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有一条重要信息,正在小钓台村民中悄悄传递着。本村村北大清河西岸的那一大片土地,即将被辟为经济开发区。赵长增初听到这一消息时,有些发呆。他一时尚权衡不出将那里辟为经济开发区对于自己的利弊。让他惊呆的是另外一回事:本村的另一个年轻人曹小伟得到这个信息,立即在这一区域内,无中生有地起了一处坟圈,大小足有二十多个坟头,依照辈分一排排坟头排下来,俨然一个大家族的祖坟。虽然,那坟头上全是新土。当赵长增对曹小伟的这一行为表示出不解的时候,买新铁锨的年轻人何南说:“要坟头迁移费呀!县城东经济开发区就是先例,一个坟头给不少钱呢!”这真令赵长增惊呆了。而年轻人何南显然要仿效之。年轻人何南向赵长增透露过这一信息后,还将眼睛盯着赵长增的脸,仍悄悄的样子,说:“咱们一块儿去?”赵长增立马摇头。
类似的事赵长增是干不出的。似这等事,自己可以左右自己的行为。而对于外界的另一些事,竟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赵长增则难以左右自己的行为了。这也就出现了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结果。这件事依然缘于占用本村土地建经济开发区,然而,完全是另一码子事。
赵长增心情颇感沮丧,自志忠的小超市走出时,情绪低落,很有点茫然与无助。偏在这时,有人急急地朝着他大步走来,很惊喜的样子,大声地喊着:“长增大叔!走,走!”赵长增认出这人是喜春。赵长增知道喜春原本跟着王顺昌。赵长增便在心里有了些戒备心理,但他依然糊涂,不知道喜春这样急急地招呼自己有啥事。喜春大大咧咧的样子,一把便扯住了赵长增的衣袖,依然很急迫的样子:“走!跟我喝酒去!东子的饭店里,那里好多人等着哩!”赵长增真的糊涂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对方:“找我喝酒?这是喝的啥酒?”喜春仍扯着赵长增的衣袖,不耐烦的样子:“哎呀,找你喝酒还喝的啥酒?找你喝你就喝嘛!”
东子的饭店几乎与志忠的小超市毗邻,中间也只不过隔着两三家,同样临路坐北朝南。赵长增几乎是被喜春一直扯着衣袖来到饭店里的。那里果然挤满了人,挤坐在两张大圆桌旁。圆桌上铺着一块一次性的薄薄的白塑料布,白塑料布在圆桌周围垂下,搭在了围桌而坐的人们的腿上。赵长增的视线迅速地自这些先到的人们的脸上扫过。这些一色的男人年岁或大或小,穿戴也或新或旧。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像终于捞到喝一次喜酒似的颇为喜兴的样子,互相间高声地说着闲话,咧嘴笑着。这时,有人已经将提前放到桌上的酒瓶抓到了手里,先放到眼前,看下酒瓶漂亮的外包装,像是喊给同桌的别人听:“二锅头!”边这样嚷着,边已将酒瓶的外包装拆开。再抓着酒瓶打开瓶盖,便热情地伸长胳膊,“咕嘟嘟”地为每位面前的酒杯斟酒。这时,饭店内便即弥漫起一股浓浓的酒的香气。这时,有人看到赵长增被喜春推着进来,也便热情地邀他,指着一张空座位,喊着:“坐这儿!坐这儿!”喜春显然看到人已经坐齐,便朝着里边高声喊:“上菜!”便看到服务人员往圆桌上端菜。而这些就餐者显然不懂什么酒桌上的规矩,远不似正规的酒宴上,须作东的主人先说过几句什么话之后,才好端起酒杯。这些人等不及了似的,早已将筷子伸向了圆桌的中心,甚至服务人员手里的盘子尚没有完全放下的时候,便已经下筷子了,并极快地送到了嘴里。有人边咀嚼着,边含糊不清地说:“干,干!”人们仍很急的样子,似乎并不待有人提议“干”不“干”的,另一只手的酒杯早端起来,放到了嘴边,人们便争相仰脖灌到了自己嘴里。
赵长增初踏到这样的场合,还在心里嘀咕:这是喝的啥酒?而这里的氛围很快包围了他,那个疑惑早已飞往九霄云外去了。便也与人们一样,不停地夹着菜,送往嘴里,咀嚼着,将一杯杯满满的酒灌进自己的嘴里。这时,他便觉得脸上陡地有些热,视线不由地朝左右酒友的脸上瞅,个个脸上泛起了红晕,以及难以抑制的喜色。
