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秦淮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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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红粉劫波(1)

一个神秘的客人造访秦淮河,引起了轩然大波。

此人枯瘦,却浑身浮肿。尖嘴猴腮,一双常年微闭的小眼,唯有见到绝色女人才蓦的焕发出攫取的光芒。他叫田弘遇,自称“国舅”,因为是“田妃”的父亲。田妃眼下正受着崇祯皇帝的宠爱,直接威胁到周后的地位。这田弘遇的权势就越发炙手可热。唯独郑妥娘知道他的底细,不买他的帐:“什么‘国舅’呀?不就是个‘****’吗?”

原来田妃是“瘦马”出身。田弘遇的“女色投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把“瘦马”赶进了皇宫。他以女贵,不可一世了。

其实,他这次回江南来,确实是负有“秘密使命”的。不过,他还没有动身,“秘密使命”就尽人皆知。

这真是中国政坛的怪现象:最该让平民知道的大事,莫过于举国的首脑——皇帝之类是怎样产生的。但是却封锁消息,神秘得不容思索:“君权天授”。他是天子,你要思索,就是大逆不道!最不必让平民了解的小事,莫过于宫廷秘闻,但却传得纷纷扬扬。添油加醋,唾沫“增值”,闹得天花乱坠,让人不辨真假。

据传,“国舅”的这次下江南就与皇宫的争风吃醋有关。周后眼看着田妃步步得宠,大有取而代之之势,就借口“皇上忧虑国事太甚,需要江南美女抚慰”,颁布钧旨,让田弘遇充当了“选秀”的“钦差”。

这角色很尴尬:认认真真选个绝美的吧,那就无异于“夺宠”,损害女儿的地位;随随便便找一个“二流”的吧,那就一旦被揭发,就是“欺君之罪”,满门抄斩。看起来,皇后倒是对他很信赖的,只让他一个人出巡,并不兴师动众的;但是,他心里十分明白:江南朝廷的耳目众多,尤其在陪都南京,密探遍地,你却一个也认不出来。所以这尴尬就越发尴尬了。一方面他是奉旨出巡,当然要颐指气使,耀武扬威;另一方面,他又甚怕监视的人太多,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果然,几乎就在他到达金陵的当天,就有一个与他素不相识的龚芝麓造访,寒暄过后,立即表现出对他的秘密使命,了如指掌;这且不说,还对他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要把自己在秦淮河上‘藏娇’的‘金屋’——眉楼让出来,当作他的临时官邸。这还不明白吗?

不过,他心里有数,在二者之间他是不怕牺牲女儿的:反正皇上都是喜新厌旧的;女儿已经不新鲜了,失宠是早早晚晚的事,送上一个新的,能够博得皇上的欢心,自己不但“国舅”照当,说不定还能加官进爵呢!他决心不辱使命,为皇帝寻得新欢。

但是,“采办女人”毕竟不是十分光彩的事,即使是为皇帝采办;何况,皇帝是出了名的“中兴英主”,这事就更忌招摇。地方官吏在例行公事之后,就退避三舍了。阮大铖之流的社会贤达、钱牧斋之类的社会名流,却就一个个粉墨登场,大显身手了。如蝇逐臭,找到“国舅”,争相出谋划策。

“眉楼”多次接待了田国舅,凭着他养“瘦马”的挑剔目光,看了不少,却没有一个当意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倒是给几个处女开了苞,但是,玩完了,也就扔了。

“大人想寻一个什么样的?”难题总得众人破解。

田国舅亮出了底牌:“你想,皇宫里有多少美女? 皇上不缺女人那坑意儿。要想迷住皇上,光有姿色不成,还得有声色!”

得到这样的信息,阮大铖之流真的是如获至宝。他马上就宴请田国舅,拍着胸脯,打着保票,异常振奋地说;“我向你推荐一个!此人号称‘声甲天下之声,色甲天下之色’。绝对的是最佳人选。”

田弘遇尚未置可否,这阮大铖就只顾自己一味地说下去;“你是不知道呀!这个戏子可是一个天才!你知道秦淮河上有名的‘四公子’吧?共中有一个冒辟疆,他与友人一连几次造访,就是为了一睹她演戏的丰采。那天演弋阳腔《红梅》,她一嗓子唱得那冒辟疆拍着手的夸奖:‘如云出蚰,如珠在盘,令人********。’你想,这冒辟疆有一流的私家戏班,他本人也是个一流欣赏家。这水平还不足以倾倒皇上了吗?”

“你说了大半天,到底说的是谁呀?”

