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好孕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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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你爱你的丈夫吗

“最后一个问题:你爱的你的丈夫吗?”

伊得的诊所,一如既往地舒适,宽大的沙发,让李享这个孕妇坐起来都很舒服。她把脚搭在茶几下的矮杠上,茶几上面,还放着一杯热腾腾的水果茶。

她闭上的眼睛暗暗吃惊,难道在漫不经心的谈话中,她暴露了那段故事?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时间长得连她自己都要忘记了。

“你爱你的丈夫吗?”简直像是从梦里飘来的一句话,既虚无缥缈,又令她警醒。

当然是爱的,否则,她怎么会在那年的雨中,对潘勇说出这样的话:“以后,我们绝对不要再谈这件事。”

一晃六年多,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她真的再也没有提过一句。如果不是因为爱他,她能做到这些吗?

婚后一年多了,李享依然沉浸在新婚的甜蜜当中,她已经把潘勇当做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是说,她觉得自己好像熟悉了解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样地熟悉了解着潘勇。

无论他做什么,或是她做什么,他们都能做到心心相通,绝对不会有意外之感。

是的,他去跟朋友吃饭,如果当中有谁谁谁,吃完饭后他们就一定会再去喝点什么,他们说的话题,无非就是那几样,工资、女人、同事。

如果周末他去打球,则另当别论。

他们去超市购物,他总是会走到五金那一排,去看看有没有新的工具。逛商店,他则一定要看看健身器材。

她了解他的所有程序,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家外,她为自己有这样的了解和有所把握而心安理得。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发现,情况不对了。潘勇就好像成了她身上新长出来的一个东西,比方新的一只手,她不知道该怎么用这只手,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去用它才对。

潘勇开始做一些她意料之外的举动:

正看着电影,他会一声不吭地突然消失半个小时。李享不明白那么激动人心的场面,他怎么会看不下去?以前碰到这样的时候,他们的手总是紧紧捏在一起的啊,可是这回,她去找他的手时,却发现他不在座位上了。

两个人逛商场,他不去看健身器材,而是看起奇形怪状的灯具来。而且他似乎对灯具已经颇有研究,说起来头头是道,李享发愁地站在一边,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在外吃饭,更是充满了变数。他那些熟悉的朋友,似乎也和他一样,失去了作息规律。他会在十点这样不尴不尬的时间里回到家里,也会在清晨时才回来洗澡。

他工作、出差、应酬、学习、运动,全都变成了一些随时可以发生的事情。他就像个运转毫无规律、时快时慢的陀螺一样,让李享眼花缭乱,又充满了揪心之感。他会带回家来一些奇怪的东西,比方洁面乳,也会从家里带走一些不该带走的东西,比方袜子。

这在李享看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规律,这不是一条可以说是天道的东西吗,但是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规律,变得让人完全无从把握了呢?

李享的内分泌,因为受到潘勇毫无规律的影响,被暗示得失了控。她突然有天栽倒在讲台上,送去医院后,才知道自己是小产了。

什么时候怀的孕?怀孕多长时间了?最后一次例假什么时候结束的?

不,不知道,她全都不知道。就好像医生在问别人的事情。

医生生气了,问她:“你家里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否则怎么会把生活过成这样!”

李享的脑子突然就在这个刹那,有了一种顿开。

她觉得她抓住了什么,如果用力的话,还能从这个抓住的什么中,抽丝剥茧一点东西出来。

潘勇出了什么事情吗?

这句话,正好像今天伊得问她的:“你爱你的丈夫吗?”

是的,就是在那一阵,潘勇有了外遇。很讽刺,毕竟他们才刚结婚不久,彼此的新鲜感都还没有消失。

对方是他的中学同学,他似乎喜欢过她,但不是很明确的那种。几年后重逢,她的热情,明显要比他高。她到底要干什么呢,想让潘勇为她离婚还是怎么的呢,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她有一个很不错的男朋友,那个男人能给她想要的一切,出国、深造、钱、家世。她稀罕那些东西,而潘勇没有一样能给她。

可是他们就要在一起,潘勇事后告诉李享,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甚至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真的有多么喜欢她。她有一些怪脾气,容易急躁,自以为是,做爱时很霸道,脚趾上长着特别大的茧子。”

可能正是因为他们新婚不久吧,彼此还没有厌烦,生活还有精彩之处,这场外遇,才让潘勇深怀内疚。到后来,他再也承受不住了,主动向李享做了坦白。

李享几个月来的慌乱生活尘埃落定,她意识到,这才是一切一切的原因,她小产、上课走神、过马路差点被车撞、体质变差、皮肤过敏、和学生僵持、不想跟人说话、和妈妈吵架、丢钱、吃错东西拉肚子……

是的,正因为潘勇把事情搞砸了,所以才影响到了她。

她想过离婚,毕竟才刚结婚,而且她还年轻,心高气傲有什么错呢?她觉得没有必要委屈自己,了断是个好办法,从此干干净净地,开始另一段生活。

阴影?谁会没有阴影?她从小到大,内心不乏阴影,但她有能力处理好,有能力让自己活得潇洒,活得快活,在阴影下舞蹈,不是吗?

