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冽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子弹安全取了出来,但情况却仍旧不容乐观。那个废楼的第二层中摆放了十几块水泥板,其中有一块近一半都凸在外面。徐冽抱着我下坠时,因空中无法借力躲避而撞上水泥板一角,颅骨碎了一小块,淤血沉积在脑内。
开颅手术刻不容缓,可是刘叔说这种手术成功的概率本就极低,再加上刚取过子弹身体虚弱。总之,徐冽极有可能会死在手术中,或成为植物人。
徐妈妈在凌晨两点从J市赶到医院,听闻噩耗的瞬间几乎昏厥过去。但她无疑是坚强的,即便脸色惨白,眼泛泪光,她还是挺了过来,反过来劝慰我多休息。
手术定在三天后早上八点,执刀的主治医生是刘叔,助手全是用直升飞机刚从国外运回来的几个权威医师。万事具备,然而成与不成,却只能听天由命。
徐冽被推进加护病房后,我几乎瘫软在地上,浑身烧得厉害。徐爸爸徐妈妈坚持让刘叔给我做了全身检查,身体有没有问题还不清楚,但能肯定胎儿很安全,虽然还没成型,却是真实地在我体内一点点生长着。
徐妈妈在听到刘叔说孩子平安时,再忍不住汹涌的眼泪,紧紧抱住我一下一下颤抖着抽泣。对他们来说,本该生机勃勃的儿子如今躺在加护病房中危在旦夕,这个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仿佛生活的希望一下子都失去了。
而此时此刻,我腹中这个平安生长的孩子,大概是他们唯一还可以支撑的精神寄托。
我发着烧,迷迷糊糊待在医院中,吊了瓶盐水,却没有什么起色。到第二天早上十点的时候,烧才慢慢退去。但全身酸软,口干舌燥,几乎连路都走不动。
下午一点,我被允许进去探望徐冽。看到他被剃光了头发的脑袋,我竟觉得好笑,不知注重仪表的徐冽醒来,会不会气得暴走。当然,如果他能醒来的话。
我抓起他插满管子的手,放在我平坦的小腹,缓缓移动。看着他憔悴的脸,很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觉无言。徐冽,能承诺的我都承诺了,能骗的我也骗了,只希望,哪怕看在这个孩子的分上,你也要活下去!健康地活下去!
下午三点,我靠在椅子上打盹。徐妈妈摇醒了我让我回家休息,她说医院的氛围对胎儿不好,她已派人接了我妈妈过去,所以还是回家休息的好。
晚上六点,我吃了含有安眠成分的退烧药,迷迷糊糊看了眼手腕上紫色的透明水晶链,轻轻呢喃着什么,睡了过去。
其实,所谓穿越,我自己从来就没有切实的感觉。我只是在睡觉,闭上眼,睡足八个小时,等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已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可是这一次不同,我几乎是在迷糊入睡的瞬间就感受到了两道强烈的视线。即便闭着眼,那视线却仍穿透了我的眼睑,对上我的双眸,刺入我的心窝。
我费力地睁开眼,触目尽是那明晃的白,深湛的紫,玄色的暗。我伸出手,抚上那张明显消瘦的脸,凌乱的胡渣刮过我掌心,似痒似痛。
我扯着嗓子叫了声:“亦寒……”声音仆一出口,却只觉想哭,满心的伤痛,说不完的恐惧。生活像一团迷宫,我置身其中,无论如何努力都找不到出路。我想这样对他说,想扑进他怀里撒娇,想让他紧紧抱住我,包容我。
可我却忘了,没有人可以无条件地付出,没有人可以一次又一次承受伤害,而不索取回报。亦寒他只是爱我宠我,却绝不是那舍身取义的圣人。
亦寒抓住我抚在他脸上的手,冰凉粗糙的手掌紧紧箍住我,有些痛,有些冷。我微愕,正待说话,亦寒忽然一使力,将我抱入怀中。
身体感受到那熟悉的怀抱,清凉的体息,我觉得安心,于是慢慢停止了挣扎,偎在他肩头。银色的发在我眼前轻轻飘着,像是层单薄的纱,轻软而幽静。
亦寒揽住我,力道不会大到弄痛我,却也绝容不得我逃开。他的手指轻轻磨娑着我的颈项,那里已没有了白色纱布的遮掩,徐冽手指的掐痕清晰可见。
亦寒的手停在那掐痕上,忽然开口了,声音清清冷冷,听来与从前并无两样,可我却不自觉浑身发凉。他说:“公子,我曾说过,会永远守护你。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想起那遥远的当年,想起青衫银丝的男子背着我行走在沙漠中,想起他抱住我坚定地说:属下会永远守护你。我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入他胸膛。
亦寒轻轻抚着我的长发,声音依旧清冷,甚至……无情:“公子可还记得,那个永远的期限?”
