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栖霞民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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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芝麻官智破石磨案(1)

楔子

清嘉庆十二年,登州府栖霞县县衙内,知县徐秉谦正危坐书房,翻阅着厚厚的《栖霞县志》。

这位徐知县来自顺天府宛平县,四十出头,中等个儿,看起来清瘦干练,特别精神。说来可能没人相信,他这个知县不是考的,但也不是买的,只因为清代的官员任用制度有这么一条,就是凡举人会试三次不中者不得再入试,可到吏部注册,授予官衔。且说徐秉谦被吏部传见,见其仪容端正,口齿伶俐,便由众多官员联名推荐担任知县,并以抽签的方式来到登州府栖霞县,确实有些传奇色彩。

徐秉谦刚刚履任不久,对这里的情况一点儿也不了解,于是便经常翻阅《栖霞县志》,了解历史文化、风土人情。栖霞是在金元时期设县,只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但是,这里却出了一位著名的人物,谁呀?道教领袖,被成吉思汗尊为国师、称为神仙的丘处机。他当年的修身之所——太虚宫至今还是云烟缭绕,烟火旺盛,经声不断,是全国三大著名道观之一。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徐知县从京城来到这东莱之地,人生地不熟,可他喜欢广交朋友,而且与衙门里的同僚相处得也十分融洽。有时候,他就会经常在头脑里把他的这一班同僚过过筛子。就说教谕李于保吧,虽然比他大八九岁,可因他为人厚道,待人诚恳,所以徐秉谦总把他当作老大哥对待;而训导王清彦、把总于芳毫虽然与他年岁相当,但也都处处尊重他们、恭敬他们,平时像亲兄弟一样,有什么说什么;而典史何亮更不用说了,同是顺天府人,只不过他是大兴县人,亲不亲故乡人。

这一天,他看书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传来急急的敲门声,还没等他应允,门已被轻轻推开,急匆匆闯进两个人。徐秉谦抬头一看,前面的那位是把总于芳毫,后面那位乡下人打扮,他不认识。于芳毫快步走上前去,轻声对徐秉谦说:“蚕山乡杨础社西柳村会首衣胜有事要见您!”接着,侧一下身子,把手向来人一伸。那位乡下打扮的人立即明白了把总的意思,于是上前一步,双膝跪地,头像捣蒜似的朝徐秉谦磕了几个头。

徐知县朝于芳毫摆摆手,意思是别这么多礼道,有话快说。于把总明白知县的意思,就拉了一把来人,说:“起来说吧!”

“禀……禀……禀报大老爷……”来人站起身来,眼不停地眨巴,嘴就是说不出话,“是这样,这个……俺……俺村……”

衣胜一个乡下人,见了知县有些紧张,说话有些结巴,这一结巴,心里就急了,“这个”了好几个,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眨眼儿的功夫急出了一头汗。

“有话慢慢说!”徐秉谦瞅了来人一眼,就觉得好笑,可他不能笑出来,于是安慰道,“别紧张!”

“是这样,大老爷!”衣胜拘束得手脚都没地方搁似的,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了几个字:“俺村西大沟平塘里……”

“怎么了?”徐秉谦追问道。

站在一边的于芳毫急了,凑上前去说:“西柳村出人命案子了!”

一听出了人命案子,徐秉谦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心里“啊”了一声。

一、西大沟里发现无名尸

徐秉谦之所以感到震惊,是因为他来栖霞县三个月了,这还是第一起人命案子。

之前,听说来栖霞为官,同僚都羡慕他,说栖霞在登州府是一个世外桃源,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可以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却没想到刚刚到任就给了他一个眼色看看。

徐秉谦有些坐不住了,他举起手里的水杯,看似想喝口水的样子,抬到嘴边却又放下了。于芳毫看了他一眼之后,又把目光转向衣胜说:“别急,慢慢说!”于是,衣胜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与徐秉谦听。

原来,今天早晨,天刚蒙蒙亮,一个村民往村南西大沟地里去送粪,不经意间,发现在西大沟的平塘里漂着个什么东西,起初他以为是一件被丢弃的破衣服,也没在意,可是等他返回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凑近了一看才发现是一具尸体。这个村民吓得赶忙跑回村里,报告了会首。会首衣胜接到报案,到现场一看果真如此,便跑到衙门报案来了。

人命关天,不敢怠慢。“快令人备轿,我要亲自去看!”徐秉谦以命令的口吻对于芳毫说。本来这样的事由把总出面就可以,用不着惊动知县,于芳毫想劝他先别去,让自己先去看看情况,可他看知县的话那么坚定,不敢再语,赶忙下去安排相关事宜。

