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秦淮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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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桨声灯影(2)

它晶莹剔透,做工异常细腻不说,造型还异常别致。那是个弥勒佛,夸张的男性器官里面似乎藏着绝大的秘密,让人忍俊不住,公子立即爱不释手了。

两人在林下分手,大将军深情地说;“公子馈赠与我的不是三千金,而是彪炳人生旅途的人格。我所馈赠的这块玉,虽然价值连城,却无以比拟恩人的品格高洁。我想用它来表达对恩人的思念,原恩人世世代代都像这块玉一样。觊觎它的人很多,望恩人善处之。”

公子回到了家中,只见甲第高耸入云,奴仆往来如织。公子惊问家人,方知都是大将军置办的,用来赠送公子的。

这自然带来了冒氏家族的中兴,“冒半天”再度富甲一方,焕发出“政工世家”的光辉。

这是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故事,在人性孱弱的江浙一带,传播得越来越广,越来越玄,最后就附会到了冒辟疆头上,成了冒家长房长孙的光环。

冒辟疆的前程真的是不可限量。他两岁就随着祖父宦游江西,极受官居巡抚的祖父厚爱:十岁又随着父亲到了湖北,成了襄樊太守府上的“神童”。那个时候没有出版局,但是照样可以演出“花钱买名”的故事。冒家既为望族,自然不乏捧场之徒。所以年仅十四岁的冒辟疆,居然出了一本诗集,还起了一个非常成人化的名字《香鲡园偶存》。“我是流氓我怕谁”,别人的腹诽又奈我何?他照例可以请人“包装”,“有钱能使鬼推磨”,居然请到了八十岁的南京礼部尚书董其昌。据说,董其昌大为欣赏,说诗才不在“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之下,并亲自作序,期望他“点缀盛明一代诗文之景运”。

老浑蛋真的是财迷心窍,不然就是拍马溜须成了本能,否则的话,怎么会昏聩到了瞪着眼睛说瞎话的地步?明明是满目疮痍,流寇与边患交织,用不了多久,崇祯皇帝就吊死煤山了,怎么还是“盛明”?胡子眉毛都白了的老浑蛋临死也没有一句实话。

冒辟疆却捞足了稻草,在一系列的县试、府试、院试中都名列前茅,还以第一名的资格补了博士弟子员。

只可惜经不起“全国统考”,科举制度对舞弊的惩罚是非常严厉的,令任何一个主持人望而生畏。所以冒辟疆这个大才子就只能接二连三地名落孙山,始终连一个进士都没有考上。

但是,“官场失意”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情场得意”。他在女人堆里尽情地打滚,真的是如鱼得水。在女人看来,他确实是一个最理想的情人。要钱有钱,“冒半天”的大公子,挥金如土,令人瞠目结舌;要才有才,公子的文名早就是远播的,何况还有充满了侠义精神的传说;要貌有貌,仪表堂堂不说,还风度儒雅,完全是世家子弟的作派,让女人神往。他自称是“最受女人喜欢的男人”。确实不是自吹,可不是吗?他具备了欢场女人所追求的一切,是名士中的名士。他在秦淮河上,阅尽人间春色,不管哪一个名妓,只要得到了冒公子的垂青,就会兴奋得浑身发抖,一连几天都不会褪去脸上的红晕。

更难得的是公子多情,充满磁性的声音说不尽的甜言蜜语,灌得秦淮河上的名花晕头转向,这时,银子就发挥作用了,不仅能够获得美人的玉体,而且可以获取痴情的心灵。多情的公子乐此不疲,几乎是见一个,爱一个,兼收并蓄,美不胜收。于是,他就“室贮金钗十二,门迎珠履三千”,天下的美女尽入冒府。

美姬盈室成了冒府一笔巨大的财产,远近驰名。因而也带来了灾祸,

且说在李自成扫荡凤阳,挖掘朱元璋祖坟的时候,如皋也起来一股民间武装,首领叫做通天晓。他给冒辟疆下书,索饷百万,艳姬十人。而且指名道姓,非要“吴中四大美人”之一的马湘君不可。

冒辟疆大怒,道“俺有钱当助官军,岂能助贼?”

贼使也大怒:“不给,将荡平你的全家!不要以为新任抚台祁扬名会保护你,他现在是自顾不暇。”

冒辟疆致书江南抚台祁扬名,请捐五十万,让抚台下令各镇出兵剿贼,保卫地方。

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封疆大吏竟然降尊纾贵到冒府来了。慌得冒辟疆无所适从。

祁抚台反客为主;“久仰冒公子的大名,如果不弃的话,想与公子结为通家之好。”

“那实在是抬举我了。我正求之不得。”冒辟疆立即奴颜媚骨,“抚台大人看中了寒舍哪一个,那是她的造化。”

“那我就腆颜相求了,可否见马湘君一面?”

