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王妃。”
杜三娘强行压制住心头的恐惧,跟着杨鸢洛迈进了佛堂,身后的木门“吱嘎吱嘎”缓缓关上,佛堂里重新恢复了阴森昏暗的气氛。
饶是杜三娘艺高人胆大,这会子也不禁觉得后背一阵阵发紧。
杨鸢洛将杜三娘丢在一旁,上前将万氏给扶了起来,在主位上坐好,这才回身指着杜三娘冷冷呵斥道:“还不跪下!”
杜三娘被唬了一跳,差点就跪下了,好在反应也算快,还知道为自己辩解一二:“妾身不明白王妃的话,王妃为何要妾身跪下?”
杨鸢洛冷笑数声,在这偌大的佛堂里,笑声回荡,分外诡异:“杜三娘,你做了什么事情,难道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我的话,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照做就是了。难道如今我让你跪下,你还敢不跪吗?”
杨鸢洛一手指着佛像,又指了指垂首不语的万氏,厉声道:“杜三娘,你瞧一瞧,如今在这佛堂里,有谁人是你不需要跪的?你做了那么多亏心事,难道不需要在佛祖面前长跪不起吗?你在府中处处挤兑欺负娘亲,难道不需要在当家主母面前跪下以谢罪吗?更不要说我如今贵为王妃,父母亲可以不跪我,但你一个妾室,在我面前这般趾高气扬,是哪里学来的规矩!”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气势逼人,且每个字都在理上,杜三娘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老老实实地在万氏的面前跪了下来。
却仍旧梗着脖子不服气道:“王妃的话有一丝不妥。妾身是个卑贱的人,却也有气度。要妾身跪舔跪地跪祖宗都使得,可是让妾身无罪却要向主母请罪,妾身不服!”
死鸭子还嘴硬!
杨鸢洛冷笑道:“好,杜三娘,你既然不服,那我就要你心服口服,我问你,娘亲身边原先的丫头都去哪里了?”
杜三娘眉眼闪动了几下,支支吾吾地说道:“得了女儿痨,被放出去了……”
“既然已经被放出去了,为何还不重新挑了人还伺候娘亲?难道要娘亲自己动手养活自己不成?”
杜三娘额头上的冷汗岑然而下,是她有意将万氏的贴身丫头全部给赶了出去,也是她有意不让人来伺候万氏,甚至,她还曾经指使厨房里的人,不要给万氏送吃的喝的。
万氏身子弱,长此以往,定然会卧病不起,再出点什么意外……那时候,这杨府里的主母可不就是她杜三娘了吗?
对于万氏,杜三娘一直是不服气的。
若说万氏没有毁容以前,杜三娘也还算是对万氏十分恭敬。
毕竟,万氏知书达理,温柔体贴,家世又十分的好,哪里是她这个妾室能够比得上的。可是万氏千般好,万般好,唯有一样比不上她杜三娘。那就是万氏的肚子不争气,只给老爷生了一个丫头片子,却迟迟没有生出个儿子来。
要知道,她杜三娘可是为杨家生了唯一的儿子。难道这不就足以让她万氏赧颜吗?
何况万氏如今娘家失势,还毁了容,失了老爷的欢心!
这样一个女人,她杜三娘肯给万氏一口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谈得上什么尊敬!杜三娘早就想好了,这杨家的主母非她杜三娘不可,而万氏,就是最大的绊脚石。她巴不得万氏早些日子去见佛祖呢。
“王妃有所不知,是夫人要礼佛,喜欢清静,不让派人来伺候的。”杜三娘急中生智,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在了万氏一个人身上。
她早就看出来了,万氏是个软弱可欺的人,如今更是潜心礼佛,从不过问红尘俗世,想必,即使她这般说,万氏也不会拆穿她的。
果然,万氏抬起了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鸢儿,让杜姨娘出去吧,我有话同你说。”
“娘!”
万氏摆了摆手,叹道:“你让她出去就是了。我这里不想看到她。”好歹总也算是说了一句硬气话。
杨鸢洛厌恶地看了一眼杜三娘,冷冷地说道:“滚!若是再让我知道你敢欺压母亲,小心你的狗命!”
杜三娘如获大赦,赶忙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佛堂。
厚重的木门再次关上,杨鸢洛却十分不解:“娘,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软弱,难道看着杜三娘欺负到你的头上来了,也不管不问吗?”
