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主意好!只要能把那半盘磨找到就好了。”一直坐在一边不吭声的李于宝双手一拍站了起来,可刚站起来又坐下了,摸摸脑袋说:“不过,这事有些难度。你们可能不知道栖霞这个地儿有个风俗,就是用完了的磨从不放在家里,而是放在街门口,或是随便丢到哪里,反正也没什么大用处!”
“不论怎么样,先这样试试,就以西柳和周边三四个村为主。这个事芳毫要办好。”徐秉谦看了一眼于芳毫,说,“可以分两路进行,一路收磨,另一路继续到民间访问,查找失踪人员。”
议事会散了,教谕、训导、典史都离开了。
于芳毫走出去几步又返回身来,徐秉谦看于芳毫回来了,急问:“还有事?”
于芳毫若有所思,在屋里踱了两步,说:“是还有事。刚才我想如果我们就这样下去收石磨,势必会惊动杀人者。是不是这样,我们先放出风去,就说这案子破了,就说死者家属已经找到,只因为家里穷,过不去年了,借钱又没借到,一时想不开就跳河自杀了。”
“行,我看行!”徐秉谦听到这里很兴奋,“接着往下说!”
“没了!”
“好!”
“哈哈……”说到这里两人会心地笑了。
六、村里来了收石磨的
巡捕房里一共只有十几个人,都是当地人。在于芳毫来栖霞之前,巡捕房只是个虚名,实际上没有什么人做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连把总这个官衔也没有。自从于芳毫来到栖霞,巡捕房的力量才得到加强,人数增到十六个人,分成了两个班,分别管辖东西两个片,一个班设立一个捕头,东片捕头叫衣成,西片捕头叫马本大。
收购石磨的事,于芳毫肯定不适宜抛头露面。这件事便交给了捕头马本大,由他亲自出马,带上两个捕快前去收石磨。之所以这么安排,于芳毫出于两点考虑,一是因为马本大胆大心细,是把总的得力干将,二是因为马本大是他从老家即墨带过来的人,在当地熟悉他的人不多。
过不几日,在西柳的村头出现了一帮收购石磨的生意人。一辆马车,一个招牌,他们出入西柳的大街小巷,这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事情。这伙人便是于芳毫派出来的,为首的正是捕头马本大。
西柳在十里八乡算不上个太大的村,全村也就百十户出头。可是它的位置却非常重要,这里是进出县城往西去莱州府的必经之路,这个特殊的地理位置使这里做买卖的人很多,而且村里还开了一个集,逢五排十赶集。这一天,正好是七月初十,麦子已经下场,高粱、谷子还长得正旺,老百姓的营生就是锄锄地、拔拔草。于是,村里人有事没事都去逛集,逛完了,哪怕什么都不买,也感到心情舒畅。
马本大一行来到集上的时候,集赶得正热火,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息,吆喝声、说笑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有卖瓜、卖果的,有卖菜、卖肉、卖点心的,有卖面鱼、卖包子的……
他们把马车停在集市口,由一个捕快扛着招牌,上书:“高价收购旧石磨”几个大字,一边提高了嗓门喊着“收旧磨来”,一边溜达着往集市中心挤。马本大身穿一件白布短衫,头戴一顶黑色礼帽,打扮得像一个商人,后面跟着另一位捕快。赶集的人都是一副闲情的样子,在这样的人流中,收购旧石磨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偶尔有几个人感到好奇,问上几句也就过去了。就是马本大他们也没想到今天会有什么收获,即使有人想卖,人这么多也不是时候,他的想法是在这样的一个场合让更多的人知道有人做这个生意。
马本大一边往前走,一边有意无意地瞄几眼旁边大声叫卖的生意人,还有那些为了几个零钱而争得面红耳赤的买卖双方。这几年,在衙门里做事,身不由己,很少会到这样的大集上去,乍一看还挺有意思。他发现集市上的货郎是很受欢迎的,货郎挑子周围总是不乏一些穿红戴绿的女人,挑拣着自己喜欢的东西。货郎的杂货担很有意思,东西不大,样数不少:有五颜六色的头绳,有花花绿绿的丝线,有大大小小的手帕,有做衣服的针线,有各式各样的头饰……买东西的人大多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大姑娘、小媳妇,一群叽叽喳喳的女人。
“我待绣几朵花儿,可没针使,这下可把货郎等来了。”
“大哥,我要的那个五色头绳又忘了给俺捎,是吧?”
“下次一定!”
“可别骗俺!”
“骗人是小狗!”
