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响起的爆炸声,引起人们的震惊。人们纷纷自家里或正在干活的场所跑出来,惊恐地打听着,“这是啥动静?”、“像是炸弹声?”仍怔呆呆地神情呆滞的赵长增被震得清醒了过来,他和仍在猪舍前,手里尚握着猪食瓢的郑玉凤跑出了街门,也向街上的人们打听着:“这是啥动静?这么吓人?”当得知河堤一颗炸弹炸了时,他们很有些惊恐的样子,心想:哪里来的炸弹炸了?后即传来炸死人了的消息,两人显然不曾想到,惊得“啊”地叫出了声。而遂又听到说远远便看到一片小孩红衣裳被炸飞挂到了树梢时,郑玉凤的脸“唰”地变黄了。赵长增的嗓音有些发抖,对儿媳郑玉凤喊:“快去找孩子!”
郑玉凤突然醒过味儿来似的,手里的猪食瓢“啪”地丢到了地上,惊叫着孩子的名字:“小芳——”脚步“噔噔”地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她是循着浓烈的硝烟味儿,跑到河堤上,继而,再跑到已经被公安人员及闻讯赶来的老百姓围拢起来的爆炸现场的。有一位婶子一扭头看到了飞跑过来的她,一把把她拦了起来,将她截住。婶子显然担心她受不了那血淋淋的惨烈的现场的刺激。孩子的红衣片包括那只断臂,与孩子的血肉模糊的尸首摆放在那儿。郑玉凤一把将大婶的胳膊甩开,拨开众人钻了进去。她显然第一眼便认出是自己的孩子,所有的人便听到她的嗓子里“啊”一声,但只那么一下“啊”声,便戛然而止。再看去,便站不稳,整个身子晃晃悠悠地朝后仰去,“扑通”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随后,一路踉踉跄跄跑着赶来的赵长增,显然已经准确判断出确是自己的小孙女被炸死,老远便“啊哈哈……我的孙女呀……”痛哭了起来。围观的乡亲们转过身看去时,便看到了他的满是褶皱的脸上两行流淌下来的老泪。便迎着他过去,架起了他的双臂,不让他近前。这样的场景显然刺痛了所有人的心,在场的人们特别是那些女人们也陪着流眼泪。趁人不注意时,抬起手腕来,用袖子抹眼泪。男男女女的人们,看一眼,又不忍心看,忙扭过头来,嘴里嘀咕着“太惨了!太惨了!”
很快人们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开始追究它的来龙去脉,人们的话题便转向了另一边。先是一个人说:“这是谁扔到这儿的炸弹?啥时扔的呢?”这儿一经爆炸即赶来的高思明便大声而且肯定地说:“是当年日本鬼子扔到这儿的!”人们的目光便“唰”地转向了他。这时,人们还发现了因需监控着实弹而不敢靠前的县武装部的两名军事参谋,甚至还惊奇地看到那枚尚待处理的炸弹。高思明手指着那炸弹的方向,嗓门很高:“有人亲眼见到爆炸的那颗就是和这颗一起发现的,内行人一眼便可看出它是当年侵华日军扔下的!”而有些上些岁数的,又曾经参加过当年这条河流清淤工程的便即接过了话茬:“那一年就挖出了好多的呢!”甚至绘形绘色地讲到当时的情形。人们的仇恨的目标便具体了起来,有人忿忿地骂:“当年侵华日军杀死了我们多少中国人?到了今天,他们留下的炸弹还在害人呀!”