西柳在栖霞城南,离县城有二十多里路,由于是官路,所以路也开阔平坦,一路上,轿夫们快步如飞,在衣胜的引导下,个把时辰便赶到案发现场。

这时候,西大沟的塘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们在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一看有轿子过来,还有那么多的随从,人们便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让他们过去。

到了近前,徐秉谦一眼瞅过去便看到浮在水面上的尸体。再看看这个水湾,他发现这个池塘其实小得可怜,几乎不能称作塘,充其量也就是个湾。由于这里地势低洼,一到雨天四面的水都往这里聚集,于是便形成了这样一个大水湾。在乡间,这样的水湾几乎村村都有,只不过有的大点儿,有的小些,每到涝雨天水就满,天一旱就露了底。

下了轿子,徐秉谦走在前面,于芳毫还有几个人紧跟其后,起初叽叽喳喳的那些围观的人一看县官来了,也都闭了嘴安静下来。徐知县围着这个水湾转了一圈,他发现这个湾里的水已所剩不多,因为快一个月没下雨了,只剩下不到半湾水,人站在里面也就刚刚到腿弯处。这半湾水竟然死了人,他敢肯定这一定不会是淹死的。不是淹死的哪会是怎么死的?他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一个重重的问号。

在徐秉谦围着湾边转圈的时候,于芳毫已领着衙役们下水把尸体打捞了上来。原来那些隔着老远看光景的人一下聚了过来,人们都想看一下这个死者到底是谁?可刚到近前便纷纷捂着鼻子走开了。徐秉谦凑近一看,尸体已高度腐烂,还不时地散发着阵阵尸臭。虽然看不出模样,却可以断定其为一男性。再看他的穿着也是衣衫不整,上身穿一粗布褂子,下身的裤子没了腰带,只剩下一条裤腿还套在身上,另一条腿已裸露在外,脚是光着的,鞋已不知去处。

西大沟里发现了无名尸体。消息不胫而走。一些好事的人不断地从十里八乡赶过来看光景。湾边人越聚越多,他们说三道四,相互打探着消息,有些胆大好事的就靠近来看,后面看不到的就掂着脚尖、抻着脖子从人缝里往里观望。几位衙役开始大声地呵斥,一边嘴里喊着“往后,往后”,一边把围上来的人往外驱赶。

徐秉谦一看人越来越多,赶紧命令仵作立即验尸。他在人群中搜寻衣胜,回头看衣胜就在身边,于是拉他一把,说:“这人是谁?认识不?”衣胜眉头一皱,摇摇头说:“大人,你看他哪儿还有个人样?”见知县不吭声,于是讨好似的,问周围的人:“能不能看出点模样来,看看像谁?”问了几个人都直摇头,没一个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仵作验尸结束,徐秉谦就将把总于芳毫拉到一边耳语了一番便带着人马撤离,现场只留下于芳毫和几个捕快。

于芳毫让会首衣胜找人将死者就地入殓埋葬,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

二、徐知县寝食难安

无名尸案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知县徐秉谦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在他看来这不是个普通的案件。人说头三脚最难踢,这是他到栖霞以来踢的第二脚,之前他曾顶着压力将一个在当地为非作歹的恶少给抓了起来,打入死牢,一时在栖霞被传为美谈。这个案子发生之后,徐秉谦一直没睡好觉,他感觉他的背后仿佛有千万只眼睛在看着,让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破案,给百姓一个交代。

昨天,从西柳回到县衙,仵作也随着进了他的屋子。

仵作是本地人,五十出头,当仵作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像这样的案子,以前仵作也遇过不少,可是这个案子就复杂在死者的尸体严重腐烂,没法辨认他的身份。那天,他强忍着浓烈的尸臭,总算是把尸体验完,却发现从死者身上能够得到的信息很少,除了从他的穿着打扮可以看出他的大体身份以外,其余有价值的东西几乎没有。但是职业的特点练就了他耐心细致的个性。他从死者皮肤的颜色来分析基本排除中毒死亡,他就考虑外伤致死,可是从头验到脚也基本上没有发现大的外伤。于是他又对死者的头部、胸部等一些部位进行重点验查。终于在死者后头部位发现了一处钝器击打伤,从这一点他可以初步推断这可能是一起故意杀人案。

