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西方的哲学家,对中国的文化运动各有贡献。杜威引导中国青年,根据个人和社会的需要,来研究教育和社会问题。无庸讳言的,以这样的方式来考虑问题,自然要引起许多其他的问题。在当时变化比较迟钝的中国实际社会中自然会产生许多纠纷。国民党的一位领袖胡汉民先生有一次对我说,各校风潮迭起,就是受了杜威学说的影响。此可以代表一部分人士,对于杜威影响的估计。他的学说使学生对社会问题发生兴趣也是事实。这种情绪对后来的反军阀运动却有很大的贡献。
罗素则使青年人开始对社会进化的原理发生兴趣。研究这些进化的原理的结果,使青年人同时反对宗教和帝国主义。传教士和英国使馆都不欢迎罗素。他住在一个中国旅馆里,拒绝接见他本国使馆的官员。我曾经听到一位英国使馆的官员表示,他们很后悔让罗素先生来华访问。罗素教授曾在北京染患严重的肺炎,医生们一度认为已经无可救药。他病愈后,我听到一位女传教士说:“他好了么?那是很可惜的。”我转告罗素先生,他听了哈哈大笑。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中国的思想界,自由风气非常浓厚,无论是研究社会问题或社会原理,总使惯于思索的人们难于安枕,使感情奔放的人们趋向行动。战后欧洲的西洋思想就是在这种气氛下介绍进来的。各式各样的“主义”都在中国活跃一时。大体而论,知识分子大都循着西方民主途径前进,但是其中也有一部分人受到1917年俄国革命的鼓励而向往马克思主义。《新青年》的主编陈独秀辞去北大文学院院长的职务,成为中国共产运动的领袖。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运动也促使知识分子普遍同情俄国革命。第三国际于1923年派越飞到北京与中国知识分子接触。某晚,北京撷英饭店有一次欢迎越飞的宴会。蔡校长于席中致欢迎词时说:“俄国革命已经予中国的革命运动极大的鼓励。”
俄国曾经一再宣布,准备把北满的中东铁路归还中国,并且希望中国能够顺利扫除军阀,驱逐侵略中国的帝国主义。苏俄对中国的这番好意,受到所有知识分子以及一般老百姓的欢迎。这种表面上友好表示的后果之一,就是为苏俄式的共产主义在中国铺了一条路。
在这同时,许多留学欧美大学的杰出科学家也纷纷回国领导学生,从事科学研究。教员与学生都出了许多刊物。音乐协会、艺术协会、体育协会、图书馆学会等等纷纷成立,多如雨后春笋。教授李守常(大钊)并领导组织了一个马克斯〈思〉主义研究会。当时北京报纸附栏,称这研究会为“马神庙某大学之牛克斯研究会”,不过作为嘲笑之对象而已。马神庙者北京大学所在地也。此时北大已经敲开大门招收女生。北大是中国教育史上第一所给男女学生同等待遇的高等学府。教员和学生在学术自由和自由研究的空气里,工作得非常和谐而愉快。
北大所发生的影响非常深远。北京古都静水中所投下的每一颗知识之石,余波都会到达全国的每一角落。甚至各地的中学也沿袭了北大的组织制度,提倡思想自由,开始招收女生。北大发起任何运动,进步的报纸、杂志,和政党无不纷起响应。国民革命的势力,就在这种氛围中日渐扩展,同时中国共产党也在这环境中渐具雏型。告北大同学诸君
蔡元培
北京大学同学诸君鉴:
仆深信诸君本月四日之举,纯出于爱国之热诚。仆亦国民之一,岂有不满于诸君之理!惟在校言校,为国立大学校长者,当然引咎辞职。仆所以不于五日即提出辞呈者,以有少数学生被拘警署,不得不立于校长之地位,以为之尽力也。今幸承教育总长、警察总监之主持,及他校校长之援助,被拘诸生,均经保释。仆所能尽之责,止于此矣。如不辞职,更待何时?至一面提出辞呈,一面出京,且不以行踪告人者,所以避挽留之虚套,而促继任者之早于发表,无他意也。北京大学之教授会,已有成效,教务处亦已组成,校长一人之去留,决无妨于校务。惟恐诸君或不见谅,以仆之去职,为有不满于诸君之意,故特在途中匆促书此,以求谅于诸君。五四以后之北大世界
语宣传运动傅振伦
北大为吾国最高学府,久为世人所公认。溯自1898年5月成立以来,在社会上,文化上,政治上,亦无一日而不居领导地位。五四运动之后,新文化潮流,澎湃全国,推其端倪,亦无不自吾北大发之。“文化策源地”,北大实足以当之而无愧色!今年12月17日,为北大成立三十五周年之期,同学等编辑专刊,以垂纪念。余维世界语宣传运动,五四以还,以北大为中心,实新文化运动史上重要之一页;因就记忆所及,草成斯篇,以充篇幅。值此世界语运动中兴之会,想亦同志之所乐闻也!惜文献无征,不免漏略耳。
世界语Esperanto为国际公用之语言文字,故亦名国际辅助语Internacia Lingvo Helpa。案“Esperanto”一字,在世界语中为“希望者”之意,初为斯语原始家柴孟霍甫Lazaro Ludoviko Zamenhof之假名;日本以其语推行全球,译为今称。国人性好因袭,遂以为定名焉。原夫制定国际公用话之理想,远在希腊时代,即已有之,惟无正式方案提出。去今二百六十年前,始有人设计缔造,继起新创之共用语,不下百六十种。(说见柴孟霍甫所著世界语读物Krestomatio de Esperanto)诸种人造语言之中,其最占势力于全球者,厥为1881年公布之“Volapün”及1887年公布之“Esperanto”。世界语因为晚出,故能就Volapün之规模而改善之,简当易学,致取Volapün之地位而代之。斯语今已风行寰球,各国已公认为唯一无二之国际语言文字矣。近人有撰《万国通语论》者,系依据E.S.Pankhurst及O.Jespersen之著述而作,全为“Novial”语作宣传,对于世界语有所指摘,戴有色眼镜而观察事物,当然不能辨其真色,其谬误之处,何〈可〉不值一辩也。