我浑身一颤,抬头望向他,心底有些发冷发寒,总觉得这样的亦寒不是我熟悉的。只是触目望及他眼中遍布的红丝,灰白的脸色,又无法遏制地心痛。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我只是一天没有回来,他怎会变得如此憔悴,如此疯狂,眼底深处的痛和恐惧,无论他用怎样清冷的言行,也遮掩不了。
亦寒轻轻勾起唇角,冷冷地笑了:“公子或许已经忘了,但我却记得很清楚。永远,是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他声音一顿,紫色瞳眸闪烁出妖冶的光芒,衬着银发散发冰冷的笑意,竟说不出的森寒魅惑,“永远,只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
我轻轻叹了口气,捧住他的脸,跪在床上与他对视:“亦寒,你究竟想说什么?”
亦寒眼神骤然一深,狠狠抽紧揽在我腰上的手,让我密密贴合在他身上。唇离我的鼻尖只不足一寸,他哑着喉咙冲我低吼:“永远的期限,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过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这样,只是傻傻地守护你。”
他的眼底陡然涌起赤红,雪色银丝无风自扬,缭绕在我周围,仿佛细密的网,牢牢罩住我,让我一辈子都无法逃脱。
拢在我腰间的左手越来越紧,贴在颈项掐痕上的右手越来越烫。亦寒缓缓移动右手,抚上我柔密微卷的发丝,轻柔地一下又一下,将指尖放入我细发间,又抽出。
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紫色眼睛犹如两个咆哮的漩涡,等着将我卷进去,等着让我万劫不复。他的呼吸灼热、凌乱、粗重,以极其缓慢磨人的方式,随着沙哑的声音统统喷到我脸上:“临宇,从今以后,我要爱你,占有你……完完全全占有你!”
滚烫的唇狠狠落下来,像要把我撕裂般地吻,从未有过的粗暴,强势的占有,疯狂的掠夺。我浑身都在痛着,痛不欲生,心底却意外地柔软酸痛。
这个终于肯用他清冽沙哑的声音诉说不满和愤怒的男子,这个痛到惶恐等到绝望的男子,这个一次次包容我宠溺我却将自己刮得遍体鳞伤的男子,我怎能不爱,怎能放手?亦寒,你可知道,就算你装得再冷再狠再无情,若无法掩去眼底那一抹疼惜,又如何骗得过我?
我伸手攀上他的肩,温柔地回吻他,纠缠着他的舌,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向他诉说我的爱和决心。无论对危在旦夕的徐冽承诺过什么,无论腹中的孩子对我有多重要,无论感情的天平曾有过怎样的倾斜动摇,却唯有这个坚持是我从未变过,也绝不会改变的。
亦寒,我爱你!好爱,好爱你!所以,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是真的要与你厮守一生。没有别人,只与你……厮守一生。
我在千钧一发的火热中推开亦寒,他呼吸急促,眼神狂乱,看那愤怒的神情真恨不得一把掐死我。我连忙退开几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虽说铁了心要与他在一起,但会伤害到腹中孩子的事,我是绝不会做的。
亦寒黑着脸,朝我吼:“为什么怀上他的孩子?!”
我瑟缩了一下,心道:还真以为你不会问了呢。这种事情,对男人来说一定很难忍受吧,就像徐冽看到我颈上的吻痕会恨到想掐死我,亦寒的愤怒只有比他更烈。
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努力组织着措辞,觉得很困难,但又知道必须说清楚。否则,这件事会成为我俩之间永远的裂痕。
“那时,水链断裂,醒来后,我又忘了这里的一切。梦中常会见到战场,见到一个银发男子的背影。每一天都迷惘着,总觉得心里缺了样极重要的东西。”
亦寒冷冷打断我的话:“说重点。”
我被呛了一下,心中暗叫厉害,还以为说这些好话,会让我蒙混过关呢。其实有些不愿意再想起那天,或者不觉得恶心,但会悲伤,还有落寞的寂寥。尤其想起那个设计我的始作俑者,如今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医院中。
我抿了抿唇,艰难地努力地吐字:“那天,我喝醉了,徐冽他……我醒来的时候,什么也记不起来,就是觉得浑身痛……”
“别说了!”亦寒忽然伸手将我抱在怀里,声音怜惜心痛,微微颤抖,“算了,临宇。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从前的,我不在乎!”
我将脸贴在他胸口,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仿佛时间忽然凝滞了,天荒地老,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然而,在这样宁静柔和的氛围中,我却想起了医院中被剃光头发,浑身插满导管的徐冽。眼泪抑制不住地涌上来,我紧紧抱住亦寒,哑声道:“徐冽,他快死了。”
亦寒的身体微微一僵,抱住我的手猛地用力,仿佛害怕说出这句话的我,马上就会从他怀里消失一般。
我又看到那双手了,狠狠地撕扯着我的心,疯狂地用力将它掰成两瓣。我听到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亦寒,我从没有想过和他重新开始,我从没有想过离开你。可现在他快死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