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大学毕业。他对她说,只要你和我好,我爸可以把你分到城里。她拒绝了。学校把她分配在一个叫秧溪的山村小学。她先坐车到县城,接着转车到秧溪。不远的地方,她前后坐了整整七个小时。
一路上黄尘滚滚,她清秀的脸庞上蒙了厚厚一层土灰。车是到秧溪小学门口停的。正值课间休息,一群孩子朝她涌来。她本能地用手理了理头发。一路的颠簸,她新盘的耸立式发型完全崩塌。
孩子们很快就帮她把行李搬到了房间门口。门是木板门,锁眼早就坏死,只是用一根草绳栓在门框上,像栓一条桀骜不驯的牛。
校长歉意地对她说,这是我们学校最好的房间,委屈你了。她的眼泪几乎要流出来。可一看旁边一溜儿的房间,不是窗户歪扭就是门板脱落,在窗户和门板上,歪歪扭扭钉满了很多支撑的细木棒。
很快,她就投入到教学之中。学校安排她上三年级,这个学校也只有三个年级。校长说,三年级的孩子大些,也懂事些。
新来的老师,总会让人生出耳目一新的感觉,加上她是科班出身,她教得游刃有余。孩子们非常喜欢她。不出几天,她就和孩子们打成一片,惹得一二年级的孩子艳羡不已。
学校附近有一座小山,每到闲暇,她都会爬到山顶去眺望。她也不知道自己要眺望什么。反正她喜欢去,一坐就是老半天。
一晃,元旦就要到了。她告诉学生,城里的学校元旦都会开晚会,我们也布置一下教室准备开晚会。孩子们雀跃、欢呼。她认为乡间的蝴蝶最美,于是她教学生折蝴蝶。很快,孩子们都折好了自己的蝴蝶,每只蝴蝶都灵动得像孩子自己。她要孩子们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并且要孩子们把自己的蝴蝶黏到墙壁上。她认为,在蝴蝶飞舞的教室开晚会才有情调。
孩子很沮丧,土坯墙根本就黏不住蝴蝶。他们一次又一次把蝴蝶黏上去,可凹凸不平的土坯墙总是拒绝孩子们满腔的热情。孩子跑到家里拿来了饭粒、米汤,甚至万能胶水,可清风一吹,蝴蝶就随着土灰簌簌脱落。
看到满地陨落的蝴蝶,她很伤心。她骂了孩子们一句:“你们乡下的孩子真没有用!”这是她第一次骂孩子。
看到老师生气,男孩垂下了头,女孩躲在墙角抹泪。
她跑到房间,大哭了一场。哭完后她向校长请假,说是去城里过元旦。
一个星期后,她回来了。她哼着小曲径直回房间收拾东西。校长说,你还是去和孩子们告别一下吧,孩子在等你呢。她心头一硬,摇了摇头。
多年后的一个春天,市里开展“骨干教师”送教下乡活动,她是其中的一员。那天,她们一行来到秧溪小学。旧地重游,她有记忆但不深刻。校长已经退休了,学生也换新的了,其它的都是老样子。她执教三年级的一节课,她回到曾经的教室。
阴天,教室很黯淡。可她的课像吸铁石,黏住了每个孩子。
忽然,天开云散,清风徐徐。土坯墙上竟然有蝴蝶哗哗翻飞的声音。她一怔,语噎。那节课的后半部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上完的。铃声一响,她奔到土坯墙边,端详每一只飞舞的蝴蝶:蝴蝶有些是用长长的钉子钉进去的;有些是四五层胶带缚上去的;有些是用线牢牢拴在凸起石块上的;有些是缚在铁丝上,铁丝卡进缝隙里……所有能黏住蝴蝶的办法似乎都用上了。
每只蝴蝶身上都有一个她似曾相识的名字。她轻轻抚摸这些蝴蝶。这些蝴蝶虽然蒙上了厚厚的土灰,陈旧不堪,但翅膀依然能随风翩跹。
蝴蝶在春风中飞翔。她的泪如纷飞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