家具看上去好像都是救世军捐赠的,一张方形木桌上散落着画画用的油彩和工具,一些已经画好的油画搁在椅子上,另一些挨在墙边。

邢露看了一下屋里的陈设,促狭地说:“天啊!你好像比我还要穷呢!”

徐承勋咯咯地笑了,找出一把干净的椅子给她。邢露把外套和围巾搭在椅子上,并没有坐下来,她聚精会神地看徐承勋的画,有些是风景,有些是人,有些是水果。

当邢露看到那张水果画的时候,徐承勋自嘲地笑笑说:“这是我的午餐……和晚餐。”

邢露严肃地说:“你不该还没成名的。”

徐承勋脸上绽出一个感动的微笑:“也许是因为……我还活着吧!”

他耸耸肩,又说:“不过,为了这些画将来能够卖出去,我会认真考虑一下买凶干掉我自己!”

邢露禁不住笑起来。随后她看到另一张大一点的画。

“这是泰晤士河吗?”她讶然问。

“是的。”

“在那儿画的?”

徐承勋回答:“凭记忆画的。你去过吗?”

“英国?没有……我没去过,只是在电影里见过,就是《魂断蓝桥》。”

徐承勋问道:“你喜欢《魂断蓝桥》吗?”

邢露点了一下头,说:“不过,电影里那一条好像是滑铁卢桥。”

“对,我画的是伦敦塔桥。”

邢露久久地望着那张画。天空呈现不同时刻的光照,满溢的河水像一面大镜子似的映照桥墩,河岸被画沿切开来了,美得像电影里的景象。

她脸上起了一阵波动,缓缓转过身来问徐承勋:“我可以用你的洗手间吗?”

她挤进那间小小的浴室,锁上门,双手支在洗手槽的边边,望着墙上的镜子,心里叫道:“天啊!他是个天才!”

随后她镇静下来,长长地呼吸,挺起腰背,重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双眼睛突然变得冷酷,心里想:“管他呢!”

邢露从浴室出来时,看到徐承勋就站在刚刚那堆油画旁边。

“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他问。

她瞥了一眼刚刚那张水果画,带着微笑问徐承勋:“你是说要吃掉这张画?”

徐承勋咯咯笑出声来:“不。我应该还请得起你吃顿饭。”他说着把她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和围巾拿起来,“我们走吧!”

他们在公寓附近一间小餐厅吃饭。邢露吃得很少,她静静观察坐在她对面的徐承勋,眼前这男人开朗聪明,又有幽默感。他告诉邢露,他念的是经济,却选择了画画。

“为什么呢?”她问。

“因为喜欢。”他说。

邢露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呀!”

“那要看你愿意舍弃些什么。”

“那你舍弃了些什么?”

徐承勋咧嘴笑笑说:“我的同学赚钱都比我多,女朋友也比较多。”

“钱又不是一切。”邢露说,“我以前赚的钱比现在多,可我觉得现在比较快乐。”她把垂下来的一绺发丝撩回耳后,“你有没有跟老师学过画画?”

“很久以前上过几堂课。”

“就是这样?”

徐承勋点点头说:“嗯,就是这样。”

“但是,你画得很好啊!你总共卖出过几张画?”

徐承勋嘴角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一张?”邢露问。

徐承勋摇摇头。

“两张?”

徐承勋还是摇摇头。

邢露把拇指和食指圈起来,竖起三根手指,说:“三张?”

徐承勋望着她圈起来的拇指和食指,尴尬地说:“是那个圆圈。”

邢露叫道:“一张都没卖出去?太没道理了!”

她停了一下,说:“也许是因为……”

徐承勋点了一下头,接下去说:“对……因为我还活着。”

邢露用手掩着脸笑了起来。

徐承勋一脸认真地说:“看来我真的要买凶干掉我自己!”

邢露松开手,笑着说:“但你首先得赚到买凶的钱啊!”

徐承勋懊恼地说:“那倒是。”

他们离开餐厅的时候,天空下起毛毛细雨来,徐承勋拦下一辆计程车。

他对邢露说:“我送你回去。”

计程车抵达公寓外面,两个人下了车。

“我就住在这里。”邢露说。

“我送你上去吧。”

邢露看了看他说:“这里没电梯。”

徐承勋微笑着说:“运动一下也好。”

他们爬上公寓昏暗陡峭的楼梯。他问邢露:“你每天都是这样回家的吗?”

邢露喘着气说:“这里的租金便宜。”

“你跟家人一块儿住吗?”

“不,跟一个室友住,她是我中学同学。”

到了三楼。“是这一层了。”邢露说着从皮包里掏出钥匙,“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在想……”徐承勋站在那儿,脸有点红,说,“除了在咖啡店里,我还可以在其他地方见到你吗?”

邢露看了他一眼,微笑说:“我有时也会走到咖啡店外面。”

徐承勋禁不住笑出声来。

“你有笔吗?”邢露问。

徐承勋连忙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递给邢露。

邢露又问:“要写在什么地方呢?”

徐承勋在几个口袋里都找不到纸,只好伸出一只手来。

“写在这里好了!”

邢露轻轻捉住他那只手,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写在他手心里。写完了,她想起什么似的,说:“外面下雨啊!上面的号码也许会给雨水冲走。”

徐承勋伸出另一只手说:“这只手也写吧。”

邢露捉住那只手,又在那只手的手心写一遍。写完了,她调皮地说:“万一雨很大呢?也许上面的号码还是会给雨水冲走。”

徐承勋吓得摸摸自己的脸问道:“你不会是想写在我脸上吧?”

邢露禁不住笑起来,喘着气,因为爬楼梯上来而泛红的脸蛋闪亮着,听到徐承勋说:

“这样就不怕给雨水冲走了。”

她看到他双手紧紧地插在裤子两边的口袋里。

“那你怎么召计程车回去?”她问。

徐承勋看了看自己的腿,笑着回答:“我走路回去。”

邢露开了门进屋里去,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在门后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疲倦地把脚上的皮靴脱掉。

明真这时从浴室里出来:“你回来了?”

邢露点点头,把皮靴放好在一边。

雨忽然下大了,啪嗒啪嗒地打在敞开的窗子上。

“刚刚还没这么大雨。”明真说着想走过去关窗。

“我来吧。”邢露说。

起身去关窗的时候,邢露站在窗前,往街上看去,看到徐承勋从公寓出来,一辆车厢顶亮着灯的计程车在他面前缓缓驶过,他没招手,双手插在裤子的两个口袋里,踩着水花轻快地往前走。

邢露心里想:“他说到做到,这多么傻啊!”

“刚刚有人送你回来吗?”明真好奇地问,“我好像听到你在外面跟一个人说话。”

邢露没有否认。

“是什么人?他是不是想追求你?快告诉我吧!”

邢露轻蔑地回答说:“只是个不重要的人。”

那天夜里,邢露蜷卧在她那张窄小的床上,心里却想着那幅泰晤士河畔。

她心里说:“他画得多像啊!泰晤士河就是那个样子!”

突然,她又惆怅地想:“也许我已经忘记了泰晤士河是什么样子的了。”

随后她将脸转向墙壁,眼睛发出奇怪的光芒,嘴里喃喃说:“得要让他快一点儿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