“又是这马湘君!”冒辟疆心中忖道,“这女人确实令男人难分难合。”但是嘴上却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才色资质,不过而而。”

祁抚台以为要遭拒绝,就恬着脸说:“不瞒公子,我本寒士出身,当年马湘君艳帜高扬,我就十分仰慕,费好事攒了十金,还未能迈进她的绣楼一步。当时我就发誓,一旦发迹,定要为她脱籍,变成我的小妾。岂知显达之后,想了却这段夙愿时,马湘君已为公子捷足先得。君子不夺人所爱,祁某只求见马湘君一面,聊慰多年思念的饥渴,足矣!”

冒辟疆听说之后,慨然说道;“区区一个侍妾,何劳恩公挂齿?既然是公之所爱,晚生理当孝敬。诚心相赠就是。”

说罢,就对着身边的一个侍女耳语了片刻,然后就不再提及马湘君的事。祁扬名满腹狐疑:这个冒辟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说他是相戏吧,他分明又十分郑重;说他是认真的吧,哪有一言就把爱姬赠人的男人?听说,为了追求这个马湘君,这个冒公子也曾花费了水磨工夫,山盟海誓不知说了多少,还有花花的艳诗。现在怎么就会轻易送人了呢?

但是一场漫长的宴会,山珍海味一道道地上来下去,冒辟疆只是忙着敬酒让菜,丝毫也不再说女人的事。似乎把自己的要求完全忘了。祁抚台十分恼火,疑心这个冒公子在耍滑头。是的,任你是一个怎么豪爽的人,也不会把怀中心爱的美人拱手让给他人。他又不便于再开口说那马湘君的事,但是几杯春酒下肚,他的眼前就越发晃动着马湘君那俏丽的身影了。

他喝得酩酊大醉,回到了自己的署中,却立即惊得酒醒了大半。只见一个娉娉婷婷的美人儿,笑盈盈地迎将出来。不用细看就知道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马湘君。这一惊真的是非同小可,方知道冒公子的性情豪爽,确实名不虚传。原来在盛情款待祁扬名的时候,冒辟疆早已让爱妾盛装打扮好了,塞进了一顶小轿里。然后命两个健仆似飞一般抬进了抚台的行辕。待到祁扬名回去,美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您怎么才回来?”美人撒娇做痴,媚态十足。原来这个马湘君对冒公子已经十分失望,甜言蜜语声犹在耳,却又接二连三地“纳宠”,“吴中四大美人”尽收房中不说,还到秦淮河上“猎艳”,据说,那“天下第一美女”就要进府了。马湘君大有“秋扇见弃”之感,乐得改换门庭。不想却成就了冒辟疆“侠义豪爽”的美名。冒公子以后对此很是津津乐道。

不消说祁抚台也全力报效冒公子,当即飞檄各镇出兵,剿灭顽匪。通天晓跑到邻省去了,冒家安享太平,公子继续“猎艳”不止。

从此,冒公子尝到了利用女人攀权结贵的甜头,就越发充分发挥自己备受女人青睐的优势,努力构建庞大的美女集团。人说他“妻妾成群”,他知道那妻妾的名义实在只是骗骗女人的,最重要的用途乃是“公关美人”,跟我上床还在其次。

当然,他不是无往而不胜的,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烂杏”,可以听他随便摆布。马士英握有权柄之后,假传圣旨,让他报效军饷三百万金。他傻眼了,又想通过女人来打通关节。这次他派出的是号称“吴中之花”的李惠兰。

李惠兰临上轿的时候,眼含怨怒,凛然地问;“你就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冒辟疆受不了这种正经,就只好嬉皮笑脸地说:“我的李惠兰是谁呀?还有她攻不下来的男人吗?当年我一个众星托月的美男子,还不是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吗?”

李惠兰感到一阵恶心,欲哭无泪,就上了轿。走到一座拱形桥上,只见李惠兰突然撞开了轿帘,像一只骄傲的天鹅直扑清流。当人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挽回丽人的生命了。

李惠兰香消玉殒,冒辟疆讳莫如深。跟马湘君适成鲜明的对照。死了一个女人,哪怕她是一个绝美的女人,也不会引起冒公子的一丝一毫的悲伤。女人有的是,他继续在秦淮河上猎艳。

半塘,河水清缓,风景宜人,小山丘上竹林幽幽,静如世外桃源。这里居住着秦淮名妓董小宛。

董小宛清丽俊俏的容貌,超凡脱俗的气质令她很快在秦淮河上艳名远播,但是她却抱定了“卖艺不卖身”的宗旨,一时身价百倍。原来秦淮河的妓女分为“南曲”与“北曲”两部。“北曲”作的是皮肉生意,“南曲”可就“文雅”得很。她们都喜欢这样一种客人。既有闲情逸致,又有足够的财力。可以包下所喜欢的青楼女子,带着一起游山逸水。在表面上,这只是一种“陪客出游”,但实际上男男女女陶醉在大自然的风情之际,很难完全克制自然的本能。特别是在旖旎风光的熏陶下,更容易涌动柔情。所以,这其实是一种“雅嫖”,给皮肉生意涂抹上了一层浪漫风雅的色彩而已。