“大哥,哎……”
过去,货郎跑哪几个村往往都是固定的,转一个圈有时要等一个集空的时间,而有些稀缺的或是紧俏的要提前打招呼才能给捎过来。经常打交道,时间久了,村里的人便与货郎熟悉起来,说话自然也随便一些。面对女人们的挑三拣四,货郎不愠不火,脸上始终堆着笑,拿这拿那,收钱递货,应对自如。
看着这热闹的场面,马本大不由得笑笑便又往前走。
看没有引起多少关注,马本大便让那个招呼的伙计喊出价格,于是那人便把嗓门打开了,喊道:“收旧磨来,二两银子一盘!”
这一喊还真的把人吸引了过来。一听说一盘磨二两银子,惊得不敢相信,他们议论纷纷。
“哦,比一盘新磨还贵哟!”
“旧磨,旧磨也有用?真是想不到。”
“旧磨不用了都丢了,现在上哪儿找?”
“不行咱把家里的旧磨卖了,再买盘新的,钱还用不了!”
收石磨的事一传开,还真有不少人抬来了一盘盘的石头磨。马本大像真懂行一样,对每一盘进行查验鉴别,一天下来也收了不少石磨。
傍晚,马本大一行收拾收拾家当就住在了西柳村。
七、 聊出来的一段奇怪事
马本大一行住在东家的南屋里,主人姓王,三十出头,待人很热情。
吃过晚饭,房东老王没事就跑过来闲聊。自然就说到了无名尸体,老王悄声说:“你们几位不知道,前几天我们村西大沟发现了一具无名尸体!”
“是吗?找到主了没有?”马本大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惊奇地问。
“找到了,说是两口家打仗,离家出走,想不开,就跳湾自杀了!”
“呵呵,我以为多大的事呢!再说回来,小水湾怎么能淹死人?”
“我也觉得不对劲。”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聊了起来。房东老王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吭声了。
马本大心想,刚扯开个头,千万别转话题。于是往老王身边凑了凑,说:“怎么个不对劲法?”
“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老王轻笑一下,“反正你们也是外地人,说说就说说。”
“说吧。”马本大说。
老王就说:“你说也不知道是见了鬼还是怎么的,我总觉得那个死人就是俺村王春湖!”
马本大一听,不由得来了精神。为了不惊扰他,马本大就说:“怎么讲?”
“那天我看到尸体的腹部有一块铜钱大小的黑东西。我不敢肯定是不是胎痣,也可能是一块淤泥,不过要是胎记的话肯定是俺村的王春湖,小时候我们天天在一起玩,还经常拿他的胎痣开玩笑!”老王一本正经地说。
老王的话让马本大心里一震,接着追问道:“哦,那这个王春湖现在在哪里?”
“要是在村里我也就不往这里想了。王春湖有个亲戚是个粮贩子,这几年他都是跟着那个亲戚去贩粮,开春就走,中间能回来几次。”老王说。
“那,今年他回来过吗?”马本大接着问。
“没听说过!”老王摸了摸脑瓜子说。
马本大问:“他家里都有什么人?”
“就一个老爹爹和一个媳妇。王春湖是独子,打小就死了娘,是他父亲又当爹又当娘把他养大。本想早早娶个媳妇,好抱孙子。结果媳妇过门十年了连个闺女也没生。”说到这里,他朝他们苦笑一下,“命苦呀!”
“他家日子过得怎么样?”马本大又问。
老王说:“凑合着吧!他爹岁数大了,在家种了二三亩地,连吃的也挣不出来,全靠他儿子在外面捎几个钱回来。还好,王春湖摊了个好媳妇,不但漂亮本分,而且还挺孝顺,她拿公公像亲爹爹一样,公公想吃什么她就做什么。”
“哦……”马本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接着问:“发案那天,他们家里的人就没出来看?”