可是潘勇不肯。他向她坦白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离婚,而是为了挽救自己,挽救他颇为看重的家庭和李享。

“如果你要离婚,不如直接拿刀子捅我好了。”他这么说。

他们僵持了好久,差不多又有一年的时间,潘勇花了很多工夫来讨好她,有时候让李享都看不下去了。

她找了一些书看,也曾经历过被别的男人勾引的兴奋之后,渐渐理解了潘勇,她不再心高气傲,说一不二了。她的字典里开始出现了另外一些词:也许、可能、也好、时间、等待、慢慢、邂逅……她觉得她长大了。

直到有一天,他们租了辆车,去周庄旅游。

外面下起了雨,雨刷刮着挡风玻璃,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他们在听音乐,乔治·库克的歌曲《你是如此美丽》。这差不多是李享最喜欢的那类歌曲了,虽然开车时听起来,因为过于抒情,容易让人想东想西。

潘勇喜欢的是一些老歌,他对歌没有什么挑剔的。只要旋律好听,就可以了。和很多工科生一样,他对文字并不敏感,他不需要歌词的刺激,旋律嘛,最好是听一次就能记住的。

但是看到李享陶醉的样子,他还是非常高兴的。

他善解人意地对李享说:“你把鞋子脱掉吧,这样能舒服一些。”

李享就是在这个刹那读懂了潘勇的吧。他看出了她的陶醉,并且愿意让她能更舒服一些。他的心里,甚至装着她的身体感受。

她把音量调低,转向了潘勇。她说:“潘勇,你那事,我已经想了一年了,这一年里,特别地不快乐。”她开始掉眼泪,啜泣,“我不确定,我是否以后还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我知道自己表现得很软弱,但至少,接下去的十年里,我们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好不好?我不敢再听到类似的变故了,对我来说,有这么一次,真的已经足够了。”

潘勇把车停靠在了路边,他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对她发誓说,他再也不会了。而且,他和她一样害怕,一样担心,他把自己的生活搞乱了,那种无法控制的感觉,对他来说,一样充满了恐惧和忧虑。是的,他保证,不仅十年,他这辈子,都再也不想做类似的事情了。

他把李享抱在了怀里,他们彼此抚慰,又充满了幸福。

李享对潘勇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提这事了。”

她果真再也没有提过,以后的日子,渐渐恢复了规律,是那种李享和潘勇都可以彼此掌握的规律。在规律的生活内容中,他们才能确定爱情,确定彼此的工作、家人、朋友、收入是否一切都还正常。

规律这个东西,对家庭生活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就像一个风向标一样,李享觉得她和从前差不多了,唯一的问题,就是有点孤独。

是的,孤独。

有些时候,潘勇出门去跟别人玩了,或是女友也都在忙各自的事,电视又没什么好看的节目,她就会有些不知所措。可就是那样,她也从没有想过要生个孩子。

时间是最好的心药,李享渐渐忘记了潘勇的那场外遇,除非有时候,有人突然讲到谁谁有了外遇,她的心里才会咯噔一下,说不出的疼痛。

但是,随着孩子即将到来,这段往事,还有那一年里她的种种痛楚,却突然像被蚂蚁咬一样,时不时地扎她一下。

潘勇比她更急切地想要这个孩子,那意思就是说,他真的,是做好了要跟她天长地久的准备了吗?还是,他只是希望,用一个孩子来拴住自己的心?

他是爱她李享的吧,所以才想跟她一起抚育孩子,还是,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对李享还有爱情,所以需要生一个孩子来确定?

他真的能保证,不离开她,不再有外遇吗?李享深信,如果潘勇再有下一次,她一定会离开他的。

不管有没有孩子,她都绝不能再忍受那样的痛楚了。

可是那样一来,她带给孩子的,不正是父亲和满斯尘带给她的不幸吗?

在这上面,她可能还不如满斯尘,至少满斯尘勇敢,敢于再谈恋爱,把生活重心转移到男人们身上去,而她呢,如果她成了单亲母亲,她可能只会对着孩子怨天尤人吧。

……

是不是就因为她表现出想得太多了,才让伊得问出这个问题来呢?

“你爱不爱你的丈夫?”

李享笑笑:“我其实很想知道,他爱不爱我。”

伊得说:“沉思这么久,很难回答吗?”

李享说:“心里,还是会有担忧,你知道吗,我现在最怕的是什么?”

“不是他爱不爱你?”

“不是。”

“那是什么呢?”

“是我可能会做不好一个母亲。”

“那么在你的想象里,一个好母亲是什么样的?”