吾国人士之倡导世界语运动,始于清宣统元年。是时华南圭、秦玉麒、华荷裳诸先生游学外国,五月于法国都巴黎,创办《科文文学中国语世界语杂志》Hina Esperanto Scienca Litesatura Revuo,月出二期。顾名思义,可知其内容之一斑矣。而闽侯某君,亦编辑小读本一册,流通国内。民元之际,盛国成、孙国璋(字芾仲)、胡愈之诸先生,又创立中华世界语研究会于上海,附设函授部。世界语之宣传,甚为顺利。及二次革命失败之后,一切新闻事业,横遭反动势力之摧残,而方在萌芽时期之世界语运动,竟亦偃旗会〈息〉鼓,一蹶不起,苟无北大之世界语宣传运动,恐世界语早成过去历史上之名词,列入死的语言Lingvo mortita之林矣!
民国五年十二月,蔡孑民先生受任北大校长。对于校务教务,镜意革新。次年,即聘孙芾仲先生来校,主讲世界语。更于文科设立补习班,文科教授陈独秀、钱玄同、周作人及吴康诸先生亦极力提倡。当时世界语学者Esperantisto,在五百人以上,分为甲乙丙丁戊五班讲习之。是时,蔡校长拟提高校役智识,成立校役夜班,授以常识;世界语亦列入正班(普通校役为正班,用课本教授;四十岁以上程度稍低之校役,则归入别班,用讲演教授之。犹今之工友,由校警补充,而校警则须先施以讲演式训练者也)。外国语学科之一,与国语,算术,理科并重。世界语之宣传,于斯最盛。孙先生更编辑《世界语简易文读》,又刊印《世界语概说》及会话指南,以便初学。此风一开,各地响应,远如云贵,亦发生世界语运动。上海世界语运动,亦应运而兴,蔡校长为利于世界语学者作高深之研究起见,创北京大学世界语研究会Fa Institnto por Esperanto,自兼会长,孙先生副之,并向各国采购读物,字典,报章。国际世界语大会Univerala EsperantoAsocio更委孙先生为中国驻京(今北平也)专员。于是北京之世界语宣传运动,乃以北大为中心,即华北之世界语运动,亦莫(不)受北大之提携指导。时民国九年也!
十年夏,世界盲诗哲俄人爱罗先柯U.Erosenuo受北大之聘,来讲授世界语会话。孙先生则专授文法及读本,因编成《世界语读本》及《高等文典》Krestomatieto Kaj Plena Gramatino de Esperanto二书。此时,世界语班学生,倍增于前,以吾校第一院第五十教室之大,尚不能尽容。讲台左右,亦加设桌凳,坐满听众。叫座能力,实不亚于四大名旦。盲诗人时以清脆之声调,发为英语世界语合璧“Ne.Ne.Ne!Yon are Wscng!”之词句,至今思之,犹觉震动余之耳膜焉。是年全国教育联合会,将北大所提“以世界语首先加入师范学校课程”之议案,一致通过。清华大学之世界语学会,亦于科〈斯〉时成立。
十一年,北京世界语学者,与日俱增,然各自研究,少有联络。春季,北大发起,北京世界语学会本合作之义,为播世界语运动之求〈火〉,6月11日,开盛大之讲演会于法政专门学校(即今平大法学院第三院),完全以世界语宣讲。爱罗先柯之世界语独唱,尤引起观众之兴趣。世界语之扩大宣传运动,自此始!是年国际世界语大会,开会于日内瓦,并通过吾国教育部代表所提“拟请组织大规模之国际世界语编译会”议案,又议决:“请各国采用世界语为国际辅助语,并加入小学课程。”北大世界语研究会,为督催进行上项决议计,乃发起全国世界语联合大会于首都,分电吾国各教育机关,各男女师范学校,及各世界语团体,请其于柴孟霍甫生辰——12月15日——各推代表参加。北大乃先事筹备会场,布置会议室,印刷刊物。世界语班学生,更学唱“希望”Espero词谱。各地代表,皆先期到京,遂依期开会于北大。上午开讨论会于第一院,并议决创办世界语专门学校于北京,使各地派员学习;公推北大世界语研究会拟具草案,该校基金,则请由真光电影院演义务电影数日,募集之,不足之数,另筹办法。同时通过其他重要议案多起。是日下午,于第三院大礼堂举行讲演会。斯会也,到中西学者三千余人。总统黎元洪派刘春霖参加,顾维钧代表外部与会。刘状元恭诵总统祝辞,读至末句“本大总统有厚望焉”之句,哄堂大笑。顾部长则高谈其出列华会之感想,并极言国际公用语之需要,某西人及爱罗先柯均以世界语演说,听者掌声雷动,“叫好”不已。在世界语运动中,此实最精采,最光荣之一幕;而一般学士对于世界语有极深之印象,殆始于此。
十二年,全国世界语联合大会,公推北大筹办之世界语专门学校成立于本市西城孟端胡同。各省教育厅及男女师范,多遣人来学,今日之世界语学者,多出其间。是时,北京各校纷纷成立世界语研究会,或敦请北大世会讲演,或函请指导。日报多辟世界语专栏,公开讨论,《改造》杂志,且以世界语译名,世界语之通行于社会也,如此!