老王说:“他媳妇我没看到,他父亲倒是出来了。他眼神也不好使,看也看不出个道道来。”
送走了房东老王,几个人就睡下了。马本大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一天来的事在他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而老王说的那个王春湖,还有他那个漂亮的媳妇总在他的眼前晃动。
他决定明天先去王家看看。
八、王春湖有个漂亮媳妇
西柳村前靠观河,背倚方山,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小山村。方山是栖霞“五大名山”之一,所以叫方山是因为山顶一马平川,一眼望不到边,西大沟的那个大水湾就是从方山顶上流淌下来的水在这里积聚而成。
西柳村有两条东西大街,前街较宽,西柳大集就在前街上赶。后街地势要比前街高,但街道较窄。王春湖家就住在村西头。按照房东老王的指点,马本大与另一位捕快来到了王家。这是一栋非常普通的房子,与村里其他的房子没有什么两样,一排五间,有两个院、两个门,东面两间住着王春湖的父亲,西面三间是王春湖两口子住。门口很干净,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一个爱干净的人。门边堆了两垛草,一垛是松柴和柏萝,一垛是头年剩下的庄稼秆,垛在门的两边,看起来十分齐整。一只小黄狗正偎在草垛边睡觉,看到有人来,吓得赶快爬起来,跑向一边,朝着来人“汪汪”地叫了几声。
马本大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喊道:“家里有人吗?”过了一会儿,看家里没有动静,马本大就自己捯开门儿,推开了门。他不敢贸然而入,便又在门口喊了声:“家里有人吗?”这时,仿佛听到屋里有响动,却没有人出来。于是他把目光放到了院子里。小院里虽然没有铺什么砖呀石头的,却显得相当洁净。正对着门的是一个高大的照壁,中间用毛笔写了一个大大的“福”字,靠南边院墙主人用毛草搭了一个棚子,里面堆放了锨镢等一些简单的杂物,院子西墙脚下还种了一垄青菜,一垄葱,让小院儿看起来很有生气。
就在他四下观望的时候,正房的门推开了半扇,露出了一个女人的头和半个身子,看着两个陌生人,很不友好地问:“做什么的?”
马本大一看立刻面堆微笑,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们是收石磨的。”说这话的时候,马本大又打量了这个女人几眼。
这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少妇,圆圆的脸蛋,高挑的个子,一张樱桃小嘴,再配上小巧的鼻子,还有那一双丹凤眼,看起来觉得那么协调。
女人“哦”了一声,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女人一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还有两个深深的小酒窝。马本大真的不敢相信,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居然还有这样的美少妇。
女人说:“不好意思,我们家里没有石磨。”
马本大和那个捕快立即露出抱歉的笑容,嘴里连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便退了出来。
九、一片可疑的石磨
两个人又沿着村子转了半圈才回来。路上,马本大老想着刚才的那个女人。他在心里问自己,像王春湖这样一个普通的乡下人怎么能娶到这样美貌的媳妇?再一个问题就是王春湖一直不在家里,这个美貌的少妇却能够耐得住寂寞,外面没有风言风语的,也实在不简单!
现在正是乡下最闲散的时候,房东家靠着前大街,每天墙角边都会坐满一排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有的坐着从家里带来的小板凳,有的就随便坐在泥地上或石阶上,你一句我一句,天南海北地聊天。
出去的这一会儿功夫,又有人送来了石磨,堆放在一边。马本大心想,这二两银子的吸引力还真不小呢。于是他一一对每一片石磨进行了验看,他看好了的付给银子,没看好的也跟人家说明理由。
看他闲下来了,旁边乘凉的老人就向马本大打招呼说:“哎,掌柜的,过来风凉风凉吧!”
马本大笑笑说:“好,就风凉风凉!”于是他在老人们围坐的边上找了一块光滑的石头坐下来。他们先是说收磨,说这个东西真不知道这么值钱,过去的一些破磨不能用了都丢了,要知道这东西能卖钱,留下来就好了。说完了磨,就又扯到那无名尸体上了。
“听说西大沟死的那个人找到主了,哪儿的?”
“谁知道?两口子为了点口角就寻死,不值得。”
“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怎么可能,人认不得了,衣服总错不了吧!”
老人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这时候,一位老人对旁边的人说:“哎,老大,你家春湖走了有半年多了吧?是不是好回来了?”
马本大看了一眼那位被人叫作“老大”的人,他知道这就是王春湖的老父亲。只听老人说:“哎,这孩子一出去就是这么长时间,不想家也不想他媳妇?照说早该回来了。”
他们正谈着,这时从街西面来了一个人,肩上扛着一片石磨。等这个人来到近前,马本大打量了一下。只见他二十七八岁,个子不高,脸窄窄的,身子瘦瘦的,见了人,一双小眼骨碌碌地直转。
到了跟前,只见他身子一斜,把那片石磨朝地上一撂,用手摸索着扛石磨的肩膀,咧着嘴骂道:“累得我直出汗,也不知道值不值个钱!”这时,一个老头半认真半玩笑地对他说:“连顺子呀,在哪儿偷了一片磨呀?”
那个叫连顺子的小伙子听了,也不生气,笑着对那老头说:“五爷,看你说的,咱是那样的人吗?这磨是俺家祖传的。”他这话一出口,街上的人就笑了。
马本大蹲下身子,把石磨翻过来覆过去地打量了一番,对年轻人说:“还行,收下了!”于是,便让捕快付银子给他。这个年轻人接过银子,眼都直了,盯着银子,脸像绽开了花,把银子在手里撂了一个高,口里说:“喝上一壶去。”说完哼着小调就离开了。
“他是谁?”马本大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