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佩儿妈决定不跟陈轩说话了。
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说!她要用最深的沉默来表示对他最大的轻蔑和鄙视。
不仅下岗,还玩烂女人。三十多岁的男人,有妻有家,还有文化,就这么放弃了自己。她不仅不会再理他,而且,还要坚决支持郑佩儿跟他离婚。
看不到他们离婚的那天,她不走了!
现在,她唯一感到棘手的,是郑佩儿对她的应付。陈轩的事她一定全都知道,可当着她的面,她却坚持要装出万事如意的样子来。
她明白女儿的苦衷。她一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二是因为当初自己对这门婚事的反对,让郑佩儿不愿意在母亲的面前轻易认输。
佩儿妈那天跟踪陈轩后,就没直接回家。她心事重重地在街上转了好久,带着气,索性也关了手机。郑佩儿这几日都不加班,正像陈轩快到晚饭时就知道要从许晓芸那里回家一样,他们的目的都是回家陪老太太吃那顿晚饭。结果是冰锅冷灶,倒在意料之外。
郑佩儿匆忙下楼去买了菜,赶紧先做,想想又觉得不妥,打母亲的手机,又没人接。她不晓得老太太是手机没电了还是上街迷路了,想想又不可能。母亲去过日本、去过美国,可是见过大世面的,怎么可能连路都找不回?又一趟趟往阳台上跑,陈轩看着也有点着急了,跟着一起来看。路灯都亮了起来,外面的马路上并没见到老太太的影子,陈轩主动说:“你做饭,我下楼去街口等。”
郑佩儿点点头,算是同意。
结果就真让陈轩等来了。佩儿妈车也没坐,垂头丧气地低着头向这边踯躅而来,那身影,那走姿,那心灰意冷的拖沓劲,让陈轩看着又觉得有些不忍。他赶紧跑上前去,殷勤地叫了一声:“妈。”
佩儿妈熟视无睹,仿佛眼前根本没这个人,径直向前走。
陈轩有点吃惊,老太太痴呆了?不会吧,下午自己走之前还好好的。她正烧水,还问了他两句,要不要泡茶。怎么短短几小时,就变化这么大?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她听不见他声音,还是不认识他了?
“妈,你去哪里了,我和佩儿都急死了。”陈轩继续说。
依然没有反应。
“妈。”陈轩干脆拉了一下她。
老太太依然不抬头,继续向前。陈轩的那一下拉扯,让她有点停顿,但他一松手,她立刻又向前走了。
陈轩没话了。只能跟着。
两人进了屋,郑佩儿忙迎出来:“妈,你急死我们了,去哪里了?赶快吃饭吧,都饿了吧。”
陈轩以为她还是会一句话不说呢,心想可别吓坏了郑佩儿,老太太却发话了:“我在外面吃过了。我要洗个澡,睡觉!”
她一路上想好了,在家里,没法跟郑佩儿谈离婚的事。等明天晚上,郑佩儿下了班,她去她公司找她。母女俩在外面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说道说道。
郑佩儿见母亲脸色阴沉,也不敢多说话。只是直觉告诉她,应该跟自己的事有关的。
于是和陈轩进了卧室,她问他:“我妈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陈轩还心想,自己多冤啊,老太太这动作,明显的就是在打击他嘛,“我还奇怪呢。”
“白天不就你跟她在家吗?你没注意到她怎么了?”
“没有啊,我们平时话也不多。我能怎么惹她啊,你别瞎猜啊。”陈轩见郑佩儿脸色沉重,也有点恼火,赶紧郑重声明。
“你跟她没说什么吧,我们的事?”郑佩儿的口气倒是贯穿头尾,一直冷冰冰的。
“你当我什么人,”陈轩说,“再说,我们之间又有什么事好说的?很光彩吗?”
郑佩儿没有回应他这话,她坐在床边,闷闷不乐地掰着自己的手指甲:“她什么时候出去的,你知道吗?”
陈轩摇头:“下午我出门了,走之前她正在烧水。还跟我说,等一下,水就开了,可以泡茶。”
郑佩儿哦了一声,不由猜测道:“也许,她是想让你带他一起出去转转?”
陈轩也猜:“我没理解她的意思,自己走了?她就生气了?”
