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过完了年,陆陆续续,人们的神情紧张了起来。重新上班的时间终于到了。
可郑佩儿发现,她却上不了班了。
一起床就开始吐,马桶——枕头——沙发——马桶,这几乎成了一个圆。她匆忙地在几个点上奔跑,甚至更多的时候,连床都爬不起来。终于,挣扎着到了办公室里,推开门,先是“呕”的一声,继而径直去了洗手间。
然后就在沙发上坐下来,大口喘气。
李红跃说:“这是怎么了?我还没见过反应这么大的呢。这才第几个月?”
平时关系再好,可李红跃是老板,就有老板脾气,尤其郑佩儿连续请了三天假后,她忍不住了:“吃点维生素B吧。”
她不晓得郑佩儿吃什么都吐,喝点水苦胆都能吐出来。郑佩儿见她不快,知道工作肯定耽误了,但这个孩子,她能不生吗?
千叶坚决不同意:“不能再等了,一定留下来。你不生,以后会后悔,这是女人一生该计划的东西。”
郑佩儿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糟糕,但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个——更多的时候,她在想她坚持要这个孩子,是因为陈轩的态度,让她伤心。
他不肯要孩子:“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这是他对郑佩儿的话,但对李向利的实话是:“根本不想要孩子,做了父亲,就真的老了,一辈子捆住你,让你不得喘息。”
见郑佩儿反应这么剧烈,他更有理由了:“你不吃不喝,他也没得营养。这样的孩子生下来怎么办?”
郑佩儿说:“医生说没有问题的,一般一个月左右就会过去。最多三个月。”
她没有告诉陈轩,检查后的结果是,这孩子还非得要不可。她的卵巢有点问题,如果打掉,以后再怀上将会很难。
陈轩不满:“可是你看看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了,这算怎么回事啊。”
郑佩儿知道陈轩在烦躁什么,她做不了饭是小事,他尚可以去外面吃,可他无法容忍郑佩儿在家里吐天吐地,他就得守着她。还有很多讨厌的事,医生不许同床,其实就算医生允许,郑佩儿也消受不起——陈轩埋怨道:“刚凑到一起,又得分床。”
郑佩儿脸黄黄的,她也火了:“你究竟是在为什么而烦恼?”
陈轩实话实说:“他把我的生活搅乱了,当然要烦恼!”
郑佩儿吃惊:“他是一条生命,从无到有,当然不会那么简单。如果你连这点搅乱都无法忍受,以后孩子出生后,还得陪他一生,又该怎样?”
陈轩一听郑佩儿这口气,便仿佛岁月倒流,前些日子的烦恼,全涌上心头:“这事不能你一人做主!”他喊道,“我至少有一半的决定权,我告诉你我的态度,我不要!你现实一点吧,我们现在拿什么来养这个孩子?”
郑佩儿又气又急,萧子君说得没错,男人总是这么自私,不讲道理。好久没爆发的战事再次突起,郑佩儿大喊道:“好吧,你不肯要,我自己生下来。”
可她头天才喊了自己生育的话,第二天上班,就被李红跃炒了鱿鱼。
关于这个问题,李红跃甚至比陈轩更为现实,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你这样太耽误工作了。回家吧,我给你一笔钱都可以,但这样明明不能上班,却硬要坚持,是绝对不可以的。”
郑佩儿心怀希望:“那可以给我多久的假期?”
李红跃看她,语重心长:“没有假期可言。你做这个工作时间这么长,知道一天都不可以拖沓的。怎么可以给你几个月的假期呢?”
郑佩儿听得明白,这是要自己走人了。虽说劳动法规定女人有权享受产假,但这个时候,就看出李红跃私人老板的嘴脸了。她是不肯让她请假的,即使一个月也不肯,郑佩儿呢,还不晓得自己要扎挣到哪一天。这些日子,她稍微感觉好一点,就到处或电话或上网打听或查询,结果发现三个月都是常事。她立即怀疑李红跃也做了调查,否则不会对她这么没有信心。
一咬牙,回家就回家。反正这个过程早在意料之中。到了这个时候,郑佩儿才相信了自己内心最女人的那一部分,当听到医生劝她将孩子保留下来的那个瞬间,她就决定了一定要留下孩子。生育是女人的本能,即使以前,她曾对有没有孩子是那么的满不在乎。
陈轩的态度让她伤心,李红跃的决绝又是一重打击。这个孩子的到来,顿时令郑佩儿感觉到有些手足无措。她拒绝了李红跃给她钱的提议,工作呢,当然是交给萧子君。李红跃见她二话不说就收拾东西了,内心也有些不忍:“没事给我们电话,还是很想知道你的情况。等孩子大点,还是有机会出来工作的,到那时看我的公司发展情况,欢迎你来找我。”
李红跃没有将话讲死,郑佩儿已是感激无比。虽然知道再过几年,情况又不知道会是怎样。萧子君说:“给你饯个行吧。”
郑佩儿笑:“喝水都没法子,怎么饯行?钱先省着吧,等孩子生出来后,给我们送套小婴儿装好了。”
郑佩儿失业失得有点灰溜溜的,加之刚在陈轩面前立了豪言壮语,更不敢多说。陈轩不满,这天晚上回来熬了点稀饭。郑佩儿在床上卧着,他便一勺一勺喂给她吃。郑佩儿又捂了嘴,跌撞着向洗手间跑。陈轩一把将她截住,拎了一个小脸盆来,让郑佩儿吐在里面。“去做手术吧,”他又说了,“就算为你自己,也许你是一个不适于生孩子的女人呢。”
他以为他这是聪明,却没想彻底惹恼了郑佩儿:“怎么叫不适于生孩子?你凭什么如此瞧不起人?”