阮大铖这才发现自己致命的疏忽,竟然忘了先点丽人的名字,就.未免一楞。

不料那田弘遇倒先说了出来,而且是一字一顿地说:“陈、圆、圆。”

“哎呀!明公真是一言中的。可见这妮子艳名远播,已经亵渎大人的耳朵了。”

“不过我听说已经名花有主了——”

陈圆圆是远近驰名的“天下第一美女”;那场演出又是轰动金陵的大事,理所当然地成为田弘遇的“第一追逐目标”。他是席不暇暖,就打听这个尤物,可惜已被冒辟疆捷足先登。他实在是怅然若失。

阮大铖见状,心中哪个得意简直不可名状。他这次来推荐陈圆圆,本来就怀着十分阴暗的报复心理,现在就鼓动如簧之舌说开了;“陈圆圆是什么人?再是‘名花’,也是一个下贱烟花;她哪里有什么‘主’呀?千人骑、万人跨的粉头而已。哪个男人不可以当她的嫖客?皇帝是什么人?至尊至贵,龙胎龙种。能够让一个女人侍寝,是她的造化,是她祖上积德的结果。我敢保,你给她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给你磕头还来不及呢!”

一席话说得“国舅”未免心动,但是,他缜密的头脑反应极快,须知这是侍侯皇帝呀!皇帝被窝里的情绪——

他吞吞吐吐地说:“侍候皇上的女人可都是不曾被男人摸索过的——”

“哎呀,我的国舅呀!你我都是过来人,还不知道处女与妓女的差别吗?皇帝‘尝新’的都是处女,还不是都一个滋味吗?除了羞涩,还是羞涩。还有什么趣味?色艺双全的妓女就大不相同了。只要明白利害,莫不甘心情愿。床第之欢,是轻车熟路,一定会把‘床上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皇上也是男人,在这件事上也要追求刺激,越新奇越好。你还怕妓女在这方面不会花样翻新吗?”

“妙论!”阮大铖一通“高级嫖经”说得田国舅心悦诚服。他心里早已默许,但嘴上还要说;“我要亲自看看,当面跟她说说。一切待看了再说。”

这是一场十分滑稽的接见。说是作为“选秀大使”,代表皇帝游龙戏凤吧,他哪敢肆意轻薄?说是作为一般嫖客,与秦淮名妓风流幽会吧,显然又用不着如此严肃。为了这场接见, “眉楼”都进行了重新装修。几桌都换上了清一色的檀香木,雕制十分精美,几案上陈列着古铜鼎、云母屏、汝窑盘、霁虹瓶,都名贵得不下数百金。令人不解的是,还有一个遍铈金犀的大窗,光彩夺目,挂着流苏金帐。这就越发官邸不象官邸,金屋不象金屋,弄得这次接见越发滑稽了。

田国舅端坐在太师椅上,微闭着浮肿的小眼,等待着陈圆圆的到来。一听佩玉叮当作响,那小眼可就蓦的睁大了。

陈圆圆太熟悉这种眼睛了;也太厌恶这种眼睛了。它似乎高屋建瓴,对眼前的女人有一种司空见惯的从容不迫;又绝对的十分猥亵,他的端量,首先是估量眼前这个女人的“床上价值”。那目光似乎要剥光她的衣服,她就本能的反抗——凛然怒目相对。

在这个眼神里,田弘遇有着复杂的心理活动。他一睁眼。立即惊得目瞪口呆:确实名不虚传,真的貌若天仙!“我看见的美女真的不知有多少,但让她一比,可就‘六宫粉黛无颜色’了。”他立即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想一跃而起,消受这个尤物,“桃花树下死,做鬼也风流”。但是,一想到这是在“眉楼”,他那冲天的“色胆”就立即跌到污泥之中了:“还是活着要紧!只要活着,眼前这个尤物,皇上不一定有心思玩;我就有机会染指。”

田国舅只好如实相告。他以为如此天大的喜讯一定会将眼前的青楼女子惊得浑身发抖,接着就会跪倒在地,向他叩头谢恩。可是,他大失所望了。

事情来得实在太突然了!陈圆圆自然十分慌乱。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冒郎怎么办?冒辟疆温柔而多情的面庞浮现在她的眼前,她就立即恢复了镇静,接着就问:“这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呀?”田国舅摇头晃脑起来,“圆圆是‘秦淮八艳’挂头牌的角色,宫里宫外谁不知道?我就是奉旨来请你进宫的。你一定会讨得皇帝的恩宠,我也会跟着沾光。”

事情的真实是不容置疑了。怎么办?

陈圆圆还是首先想到冒辟疆,她就立即表态,说:“大人的雅意可惜来得晚了一点,妾已经有了心上人。”

“哈!哈!哈!哈!”田国舅狂笑起来,“你怎么这么固执?皇上要的是你的身子,又不是你的什么‘心’!”

陈圆圆感到十分不堪:这人怎么这么说话?

国舅的面目突然又变得狰狞不可名状了:“你敢告诉我他是谁吗?”

陈圆圆立即慌乱之至了。她知道,只要说出了冒郎的名字,他就会遭到灭顶之灾。她很后悔:为什么要对一个无耻之徒说什么“心上人”之类,他懂吗?还令自己陷于如此被动!