十三年,北京远东世界语研究社成立,亦以北大同学为中坚。十四年,余编成《英汉双解世界语基本字典》Fundamenta Vostaro de Esperanto trilingva,正式世界语字,均汇为一书,(其各国人士以本国语言字根任意创造者,归入附录。)故曰基本字典。并附载读音法,文规,及世界语会社规章,学者便之。今之初学斯语者,仍多手此一编也。余又编《简明读本》Lernolilreto,《文规》Regularo,《会话用语汇编》Frazaro de Interpasolado诸书,方竣工而东北军来京,北大改组为京师大学。北大世界语会中公私书报,及余手稿,均为当局封存第一院地窖。惟《会话用语汇编》,以成书最后,不及查封,仍自存箱箧中。然会中同志星散,也运受挫折。时从余研究世界语者,惟中法大学及女师大之三五同学而已。
国内世界语运动,既不能进行,余乃与日人真保焘一君,创办中日世界语联合会。十七年六月一日发行《录界界》Verda Mondo月刊,继续作世界语之宣传。吾国经典,诗文,童话,名言,亦译为世界语,刊载之。时余方草创《简明汉语世界语字典》,亦印成草样,随月刊分发。然经费支绌,勉强维持年余而停刊。自是之后,华北世界语运动,复行沉寂;甚有不识世界语为何物者。是后年余,世人复有习之者,至二十一年,世界语运动,又盛极一时。北大之外,若师大,若朝大,若法大,中大,又若翊教女中,均有世语学会之组织。闲游公园之间,竟有以斯语会话者。观于各校世界语学会联合创办之《世界语之光》周刊,则知斯语之风行,实有不减于十年前者!此种风气,说者谓亦开始于北大。去年余编成《汉语世界语辞典》,刘半农先生介绍于各书局印刷,惟内容颇丰,需款甚多,一时不克出版耳。
概观吾国世界语运动史,则知北大实居领导地位。世语运动如此,其他新文化运动,亦莫不如此。今日纪念北大,在贵于明了北大过去光荣之历史,尤贵于能继续已往精神,努力奋斗!灿烂之花,庶可历久而不替。我全体同学,愿勉旃焉!!告北大学生暨
全国学生书蔡元培
北京大学学生诸君并请全国学生联合会诸君公鉴:
诸君自五月四日以来,为唤醒全国国民爱国心起见,不惜牺牲神圣之学术,以从事于救国之运动。全国国民,既动于诸君之热诚,而不敢自外,急起直追,各尽其一分子之责任。即当局亦了然于爱国心之可以救国,而容纳国民之要求。在诸君唤醒国民之任务,至矣尽矣,无以复加矣!社会上感于诸君唤醒之力,不能为筌蹄之忘,于是开会发电,无在不愿与诸君为连带之关系,此人情之常,无可非难。然诸君自身,岂亦愿永羁于此等连带关系之中,而忘其所牺牲之重任乎?世界进化,实由分功,凡事之成,必资预备。即以提倡国货而言,贩卖固其要务,然必有制造货品之工厂,与培植原料之农场,以开其源。若驱工厂农场之人材,而悉从事于贩卖,其破产也,可立而待。诸君自思,在培植制造时代乎?抑在贩卖时代乎?我国输入欧化,六十年矣,始而造兵,继而练军,继而变法,最后乃始知教育之必要。其言教育也,始而专门技术,继而普通学校,最后乃始知纯粹科学之必要。吾国人口号四万万,当此教育万能、科学万能时代,得受普通教育者,百分之几,得受纯粹科学教育者,万分之几。诸君以环境之适宜,而有受教育之机会,且有研究纯粹科学之机会,所以树吾国新文化之基础,而参加于世界学术之林者,皆将有赖于诸君。诸君之责任,何等重大。今乃为参加大多数国民政治运动之故,而绝对牺牲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