人们的话题由此便扯得更远了一些。谈到这个话题,高思明最有发言权。他亲历过那场战争,亲历的东西、目睹的东西,更何况是那样惨烈的场景,他是终生不可能忘却的。他谈了五美城惨案,又谈了花园惨案、阎庄惨案、府君庙惨案,他还谈到在涉县,日军一次就掠走我300多名妇女,要充其慰安妇,幸被八路军截获。
这件事情似乎到此为止了,虽然给受害家属带来深深的伤害。当时,已经有了关于东北哈尔滨发生的侵华日军留下的毒气弹伤害中国人受害家属要求日本赔偿的报道,但眼下的这两名受害家属包括郑玉凤在内,似乎尚不懂得这样作,或者是没有勇气这样作。有人看到过中国的女律师去为当年被强行掠到日本本土挖煤的中国人讨说法,却被拒之于人家数十层高的大楼下的屈辱无助的样子,及女律师眼里“刷刷”流下的眼泪。还有那个王选的遭际。他们或许便觉得无助,没有力量,只有忍受。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又传来了一件令人震惊其实是令所有国人为之大为震惊的消息,偏就是这一消息,又令这里所有的人自然与之前以及时下这里发生的一切联系了起来,所有的人当然包括郑玉凤在内的受害者在内,一起为之愤怒,全国的大小媒体都作了报道的:日本买春团在我们的国耻日(九·一八)来我国寻欢,竟然受到我们酒店数百名小姐的招待。而这件事就发生在我们的珠海国际会议中心大酒店。据亲眼目睹此况的一位中国人介绍,其实广东某企业管理有限公司的刘先生也向记者证实,他和参加会议的100多名客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丑陋的一幕。河南某医疗企业的老总赵广泉先生说,那一夜陆续来的小姐有近500人,那些日本人在大厅里边与这些小姐搂搂抱抱,即使在电梯间也把手插到这些小姐衣服里乱摸,那场景不堪入目。有的房间竟有三四个小姐。整座搂都只是淫声浪笑。赵先生通过他们的翻译与其中的人聊天得知这个旅游团,来自日本各地共有380多人,全是男性,最大的37岁,最小的只有16岁。赵先生问:“你们来干吗呢?”他们大笑起来:“我们就是来玩中国姑娘的!”那么多的日本男人专门跑到中国来玩中国姑娘,又偏在中国的九·一八事变72周年。甚至还要挂日本国旗。啊哈哈,耻辱呀!耻辱呀!
当高思明手里拿着登载着这则消息的报纸,那报纸上几乎整版登载这一事件更加详细的资料,甚至还有一幅那个大厦的晚间灯光辉煌的照片。高思明腾地自沙发上弹了起来,周身的热血刹那间沸腾了。他的胸膛急速地起伏着,一圈圈地在客厅地板上走来走去,他的浑身战栗了起来。当年,他们践踏我们的大好河山,对我们中国人烧杀淫掠,直到七十二年后的今天仍然……他独自一个人在客厅里控制不住自己愤怒的情绪,大声喊叫:“奇耻大辱呀!”然后,突然将手中捏着的报纸“嘶啦”一声再“嘶啦”一声,撕得粉碎,“啪”地甩到地上,再抬起脚来,恨劲地踏上去。
那个赵长增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家里。儿媳郑玉凤将小孙女生前的照片放得好大,他将其捧在手上,就那样站在屋地上,呆呆的,一句话没有,两行老泪顺着两颊流淌着。就这样,久久地呆着。突然,听到邻居有人突然间喊了一声:“你们快听!”接着电视的声音被放得很大,显然是邻居的那一位突然发现了什么,提醒别人注意看的。而这样一来,也便让一墙之隔的死人一样的赵长增突然醒了似的,同时,也无意间听到了那则消息。然而,消息播完了,他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唯一的反应是全身嗦嗦发抖,捧着小孙女照片的两只手,颤抖得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啪”一下子,照片掉到了地上。
如果事情发展到这儿,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被刺伤的伤痛会慢慢减轻一些的。偏偏几天后,又发生了一件事,便使这件事情又有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发展。
那个出去寻工作的赵长增的女儿赵晓红回来了,赵晓红并非接到了家里接连发生事的消息之后再回来的,不是,她并没听说哥哥因杀人已被公安部门抓去,也尚不知道自己的小侄女被侵华日军当年抛弃的炸弹炸死。她赶到家里的时候,是先去了她娘白景丽所待的新院的,只是她不知道娘白景丽到哪儿去了,街门上上了锁。她再来到这个老宅时,便听到了猪“哼哼”的叫声。她朝着位于院南侧那临时猪舍瞥了一眼,便即嗅到一股猪圈里散发出的臭烘烘的气味儿,她甚至在心里立即作出反感的反应。
