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二十四小时营业,半夜都不关门。陈轩算是找对了地方,反正都是打游戏,和上班的区别也不很大。他不着急,因为知道机会总是要找的。人才市场,他已经报了名,至于劳务市场,他还没落到那个地步吧?等消息、看启事的机会,与其躺在家里让郑佩儿看着发愁,还不如坐在网吧里将食人蛇再上一个台阶。
以前光知道网吧是小屁孩儿玩的地方,进去才发现也有不少成年人。
匆忙进来,发个邮件就跑的,是街头精英;踩着拖鞋,一脸乌黑,没黑没夜视频的,是被赶出家门的老光棍;更有如他一样早九晚五的,不用问,肯定是瞒了家人佯装上班的。
中午他会出门买个盒饭吃,自从进了游戏厅,他对这条以前很少上心的路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旁边是卖杂货的,斜对过是一小饭铺,中午有大群孩子在这里包小饭桌吃。吃完饭,这些孩子就直奔游戏厅,陈轩觉得自己挺仁义,他中午不跟他们抢,就跟老板聊天儿。老板也是卖了地的农民,整天到晚啥也不干,就坐在门口打哈欠。陈轩看着挺羡慕的,老板也自觉不错,自我表扬道:“这么打着哈欠,钱就赚来了。”
一晃半个多月,陈轩天天就在这里混,老板当然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了。劝他也开个小铺子好了,说自个儿的老姑家正好有个门面要出租。说着指给陈轩看,就在五十米开外,一个黑糊糊的小破房子。陈轩心想,你当我也是卖地农民呢?
到了下午,他玩两个小时的游戏,就上网聊会天。网吧的电脑都有摄像头,他专去那些视频聊天室去看,还看到过无上装的艳舞。不过他很快就出来了,自己看着就心虚了。再这样下去,离被赶出门的老光棍,也就不远了。
但也有意外的发现。
有一天,他和一个叫四川女人的说了几句。是女人先点的他,开始还打字,可速度太慢,就语音,一听声音,女人就露馅了:明明有东北口音,却说自己是四川女人,太不地道了。陈轩和所有敢在聊天室混的男女一样,隔着屏幕很自然地就厚颜无耻起来,他说女人:“为什么要叫四川女人,这不是恶意欺骗吗?东北女人其实也漂亮啊,何苦要披四川女人的外衣呢?”
女人也不生气,哈哈笑起来,声音有点嘶哑。陈轩听着耳熟,但又觉得不会这么巧合,硬要她打开摄像头。她不肯,说在上班,办公室电脑没这玩意儿。
陈轩才不信呢,上班还敢语音?
两个人倒是无话不谈,这个假冒川女挺豪放的,啥也不放在眼里的样子。陈轩把自己和郑佩儿的试离婚也告诉她了,她无所谓地就说一句话:“甭委屈着自己就成。”
陈轩觉得她是许晓芸。
两三年没见了,她以前就像坏女人,现在听上去,似乎更像了。“甭委屈着自己”,她倒是真不会委屈自己。有次两人正说话,来个男的跟她打招呼,陈轩问她是否认识他,她丝毫不隐晦地说:“岂止认识,他给过我三千块钱呢。”
“借的?”
“给的。”川女说:“这聊天室里的好多男的都给过我钱。”
陈轩明白了,这女人就是靠这个玩的。“我可没钱给你。”他赶紧说。
“我也没问你要。”她说,“别人给我的,也不是我要的,人家硬要给。”
陈轩越觉得像许晓芸,就越是要隐藏自己。他确定她已经不记得他了,给她钱的男人都那么多,何况不给钱的?她凭什么记得他啊?
不过聊聊这些个破烂事,到还是很有趣的。
到了下班时间,太阳的热度就明显减弱了,玻璃离地面都很高,照射进来,会落在电脑的机壳上。带着点反射的感觉,刺得眼睛生疼,陈轩站起来,伸个懒腰,就准备回家了。
四川女人打出最后一行字来:“再见,小样。”
陈轩想了想,没回。
29
郑佩儿见到小美,才知道陈轩已经离开原单位两个多月了。
小美在电视台做一个生活栏目,这一集讲的是芦荟美容。摄制组选了好几个芦荟园,结果看上李红跃公司的地方了。因为后面有海,远景看起来颇为美丽。本来那天没郑佩儿什么事,这样的活儿萧子君去调度调度就可以了。可她突然想到这倒是个做广告的好机会,紧急做了几块大牌子,上面写了鲜艳的“红景芦荟园”的字样,一早赶到芦荟园去插在地头田间。
就看见了小美。正愁眉苦脸,皱着个眉头,手搭凉棚,脖子上挂着个什么助理的牌子,站在一边。
郑佩儿奇怪,陈轩不说她是他的同事吗?怎么跟电视台的在一起?