李享犹豫了片刻,是啊,她心目中的好母亲是什么样的呢?也许像父亲说的,满斯尘也很爱她,她用她的方式爱着她,可是,她真的不能算做一个称职的母亲。做一个好母亲,最重要的应该就是称职吧。

“花很多时间,跟孩子玩,听孩子说话,能猜到孩子的心里在想什么。照顾他吃饭、穿衣,带他去认识小朋友,教他认字,给他讲故事。可是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是不怎么会做饭,我不知道以后能否做出孩子特别爱吃的饭菜来,还有,我一直不会做针线,不会给孩子织顶帽子,也不会给他做个小围围什么的。这都让我很沮丧,因为和我一起上孕妇班的很多妈妈,比我年轻,比我小,可是她们都学会了,还有的把打好的毛衣带来给大家看呢,她们每次说起这些来都能头头是道,孩子没出生,就知道什么质地的尿布好,什么牌子的奶嘴不容易坏,哪里的婴儿商店货全,网上哪家店的进口奶粉便宜……我全都不知道,她们说这些的时候,我感觉特落寞,我是个称职的母亲吗?我总是忍不住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孩子还没生,我就觉得自己已经很对不起他了。”

说得激动,李享眼里泛起了泪花。

“还有吗?”

“当然了,称职的母亲,会在孩子学习成绩不好的时候也不责骂他,而是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是要求不严,还是孩子习惯没养好。可是我能做到吗?前些天在电视里看到几个一岁的孩子比赛跳高,我当时心就揪起来了,因为节目很快就给三个孩子分了等级,谁跳得好,谁跳得第二好,谁跳得最不好。那几个妈妈的脸色顿时就不同了,我吓得心都快要不跳了。一岁啊,孩子才一岁,就有比较了。你说到时候,我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那这节目就不对。”伊得说,“这有什么好比较的,给孩子带来多不好的暗示啊。”

“你会觉得不好,可是这样的比较,生活里一定处处都有。三个月,就开始比体重,比抓东西,七个月比爬,比站。我一想到这个,就很没自信,不是对孩子没自信,是对自己没自信,我能接受的程度是哪样的,可以接受他没有别人跳得高,比其他孩子长得瘦小吗?”

“你觉得你接受不了吗?”

“我担心我接受不了。我很担心因为接受不了,就对孩子不好。”

“事情不是这样的。”伊得耐心地说,“你会不会也太小看自己了?”

“你觉得我不是这样的人吗?”

“完全不是。从怀孕期间,你做的那些事情来看,你完全可以当一个很好的母亲。”

“为什么?你从哪里看出来的,还是,只为了鼓励我?”

“当然是我看出来的。”伊得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否则,我为什么要吃这碗饭呢?”

她的话无疑给李享打了一针兴奋剂:“快告诉我,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有做一个好母亲的特质,那就是牺牲和责任。”

“我做什么牺牲啦?”

“怎么没有?怀孕不就是最大的牺牲和责任吗?”

“那不是人人都有?”

“有些人会忘记,有些人会珍惜并保留下来。你不妨仔细想想,这十个月里,你经历的很多事情,是不是都在告诉你可以做一个好母亲呢?耐心、信心、恒心、洞察力、亲和力,不是都大为增加了吗,还学会了吃健康食品,你已经拥有了这些优秀品质,还怕做不好一个母亲吗?”

伊得的话,让李享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是啊,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做着付出和改变。她已经快变成了另一个人了,不再沉迷于从前的自我,也摆脱了懒惰和邋遢。她现在甚至会每天早上起来喝三种不同的水:加盐的凉白开、蜂蜜水、新鲜果汁。不再吃半成品,不穿紧身衣。以前她只关心时尚杂志和美丽俏佳人,现在则关注起人们言辞背后的情感,甚至还有环保、宇宙、教育,等等。

尽管日复一日地感到不适,忍受着恶心欲吐的清晨、辗转难寐的长夜、背部钝麻的悸动、十几分钟就要上一趟厕所……可是,她不是依然惊讶于自己身体创造生命的能力吗?

这个孩子,绝对是上天给她的最好礼物。他宽容、温柔、好奇、信任,最重要的是,他对她特别忠诚,无论她怎么对他担忧,对他排斥或是恐慌,他都一如既往地拿她当最好的母亲。……出生,是他最想要的东西,而她,却还心存疑虑。

她真是一个混蛋,好好儿地,辜负了他。

嗨,说穿了,人生,不就是一场漫长的妊娠?充满了等待、疑惑、坚持,还有,当然、奇迹。

可是,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弄明白。或者是,想从伊得这里得到最确切的一个答案。

“孩子是丈夫很想要的,你说,他那么想要孩子,是不是说明,他对我们的婚姻有信心啊?”

“当然。”伊得笑眯眯地,一副不言而喻的表情,“不仅对婚姻有信心,对你更有信心。否则何苦?”

说着起身,准备收拾东西,要结束工作了,“难道你对这也有怀疑?对了,等你生完孩子,来我这里玩吧,带孩子丈夫一起来。”

李享一扶腰,吃力地起身,说:“好的。”

现在,她想她终于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