见陈圆圆不说话,国舅就越发狰狞了:“我倒是知道了他是谁!不过想从你的嘴里证实一下罢了。”

陈圆圆就越发慌乱了。

国舅继续施压:“你是一个聪明人,还用得着我多说吗?什么人敢跟皇上争女人?那是要活灭九族的!你老老实实跟我走,那就是大富大贵,如果不听我的话,只怕那灾难是接二连三的。”

事情已经明摆在那里,看来是“在劫难逃”了。事涉皇帝,这是她一生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她只知道皇帝远在天上,是神圣得所有的人都得顶礼膜拜,不准仰视的天子。怎么会与一个风尘女子发生关系呢?现在这个国舅,俨然一副钦差的模样,又把无情的事实摆在了她的面前,她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但是,陈圆圆还要挣扎。她说:“我在青楼混迹已久,早已是残花败柳。怎么敢奢望侍奉皇上呢?”

“是否嫌弃你,那是男人的事。”田弘遇不悦地说了这一句之后,又不无淫亵地补充道, “至少我不会嫌弃你。被蹂躏过的牡丹更娇艳。”遇到这样的人,夫复何言!

“收拾收拾跟我走吧。”国舅颐指气使地说。

不知为什么,她始终怀疑这个国舅居心不良,就急中生智,问道:“你要把我献给皇上,用什么名义?”

“这……”

久惯沙场的国舅竟被一个妓女问得目瞪口呆。他确实没想这个问题。

“认我做你的‘干女儿’吧!也好显示你对皇上的忠心。”

“鬼聪明!有这么个名义就碍着我跟你上床了吗?”国舅的那双小眼又洞察一切了, “进了京,你能讨得皇上的欢心,自然皆大欢喜;否则,你就在田府里呆一辈子吧!”

陈圆圆要求过了“盒子会”再走,田弘遇答应了。不过,又别有用心地加了一句“其实,到京里举办岂不更好?

他早已酝酿着一个将秦淮河上的名妓一网打尽的计划。秦淮河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陈圆圆要到北京去侍候皇上!”这消息不胫而走,不啻是在秦淮河上爆炸了一颗原子弹。那时的“金陵首长”还不象后来的那般寡廉鲜耻,没有亲自接见,但也送上了一份厚礼。真的是皆大欢喜。

对大多数秦淮名妓来说,都是羡慕得两眼冒光。是的,它们都太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了。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只能靠男人。如果有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肯于出资为自己“脱籍”,被纳为“小星”,也就被视为“幸运”了。现在这陈某,简直是“一步登天”!名门闺秀朝思暮想的“天子宠幸”居然落在了一个烟花女子的头上,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神话。“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秦淮八艳”却没有如此“小家子气”,她们之中自然也有人羡慕,但羡慕得很有分寸。柳如是就说;“反正是个当小妾的命,能在天子面前讨封,也不失为巾帼英雄。”顾横波也说命,但却是说:“圆圆妹妹真不愧为是秦淮翘楚,命大福大,眼瞅着就是一个娘娘了!”

董小宛沉吟着不表态,但在心里说:“这可是吉凶未卜的事!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天子身边那么多的女人,就你能讨得喜欢?稍有差错,打人冷宫还是好的呢!”

唯独郑妥娘大唱反调:“这有什么好?本来在秦淮河,我们是女皇,一群臭男人围着我们转。这下子可好,进了宫,是一大群女人围着一个男人转。真没劲!咱们‘圆圆娘娘’有本事就再打造出一个皇帝来,让他俩来争风吃醋,那才是女人的本事来!”

“对,对。”柳如是不冷不热地加上了一句,“争风吃醋,皇帝却是个顶个的‘笨蛋’,连白痴都不如。”

顾横波立即出来劝阻:“这话是不好乱讲的。天底下还能有第二个皇帝吗?”

不管怎么说,面临的是生离死别,俗话说,“侯门深似海”,更甭说皇宫的红墙了。姊妹一场,还是开一次“盒子会”吧。

所谓的“盒子会”是指;南京的妓院中,有色艺俱佳的名妓,或二十人,或三十人,结成手帕姊妹。每年正月十五元宵节,以春灯、巧具、美食等竞赛,名“盒子会”。凡得奇品者为胜,输的人斟了酒敬胜者。妓女有相好的,也带了金钱来助威。席间张灯奏乐,歌声、笑声嘈嘈不绝。沸反盈天,一个多月方止。说白了,就是妓女们民办的“文化节”,拉了些“大款”来赞助,热热闹闹来“共同消费”而已。

由于“经济效益”很好,所以就经常举行。先是清明。端午,后来就不论套数,几个人一凑,发起倡议,就不怕没人来凑热闹。“利益驱动”,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这次的“盒子会”却生生地被“秦淮选美”给搅合了。

这是因为事先陈圆圆与郑妥娘的一场谈话,令自称“老娘”的郑妥娘窝了一肚子火。她在一开始就借题发挥,把怒火喷向了那至高无上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