陈轩经过了前番折腾,现在的绝对优点是:不跟郑佩儿对着干。至少不再直接对着干。
他说:“我是苦口婆心你不听,非要吃点苦头才好?你看吧,我可是查了资料的,说你这样反应强烈的,三个月内保住的几率很低。”
郑佩儿当头敲过去:“住嘴,不要乱说!”叹口气,这才告诉陈轩医生的话:“如果以后真的不能生孩子了,你不遗憾吗?”
陈轩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正合我心。我一点也不怕。”
郑佩儿骂道:“你没人性啊,现在说如此大话,等岁数再大点,你就会非常想的。”
两个人,为这事,分歧日大。
三天后,战火又起。郑佩儿半夜突然扯着枕巾被头痛哭不已。陈轩怎么问,也问不出来。她只是咬着被子,死死不肯说话。陈轩摸摸枕巾,已经湿了一大片。“哭成这样了?”陈轩害怕了,“说话呀,肚子疼吗?”他以为是郑佩儿流产了,伤心了。
忙抱紧,又摇又晃的:“告诉我啊,哪里不舒服,还是做了噩梦。”
郑佩儿只是哭,嘴紧紧闭住,头摇得如同拨浪鼓。那样子,仿佛含了多大的委屈似的。陈轩无奈,又心痛,只好一遍遍地去亲吻,吻了脸蛋吻肩膀,吻了肩膀吻胳膊,终于撬开了郑佩儿的嘴,抽搭着:“我我我,我想吃包子。生煎的,热的,皮还是脆的。”
陈轩顿时傻了眼:“姑奶奶,三点一刻,哪里去找生煎的,热的,皮还是脆的包子?”
郑佩儿说:“知道找不到才哭的,想吃得不行了,枕巾上流湿的都是口水呢。”
陈轩这一看,没话说了,只能下床去买。便民店里应该会有,或者永和豆浆,那里有小笼包,可没见过生煎的。“小笼包行不?”他问郑佩儿。
郑佩儿摇头:“只想吃生煎包。”
“煎包太油,”陈轩已经找到了永和豆浆店的电话,想让他们送过来,“我再给你要一碗皮蛋粥好了。”
“不,”郑佩儿看出了陈轩嫌麻烦,又摇头不止,哀哀地哭了起来。陈轩想:“这害月子要是这个样子,也真是太可怕了。罢罢罢,买去吧。”
果真没有生煎的、热的,皮还是脆的包子,豆浆店也不肯随便改了食谱。最后陈轩自己跳进灶台,好说歹说,让厨师将蒸好的包子在平底锅里汆了一下算了事,包好,赶紧打车回家。进了门,郑佩儿睡着了。
摇醒,让她快快趁热吃,谁知饭盒还没打开,她已经开始吐了,说味道太大,闻不得。陈轩简直要气疯,按他以前的狗脾气,掀了桌子都有可能,但这次,只是一抬手,将几个包子扔出了窗户。
郑佩儿大哭,又羞又恼:“这孩子,我自己要,不要你管。以后我的事,也不要你管。”
说着,已经搬了被褥,又往小书房去。陈轩接过来,说:“行行行,给我给我,反正都是二进宫了,习惯了。我呀,我再管你我不是人!”
两人叭地各自关了门。陈轩一边铺着地铺,一边嘴里嘟囔:“没人帮你,我看你能坚持多久,自己就做掉了。”
说着,一屁股坐在了褥子上:“就是不想要,就算双胞胎,就算都是儿子,也不想要!”想了一想,又自问道,“可这是为了什么呢?”
时间,会带你走,你呢,也会带走时间。几年前,那个一起去找麻辣烫的夜晚,是再也回不来了。
68
李红跃的公司,伟哥来办事。萧子君坐在郑佩儿的位置上,正手忙脚乱中。见伟哥进来,热情招呼:“嗨……”
伟哥奇怪:“郑佩儿呢,你怎么坐她这里了?”
“郑佩儿啊,”萧子君照肚子比画了一下,说:“怀孕了,回家了。”
伟哥“哦”了一声:“休息了,那什么时候才来?生了孩子?”
萧子君摇摇笔杆:“NO,NO,NO,人家不干了,她孕期反应太激烈了,没法工作,李总就……”照着脖子做一咔嚓状。
伟哥眼睛睁大:“开了?”
萧子君点头:“是呀。所以说呀,女人做点事可真是难,要么别生孩子,要么就直接自己做老板。”
伟哥发愣:“郑佩儿呢?没闹啊?就这么走了?”
萧子君奇怪地看伟哥:“她闹什么?又有什么好闹的?”
伟哥想想:“这样不对,怎么可以这样,太没人道了。”
说着气呼呼地就进了李红跃的办公室,进门二话不说:“你这个女人真是太自私,让人心寒。”
李红跃莫名其妙:“我怎么你了,说我自私?”
伟哥继续恼火:“自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