当她进屋后,便看到了她的爹。她的爹赵长增一个人坐在床沿儿上,整个人木呆呆的。脸上的皱纹像是更深了,却看不出一丝的喜怒表情。目光呆滞,看不出盯着什么位置,散散的,没有一丝的灵光。她叫一声:“爹!”对方不见反应,再喊一声:“爹——”这时,赵长增的眼珠才转动一下,活泛了起来,跟女儿搭话:“回来啦?”赵晓红在老父面前装作很高兴的样子,或许她真的很高兴,听到问,答:“回来啦!”这时,她便将自己肩上的一个并不大的包摘下来,放到屋正面的椅子上。赵长增关心地再问:“到哪儿去啦?”女儿赵晓红仍显得很兴奋的样子,答:“挺远哩,爹。”接着,说:“到了南方的珠海了呢!”显然“珠海”这两个字对于赵长增来说,实在太敏感了,他不觉“哦”一声,两眼里便有了灵光,盯着女儿的脸,颇为警觉的样子,问:“在那儿干啥呢?”女儿便笑,赵长增即察觉了那笑显然不太自然。女儿有些搪塞,说:“挣钱哩!”赵长增只从这一句话里,便听出了问题。但他还想了解一下,女儿是否与那报道的事有关,口气反而缓和了一些,问:“那咋回来啦?”女儿便明显地不自然起来:“……还不是因为和日本人……被赶回来了呗。”
或许这个女儿仍没有太看重这件事?要不然她完全可以编个瞎话的,却竟说出了那个最敏感的关键词。赵长增最不愿得到的竟然得到了证实。他的眼睛突然向着女儿瞪大了,瞪圆了。他的嘴唇开始哆嗦,两手乃至全身开始哆嗦。赵晓红显然忽略了父亲的变化,她转过身,复又自椅子上抓起自己的包,打开来,将手伸进去,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一大沓的钱来,抓在手里,要送给父亲的样子。而父亲赵长增突然冲进女儿一步,几乎是同时,抡起胳膊,“啪”地一下,重重地抽到女儿的脸上。女儿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冒出三个字:“给你钱。”赵长增一把将那钱抓到手里,再“唰”地一下子甩到女儿的脸上。嗓门更大,竟突然有些嘶哑:“谁要你这臭钱!”那大额的票子飘悠悠落到了地上。赵长增一只脚再朝着它们猛地踏去。女儿的泪水流了下来,一转身“哇”地一声哭着跑出,直奔她所住的那间小西屋,“咣当”一下关起了门板。
据了解情况的人介绍说,当晚这个赵晓红去过她的男友家。她的男友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俩的事,算了吧!”她坚持要进男友家细谈谈,被男友的母亲拦在街门外,手指指到了她的鼻尖,嗓门很高:“你快走!快走开,以后再不要走近我们,走远一点!”还有人看到她还到过火车站北侧的一个私人性病诊所,人们便猜测她得上了那种病。后来,近门的一个婶子去看她,她希图与她接近。而一旦与她靠近,便即嗅到极强烈的气味儿。这位婶子有些怀疑自己的嗅觉,再细心地去体会。便又一次真切地嗅到了发自她身上的类似于腐尸一样的恶臭。她在心里便暗暗有了一种猜测。当赵晓红要去厕所方便时,她便装作同样需要去厕所,跟随着她,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她的身上的恶臭,来源于她的下身。
当夜,赵晓红独居的小西屋失了火。
住在东屋的郑玉凤睡梦中被“哔哔啵啵”的响声惊醒。她睁开眼来便突然看到一缕红光自窗子里投进屋来,郑玉凤吃了一惊,即爬起身朝着窗外看去,不觉大吃一惊。赵晓红所住的小西屋起了火,一股浓烟翻滚着冲出窗子,红红的火舌已经蹿出了窗外。郑玉凤惊呼:“着火了!着火啦——”她惊慌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衣服穿到身上再跑出屋的,她嘶哑着嗓子叫着:“救火呀——救火呀——”便猛地朝着院南侧的猪圈跑去。她知道那里有喂猪用的水缸,她慌乱地抄起一个盆子盛上水,便跑了过来。
前后的邻居显然也被惊醒,便互相呼唤着“快救火”,便顺手抄起水盆、水桶之类的工具赶了来。而就在这时,人们便看到赵长增也已经起来了,就站在北屋门口,看到端着水跑了过来的儿媳及前后邻居乡亲,却意外地朝着他们喊了一声:“不要救她!”儿媳郑玉凤以及所有的人们听了,一愣,但并没有听他的话,依然将手里的水盆之类朝着那愈发猛地火舌泼去。还有人打了119报了火警。然而,几盆水根本无济于事,消防车来的也相当的及时,而那火势着的极快。很快,那房顶已经被烧得坍塌了下来。
人们在仍冒着余烟的废墟里,找到已经完全烧焦了的赵晓红。
事后,人们传说失火的原因,系赵晓红自焚。而仍有人在私下里窃窃私语:会不会是她的父亲赵长增点的火?但没有人能提供出任何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