也就在这时,便听到有人喊:“老少爷们!往这个条子上画个圆圈再喝!”赵长增一惊,寻着这声音看去,几乎所有的人都突然住了筷子,朝着声音起处扭头。只见原本没沾一滴酒的喜春手里捏着一沓子纸条子,另一只手捏着一支笔。在人们疑惑的眼神里,先捻出一张纸条来,递给他最靠近的一位,将一只手指指着上边的一个空格,说:“往这儿画圈!”那人将条子接到手里,嘴里说:“这是啥?”喜春不耐烦的样子,说:“哎呀,让你画你就画,还有那么多的话干啥?”那人便真的不再问什么,在条子上喜春指定的位置处画了个圆圈,还给喜春。便即恢复了刚才的样子,一手抓起筷子,又伸向了盘子里。另一只手仍抓着酒杯。当喜春再将手中纸条捻出一张递到第二位手边,并说着同样的话的时候,那人显然比较细心,将条子打开来,不由地念出了声:“村主任选票”。他的话音一落,大家顷刻间静了下来,有人也像很好奇的样子,问:“村主任选票?怎么现在想起来选村主任?那候选人净是谁呢?”那人的视线,便很自然地往下看,也像回答大家的疑问似的,继续念:“高嘉树、张玉权,”他的语气停顿了一下,接着念:“王顺昌。”所有的人显然是初次听到村主任改选的消息,以及现在这几位候选人的名字,听到人们中间不由地发出“噫”的动静。这时,喜春便表现出更不耐烦的样子,他的嘴里嘀咕着:“哎呀,谁像你这样刨根问底的样子?村主任改选有啥新鲜的?”他边说着,便仍指着条子上的一个空格说:“在‘王顺昌’名下的空格里画圈!”赵长增刚才为被喜春扯到这儿喝酒颇感纳闷,此刻,方才恍然大悟。在心里叫着:“原来是这么回事呀,我说呢。”接到条子的那位真的喝得猛了些,脸涨得通红,显然回应着喜春的话,嘴里边“好,好”地说着,边接过递过来的笔,按照喜春的要求,画了圈。
当喜春紧接着重复着“在‘王顺昌’的名字下边画圈”的话,边将选票及笔递向赵长增的时候,赵长增已经涨红的脸愈发地涨红了起来。本来他对究竟谁当村主任是并不关注的,可偏偏“王顺昌”这个字眼无意间刺痛了他的心。他下意识地接过那个纸条和笔,画还是不画?在他犹豫不决的当儿,两只手便哆哆嗦嗦地颤抖不止了。喜春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催他:“画呀!”赵长增终于猛地将那纸条子、笔,塞回到喜春的手里,终于说出口:“我不画!”喜春显然没有被拒绝的思想准备。他愣怔了片刻,便突然向着赵长增瞪起了眼珠子,口气也便强硬了起来:“什么?你不画?”他的右手霍地抬起,手指头几乎点到赵长增的额头了,近似吼叫般:“你吃了我的,喝了我的,让你画你敢不画?”赵长增此刻真的后悔没有弄清情况,便端了酒杯。可从来也没有说过利用酒杯来拉选票的呀!赵长增显然想赶快离开这样的场所,嘴里边嘀咕着什么,便站起身来,自别人的座位后挤出来,希图尽快离开这里。喜春却一步跨到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冲着赵长增瞪着眼睛,怒气冲冲的样子。片刻,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又缓和了下来,但喜春的两眼依然紧盯着赵长增涨红的脸,说:“怎么一提起王顺昌,你就不爱听了呢?哦,我明白了,原来是王顺昌跟你那个老婆白景丽……”喜春故意将话音拖得长长的,且也不直接说清什么。而大家听了,却“轰”地一下笑了。有的甚至笑得前仰后合,嚼到嘴里的菜喷了出来。显然,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王顺昌与白景丽的关系。一个家伙笑毕,却故意向着大家问:“王顺昌与白景丽?王顺昌与白景丽怎么啦?”有人边附和着,答:“钻到一个被窝里了嘛!”说完,又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这时,吴广林“呼”地站了起来。吴广林显然也是被喜春拉到这儿为王顺昌画圈的。显然已经灌得猛了些,脸块子以至于脖根子都涨红了,也便愈发地要在大家面前表现自己似的,饶有兴趣地说他新发现的故事:“那天,我在村北放羊,眼看着一辆汽车跑了来。人家的汽车跑起来一溜烟儿,可这辆车慢腾腾的,我正纳闷着呢,却又看到它往路边一拐,拐到了一溜儿大树底下停了下来。我觉得奇怪,便悄悄地过去。我走近了那汽车,先绕到汽车后,再猫下腰来,悄悄地贴近那车窗。等我慢慢弓起腰来,眼睛贴着车窗往里扒头一看——你们猜看到啥啦?”说到这儿,这个吴广林竟卖起了关子。而听的人便愈发急欲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遂响起一片嚷嚷声:“快说!快说!看到了什么?”吴广林说:“在那汽车的后座位上,王顺昌和白景丽脱了裤子正在办那事呢!”他的话音刚落,饭店里又骤然腾起一阵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