“结果她自个儿出门去了,也许路上碰到了什么受气的事,心情就不好了。”
郑佩儿终于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是完全正确的了:“一定是这样的,要不,她会那么生你的气啊。也许啊,你走了,她还跟你后面呢,看你自己玩儿,没带她,就更气了。”
郑佩儿说者无心,陈轩的心里却大大地咯噔了一下。他可觉得郑佩儿这个猜测太有可能了。难道佩儿妈真的跟踪了他吗?还看见了他和许晓芸?否则突然的不理不睬,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可是老天做证,这个下午,他真的没有和许晓芸怎么样呢。在她那里,他给她和连带四川女人还有几个小姐可是上了一下午的课啊。而且收获很大,发展了四个下线呢。
他去看了他的账号,公司给他的第一笔款居然已经到了,五百元。虽然不多,而且他很快就要散发给下线,但一个月后,他就将从这些下线及下线的线人那里再收回可观的钱。百分之五十兑现给公司后,剩下的百分之五十,就是他自己的了。
这是网络直销,和传销截然不同。望着一双双小姐们难得真诚的眼睛,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们,他是查过相关知识的。他一遍遍这么说,连自己都很相信了。不错,他是查过,虽然这种销售方式没有直接被禁止的说法,但凭他学经济和正常的常识,他还是能意识到这里面有销售的漏洞的。可是历史上,哪次赚钱的浪潮,又不是因为漏洞才能制造出一批先富起来的人呢?这可也是他学经济这么多年最清楚的啊。
他把类似的信息和信心也告诉了她们,女孩子们懒散地、快乐地、盲目地决定跟陈轩做一把,反正一开始又不要投资,相反还是公司给他们钱。等拿产品的时候,她们所交给陈轩的,又不过是下线的钱,发展五个以上,就完全可以免费使用产品了。产品呢?又不贵,这个赚钱的方式听上去确实并没有什么吃亏的地方,五个?发展几个客人就可以了。她们想到了客人,又嘻嘻哈哈起来,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的。客人,哎呀,那个姓黄的客人不错嘛,钱多得都不爱花嘛,口气要比脚气大,就把任务都给他好了。我们一起去缠住他,他没理由不答应啊……
陈轩默默地看着她们。妓女常被人叫做人鬼不分,确实有点道理。虽然晚上出门时,她们个个如仙女下凡,可白天脸都不洗,衣服更是胡穿一气,皮肤发黄,甚至一早起来牙都不刷,更因为多有妇科方面的病,身体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陈轩这辈子可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但另一方面,他又颇有点豪气地想到孟尝君,人家什么身份?尚且结交鸡鸣狗盗之徒呢!
当然,这个道理却不能跟郑佩儿,更不能对佩儿妈说。
难道,老太太真的跟踪他了?否则她怎么会态度如此大变,视他连瘪三都不如。陈轩一方面有点不做贼也心虚,另一方面却实在更为恨恨然,不由捏了拳头,暗暗发誓:“就算做给你们看,也不赚一把,决不收兵!”
42
看见郑佩儿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周明不由笑了。
他站起身,绅士地为她扶扶椅子。这是海边一个高级会员的俱乐部,名字就起得很高级:“贵族游艇”。有高尔夫球场,有游艇,沙滩排球,有游泳池,有咖啡园。周明可是金卡会员,想带郑佩儿长长见识。
哦,郑佩儿明白了。她不是不知道这大钎子是巴西烧烤,她只是没想到这里果真贵族:“海浪、长桌、白椅,沙滩、瓷盘、刀叉,夕阳西下,狗男女在天涯。”
果真与平日去的海边大不相同。
周明得意的样子,让她有点厌烦。为什么同为有钱人,差距就这么大。宋继平多令她轻松啊,现在她总算明白了,多年前她为什么就会拒绝周明,而周明,又为什么虽然条件这么好,可却一直没有结婚。除了他的挑剔,他自己的性格一定也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男人最怕自以为是。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郑佩儿这样的女人是难以容忍的。而小鸟依人的,周明恐怕又觉得无趣吧。
莫非他还真的以为她是送货上门不成?
当然不!
她找他,实在是因为陈轩。这话说起来有点丢人,但郑佩儿想来想去,似乎不这样做又没有办法了。他们认识的有钱人屈指可数,能帮上忙的有钱人就更是凤毛麟角。陈轩尽管混蛋透顶,但郑佩儿也不愿意有一天他在扫黄打非的专项斗争中,被看电视的观众指着说:“瞧,这人是郑佩儿的前夫哪!”
但周明是不念旧情的,否则他也不会赚钱赚到这个地步吧。肯用心做什么事,能提前走在别人前面的人,一定首先要抛弃掉别人身上共有的一些特质——他们会叫那些东西为“人性的垃圾”。何况,陈轩的旧情,还是以伤害过他为代价的。看着郑佩儿不再年轻光洁的额头,周明感慨:没有岁月可回头哇!
因为严重叹息没有岁月可回头,他就更有理由要将失去的青春补回来。郑佩儿还没好意思张口谈陈轩的工作问题,周明已经二话不说地频频约会郑佩儿。约会的目的是他要她做他的婚姻指导。他的征婚启事已经在本地的晚报打出来了。律师聪明,帮他申请了一个个人主页,前面三个大不溜,后面一个点抗木。周明非常扬扬得意,网站看的人又特别的多。众多姑娘将自己的个人简介发在上面。胆子小点的附带几篇作文,算是才艺表演。胆大的索性就将照片贴了上去,还是三点地!