当然也有例外,这种幸运就被董小宛遇上了——

她接待了一位白发雅士。一般说来,既有闲工夫,又有多钱财的主儿,大都有了一把年纪。这种老家伙不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饴子弄孙,反而动了携妓游山的雅兴,大半都是老色鬼。要应付他们的纠缠。真的是需要妓女超常的机智。

董小宛已经做好了忍受搔扰的准备,可是那个白发雅士却没有动手动脚,她陪着那个客人畅游波涛汹涌的太湖,在湖心岛上引亢高歌:登临奇松怪石相映的黄山,在迎客松旁流连忘返。两人泛舟西湖,被那旖旎的山光水色熏染得如痴似醉。董小宛来自北方,到了南方之后,很少有过一连十几天饱尝大自然风光的经历。江南的秀丽美色让她迷醉,让她觉得那个白发雅士面目并非可憎。就把真心实意的妩媚娇笑奉献给了她的客人。这对于她的客人来说,情况就有点复杂,一方面是他饱尝了一个纯情少女的无限柔情,让他似乎也焕发了青春。是的,在画山绣水之间,董小宛返朴归真,暂时忘记了苦难,恢复了天真烂漫的本来面目。这让白发雅士感到十分新鲜。老实讲,他也是采花老手了,但是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纯真的欢场女人。她简直就是一块天然的璞玉,放射着圣洁的光芒。所以,另一方面,他就只能一再地克制自己。十几天来,他不止一次地受到丽色的诱惑,每每想到眼前这个丽人的身份,就难免冲动起来。但是,这个丽人的表现却与她的身份丝毫也不搭界。丽人的天真烂漫透露出来的是一股淳朴无邪的天然正气。这正气有一种威压力,压住了任何的轻亵,更甭说动手动脚了。

这个白发雅士就是钱牧斋。当这位“文坛教主”自报家门“之后,惊得一个历经沧桑的名妓都差一点跳起来。她冲动地要扑过去搂住嫖客的脖子,却又矜持地坐了下来。但是依然风情万种地说;“你不早说,我也知道。你不是那般凡夫俗子,见了女人就像苍蝇见了血,非啃几口不可。”

这时,他想到了十几天来白发雅士的表现,不由得对钱牧斋越发有了好感,心想:到底不亏是众人敬仰的大宗伯,文化品位就是与众不同。这时,就下意识地红晕满腮了。

老风流暗自下了决心,要把眼前这个俏丽多情的女人纳为小星。

很可惜,就在他筹措银两要为董小宛赎身的时候,发生了柳如是奔趋钱府的事,真是阴错阳差,如果不是董小宛身价百倍,让钱富翁也一时难以凑足缠头的话,那柳如是根本就不会捷足先登。

钱牧斋不无惋惜地说;“谁要娶了你,就不仅是饱享艳福了。将来不知是谁,有幸来消受你这个尤物。”

事情的发展是,用不着“将来”,眼下就有一个公子来寻觅“艳福”了。

一条小舟沿着半塘河缓缓而行,一个十分年轻又英俊的公子漫无目的地欣赏着两岸的风景。小舟穿过一座青石小桥,眼前就出现了一片绿意融融的柳树林。抬眼望去,只见柳丝深处,竞隐隐约约透出一幢小楼的檐角。在青山绿树的掩映下,显得如诗如画。公子好不诧异;这等僻静之地,居然还有人家!肯定是什么方外隐士,要不就是世外高人了。公子来了兴致,便命舟子把船系在了柳树上,他则登岸,独自向小楼走去。

小楼的门紧闭,悄无声息。公子上去唤了几次,才有一个小丫鬟出来开门。很不耐烦地说;“你有什么事?改天再来吧!女主人病了,老主人请郎中去了。”

“请问,你家的主人是谁?”

“你连大名鼎鼎的董小宛都不知道呀!那你干么要寻找到这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

“董小宛!”公子为之一振,根本就不理睬小丫鬟的娇嗔,只是急急地说,“快!快带我去见她。”

小丫鬟莫名其妙,但也只好从命。可是边走边说:“我家姑娘病得很重。”

然而,一见了面,奇迹出项了——

病病恹恹的董小宛刚刚被小丫鬟扶起来,一见公子,就眼前“唰!”的一亮,顿觉精神一振,病魔竞去了大半,马上说:“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你可是冒辟疆冒公子?”

“在下正是。”

谁也不知为什么,董小宛的热泪夺眶而出,冒辟疆莫名惊诧,却只见董小宛幽幽地说;“俺等你已经很久了。”说罢,又莫名其妙地脸上飞过一片红晕,让久经情场的冒辟疆也弄不清楚是久病之后的虚火,还是怀春少妇的羞涩。

冒公子大有怜香惜玉之心;“你在病中,不宜劳累。改日我再来拜访。”董姑娘思君若渴,一再挽留;“病中十分寂寞,有君夜话,正是最好的药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