仵作把自己的验查情况和自己的分析一五一十地说与徐秉谦听。徐秉谦一边听一边点着头,其实这与他之前的分析相差无几。这个案子究竟从哪里下手,他心里稍稍有了点底。

今天他本来是想把手下的另外一些人员召集过来听听他们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可是不凑巧,登州府同知一行有公务突然来栖霞,他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情陪同知大人。吃过晚饭,天色已晚,虽然还不到盛夏,却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徐秉谦手里摇着一把扇子,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最后他在窗前停住脚步,抬头向外看去,繁星点点,缀满夜空,月光透过高大的老楸树,冷冷地铺洒在安静的小院里。

也不知道于芳毫他们现在什么情况,可是不论怎么样,他还是要先把案子理一下头绪,找一个突破口。他想,从这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死者的死亡时间应当在一个月前甚至更长。人失踪这么长时间却没有人报案,这实在是不可思议,其中必有蹊跷。他想,为什么没人报案,有几种可能,一是死者是外地人或在外地谋生,家人不知道死者已死亡,无法报案;二是不能排除家里人参与作案的可能性,那样的话他根本就不想也不敢报案。

所以要破案就必须先搞清楚死者的身份。从衣着上来看,死者显然是出苦力之人,家里不会太宽余,手里也不会有多少钱,图财的可能性不大。除了财,还有一样那就是情,这样一位做粗活儿的人,他要是与情牵连起来,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呢?再或是仇……想着想着,他不由得在心里笑了,“哎”,想这么多有什么用,现在除了一具没了模样的尸体,死者的年龄、身份、名字、家庭等一概不知,要破这样一个无头无绪之案谈何容易?

其实,徐秉谦把很大的希望都寄托在把总于芳毫身上。昨天从西柳走的时候,他已经给于芳毫交代了,要他先以西柳为重点,围绕方圆十里内的村庄进行调查,一是重点调查有没有失踪人员,二是要对那些有前科或平时偷鸡摸狗、名声不佳的人员近一个时期的行踪进行排查。

他正想着这些事,门开了。

三、李于保夜访徐知县

来人是教谕李于保。

李于保是山东安丘人,自乾隆五十六年来栖霞,已有十六个年头,陪伴了五任知县,在百姓中的口碑是没有说的,按说早该提拔了,可是知县换了一任又一任,头发都白了,就是轮不到他的份儿。之所以得不到重用,李于保心知肚明:就是朝里没有人。

“怎么样,有点线索了吗?”李于保说话轻声细语,就怕吓着人似的。

徐秉谦站起来,将紧锁的双眉打开,对着李于宝笑笑,然后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哪儿有那么简单?”他随手倒一杯茶放到李于宝面前,“从仵作验尸的情况来看,没有什么大的外伤,不过死者的后头处有一外伤,伤口不大,却是致命。”

“哦,外伤?那,这么来看应该是他杀了!”李于保瞪大了双眼望着徐秉谦。

“我同意你的看法!应该是他杀,不过也不能排除其他意外。如果确实是他杀的话,依我看,西大沟水湾也绝不是第一现场,而是罪犯的最后抛尸之地。现在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在一个月以上,所以我就想在这之前尸体在哪里呢?”徐秉谦的两眼也直视着李于保。

徐秉谦这么一问,李于保也没急着回答,他摸着脑袋想了一下,说:“我们先不管尸体之前在哪里,在别处也好,就一直在水湾里也好。反正我们发现尸体时,尸体就已经浮在水面上了。你想,罪犯再愚蠢他也不会把尸体放到水面上特意让人看到。”李于宝轻咳了几下,咽了一口唾沫,加重了语气,“不是这样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尸体原来是沉在水下的,后来才浮了上来!而尸体要沉到水下,就必须有下坠之物,这下坠之物还应该在水下!”李于保的话慢吞吞的却特别有条理。

一边听李于保分析,徐秉谦一边点着头。李于保的这一番话着实为徐秉谦提了个醒,对于这个问题徐秉谦以前也考虑过,只是被他忽略了,现在李于保这么一分析,他就觉得这李于保不愧在栖霞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分析得在理。于是,双手一拍说一声:“好!有道理。一会儿等把总回来,让他赶快组织人马,到西大沟去找证据,越早越好!”

此时,两人的眼睛对视了一下,不由得都笑了笑。徐秉谦接着说:“对了,当前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调查周围各乡失踪人员。这个事我已经安排给芳毫去办了。”

“是的,这很应该。要查的话,西柳周边村是个重点,不过我看还要扩大范围,特别离案发地近的蚕山、荆凤、金山,这几个乡也不能放过。”李于保补充说。

夜深了,一轮冷月斜挂在苍穹之上,把清冷的月光斑斑驳驳地洒在县衙的这所小院里。徐秉谦屋里的灯却一直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