周明对此幻觉严重:原来三宫六妾这么容易。
郑佩儿也天天去看。因为这个广告影响大,网站点击也特别高。一些准款爷们也来此看靓女。渐渐地女孩子们也发现这里不仅是周明一个人的天下,各行各业,真真假假的王老五,也越来越多。郑佩儿对周明说:“你可以就此建个网站,就叫‘钓金龟’,拉拉广告,也是不小的一笔生意呢。”
周明豁然开朗,心想真是商机无限啊。他殷勤地给郑佩儿倒上红酒,仗着高兴,索性直截了当地要求道:“晚上别回去了,跟我开游艇去看海吧。”
和郑佩儿在一起,周明很少问陈轩的事情。郑佩儿知道陈轩和许晓芸的事后,第一次找周明,内心是有一点找寻平衡的意味,言谈中说了几句情绪的话。周明才没兴趣也没时间多问细节呢,他知道他们闹别扭了就行了,陈轩终于让郑佩儿失望了!这事不仅让周明有点幸灾乐祸于陈轩,还很有点看笑话于郑佩儿呢。
他甚至想,到了自己这个年龄,对女人还不能驾轻就熟,很大程度上要怪当年郑佩儿对他的打击,那可是他的初恋啊。女人选丈夫,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智商,郑佩儿冰雪聪明,可这事上明显大失水准。从这个意义上讲,周明跟郑佩儿的约会,有点“猫和老鼠”。吃掉老鼠之前,他很希望看到郑佩儿彻底倾心于他。
他要在郑佩儿那里将当年丢掉的东西拾回来。
所以他才殷勤,炫耀,喋喋不休。两人吃完,天色已晚,郑佩儿当然不会跟周明去游艇干什么,她直接问起周明公司最近在上海建立的分公司是否还需要人手。伶俐的周明立刻就明白了郑佩儿是在为陈轩说辞,难道她想将他外派?只为与他享受鱼水之欢?而且比较长久的?
他老奸巨滑地摇头,含着笑:“经理不缺了。”
“还缺什么?”
“业务人员当地去招。”周明要了一根雪茄放在嘴边。他不着急说什么,既然郑佩儿有求于他,他就会拿出最大的耐心来。
郑佩儿果真还不够老道,自己就卡壳了。事实是,她有些起火,看出了周明的意思,但想到同学的份儿上,她又觉得他不会做得如此绝情。“陈轩下岗了,”她不直接说不行了:“我们最近关系也不太好,但我可不想看到他天天鬼混的样子。你看你,能不能帮他找个事做?”
周明许文强一样地咬着雪茄:“想去上海?”
郑佩儿说:“哪里都行,只是找个事做。”
周明取下了雪茄,也不客气了:“你跟我去游艇的话,上海那个职位,我会考虑给他。”
郑佩儿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这话会在生活里活生生地就听到的。这一定是周明的玩笑,即便不是玩笑,她,也得将这句话变成玩笑——太恐怖了,当然,也实在是太可笑了。去游艇,呵呵,哈哈,她拿叉子狠狠叉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周明啊,你现在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作为呈堂供词。”
周明笑了起来。他甚至有点感谢郑佩儿,没让他出更大的丑。他索性严肃下来,两手手指绞在一起,认真地问起郑佩儿陈轩的情况:“拿一份简历给我,一定要有特长和以前做过的比较熟悉的项目内容。我先看看,这里不行,会推荐给其他公司。”
郑佩儿点点头,知道周明的这一次发疯算是过去了。他们也许还能做好朋友,但也许从此就不会再联系了。
她爽快、知趣地说道:“我会将资料发传真给你。不过,不能让陈轩知道。”
“明白。”周明说,一抬头看见了一个走过来的熟人,主动伸出胳膊打招呼,“老王,过来坐坐。”
郑佩儿明白,他这是在告诉她,他们今天不仅没戏了,而且该结束了。她站起来,拿起包和短风衣,坚决地和周明告辞了。
出来,是一段荒凉黑暗的路,没有出租车经过,她便慢慢走着。夜黑得有些不讲道理,心里更是痛楚难耐。
低洼的光,总是在最亮处断裂。
她不想回家,不想面对母亲和陈轩。她掏出手机,拨出去的,竟是宋继平的电话。
43
一面椭圆形的大镜子斜挂在墙上,猛地一看,似乎要掉下来了。可仔细瞧,却原来是刻意的装饰。
郑佩儿站在镜子前看自己:双肩裸着,胸部开始围着蓝底白条的浴巾。这玩意儿是酒店的,不过颜色很男性化,又端庄。她的胳肢窝处还有水珠。她慢慢地举了举胳膊,不亮的光线下,镜子里还是能看见那里:毛丛中的闪光。她没有带香水,可是在浴室里看见了宋继平的香水。她打开嗅了嗅,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