“鸢儿,你今日管了又如何,不管又如何?”万氏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地疲惫,似乎身上有万斤重担一般。
杨鸢洛听得难受,沉默半晌,才道:“如若女儿今日能够狠狠地教训杜三娘一顿,她定然会有所收敛,此后不敢再欺负母亲。”
“她对我欺负与否,又何如?”
“娘亲!”
杨鸢洛彻底搞不懂万氏了。一个人潜心礼佛久了,就连说话也带上了几分禅机,让人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万氏放下手中佛珠,浑浊的眼睛看向了杨鸢洛,竟然微微有了一些笑意:“鸢儿,你嫁给王爷,过得好吗?”
她过得好吗?
杨鸢洛自己也不知道。好像的确是很好的,衣食无忧,也不用与姨娘小妾斗来斗去,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轻轻松松就可以接近墨西决,唯一要烦恼的就是要对付那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王爷。
可要说十分好,却也称不上。日子过得好不好,是要看一个人开不开心。
上辈子身为曲幽,她曾经****夜夜都在刀口上过活。可那个时候,她也会有很开心的日子,每当沧流殇用赞许的神色望着她,她心里就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甜蜜。
即使穿越到了这个病怏怏的躯体上,杨鸢洛也还是能够从杨大小姐留下来的丝丝缕缕的回忆中尝到那种开心与快乐。
不管是在简陋的事物中与小丫头嬉笑,还是在寒酸的衣物下隐藏着对未来生活的企盼……
杨大小姐即使生活过得不如意,却也还有开心的时候。
可这些,如今的杨鸢洛却一点都没有。她有的,不过是想要报仇的迫切心愿罢了。
万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鸢儿,王爷是个好人。我虽未曾见过他,却知道,他待你定然很好。不然,你从前是那般懦弱怕事的人,性子又那么高傲,如今怎么会用王妃的身份来压制杜三娘呢?只因为,你潜移默化中,已经默认了自己就是湘王妃的事实。若不是王爷待你好,你性子那么倔,又怎么会轻易承认了这个事实呢?”
犹如醍醐灌顶,杨鸢洛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就一片空白。
她心里真的已经承认了墨祈煜的地位了吗?如若不然,她为何那么心安理得地做着墨祈煜的王妃?……
“傻孩子,王爷待你这般好,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他,寒了他的心才是。”万氏冰冷的手掌摸上了杨鸢洛的两旁,缓缓摩挲着,带着一丝依恋与不舍:“鸢儿,你这张脸,与娘亲年轻的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呢。”
重活一世醒来之后,杨鸢洛很满意自己这张脸的相貌。虽然不像墨惜月那般倾国倾城,但也能用清丽动人来形容。
杨鸢洛可以想见,万氏在没有毁容之前,该是多么地光彩照人。
“你爹爹当年……很喜欢我。”
低沉的声音在佛堂里回响,万氏第一次开口向杨鸢洛讲述当年的事情:“我与你爹爹第一次相见,便是在花朝节上。茫茫人海,他第一眼便看见了我。第二日,便托了人到家中来提亲。婚后,你爹爹待我也十分敬重,从未与我红过脸。只是,老天不会让一个人一辈子都顺风顺水。我什么都有了,可奈何肚子却不争气,嫁给你爹爹那么久了,却始终不见子嗣。鸢儿,当时你爹爹在朝中尚未站稳脚跟,那些文人士大夫最喜欢拿人家事做文章。你爹爹急了,这才纳了姨娘。杜三娘是个好命的,一进府,就为老爷生养了你大哥。即使这般,你爹爹也从来没有对我冷言冷语过。我曾经一直以为你大哥是我的福星,因为随后他就为我带来了你。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或许我和你爹爹也不会到了今日这般地步……”
万氏摸了摸自己狰狞丑陋的脸颊,苦笑道:“身为女子,天生便要以貌取人。我这样的相貌,就连阎王爷看了都要害怕,更不要说你爹爹那样一个喜欢干净的人了……”
杨鸢洛只觉得心中十分苦涩。只因为相貌被毁,杨巡便可以抛弃结发之妻,这是什么世道!
“你才刚问我为何不追究杜三娘,傻孩子,你好好想一想,若是你爹爹不允许杜三娘这么对待我,她敢吗?正是因为你爹爹已经默认了,杜三娘才有那么大的胆子。今日你教训了杜三娘,明日呢?只要你爹爹一日默许,她便会欺负我一日。你又何必呢?”
“她敢!”杨鸢洛猛地站起身来:“我这就找父亲理论去!”
“鸢儿!”万氏拉住杨鸢洛,略带祈求地说道:“你就算可怜可怜娘亲,为娘亲保留一点尊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