她走过去,“嗨”了一声。
小美如梦初醒一般,等看见是郑佩儿,居然挺高兴的,好像沉闷的工作中终于有了点新鲜事。“哎呀,这里原来是你的地盘啊。”
郑佩儿说:“我们老板的。”
小美挥挥手:“你能管事,就算你的。我想上厕所,有地方没?”
郑佩儿带她去农场工人的厕所,不分男女,小美大不咧咧地:“那你站外面帮我看着啊,我怕狗,听说狗爱吃屎?”
郑佩儿玩笑道:“那才环保呢。”
摄像的记者是个实习生,地位比小美还差一个档次。小美就官僚主义,和郑佩儿坐在树阴下喝茶。郑佩儿问她,为什么去了电视台。小美嘴张得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说:“本来以为会很有趣,可现在才知道真不是人干的活。天天晚上十二点多才能回家,栏目又没意思。”
郑佩儿断定陈轩最近的状态,和小美的换工作有联系,索性直接问:“那就再回去好了。”
小美又是一个哈欠:“看来你和陈轩真闹别扭呢?我们都下岗两个多月了。”
郑佩儿的头轰地一下就大了。问小美:“陈轩呢,他去了哪里?”
“待业呗。”小美看着郑佩儿,“你真不知道?反正我们半个月前联系过一次,他说他还闲着呢,工作不好找。”
“待业?”郑佩儿也顾不上面子了,自己老公的情况,还要问别的女人,按理说她不该这么着的。
“嗯。”小美神情淡淡的,远没有郑佩儿那么不安,更没有觉得郑佩儿的问题有什么不妥。这一代人就是这个样子,对别人的隐私,再不合情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好奇,“我们部门都撤了。”
“他说他在干吗?”
“谁?陈轩?”
“是啊,你们不是半个月前联系过吗?他的事,一直瞒着我呢。”
“哦。”小美明白了,责备地看了郑佩儿一眼,“你们还试离婚着呢?这个现状我不赞成,陈轩现在等于是落难期间,我觉得你应该多关心他一点才对,再别搞什么试验了。”
“他就没跟我说过。”郑佩儿说,“何况他还每天早出晚归,装大尾巴狼。”
小美鄙视道:“男人都这臭德行,装什么装啊。”
郑佩儿再问:“你跟他联系时,他说过在干什么了吗?”
小美摇头:“没说,他就问我工作怎么样。我当时在上班,不方便,就说还行。他说他常去人才市场转转,当然也没什么音讯。”
郑佩儿问:“他在人才市场给你打的?”
小美说:“他没说在哪里,不过我可知道。”
郑佩儿奇怪:“哪里?”
小美一脸肯定的表情:“网吧啊,乱七八糟的键盘声,他肯定在那里打游戏呢。”
郑佩儿的脸色刷地就变了。
这么长时间,物是人非,她却成了一口钟,还在一个固定的点上,梦想着什么。
陈轩并不知道这些。第二天上午,他吃过早餐,一如既往地再去网吧。他根本没想到郑佩儿并没有去上班,而是在马路对面远远地看着他。待他走进去,她便跟在了后面。里面光线不好,空气更是乌烟瘴气,不少一夜未归的年轻小孩儿,两眼发红,身子僵硬,完全机械地操持着键盘。陈轩驾轻就熟,和老板点点头,径直就坐到了墙边的一台电脑前。郑佩儿从没到这样的地方来过,先见那老板头大颈短,一脸横肉,就有些害怕。老板见她这个文明样子,比她其实更为紧张。作为孩子们的父母,明显太过年轻;如果是谁的妻子,那倒有点新鲜;如果是工商公安的,她又太嫩。几个眼神回合下来,他看出她不是电视台卧底的,肯定和陈轩有关。还在门口呢,郑佩儿的眼睛已经盯住陈轩了。
郑佩儿是万万没有想到,陈轩竟然会堕落到这个地步!她呆立在了门口,挡住了本来就不够亮的光线。有人已经不耐烦了,转过头来看着她。可陈轩还有些迟钝,他转过脸,也许因为郑佩儿背着光,更也许因为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个女人会是郑佩儿,他又转过了头。可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了,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大了点,椅子翻在了地上,哐当一声,干硬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