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馀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
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译文”
庄子是蒙地人,名周。曾做过蒙地漆园的官吏,与梁惠王、齐宣王是同一时代的人。他的学说无所不及,但要旨却源于老子的理论。所以他写的书虽有十多万字,但大多都是寓言文字。作《渔父》《盗跖》《胠箧》,来毁辱孔子的学生,以表明老子的道术。至于他写的畏累虚、亢桑子之类,都是没有其事的杜撰。但他善于连缀文字以成辞章,表达事理,形容情状,来攻击儒家和墨家的学说,即使是当世饱学的学者,也都不能免于遭受攻击。他的语言汪洋浩漫,纵横恣肆,以适合自己的性情,所以从王公大人起,都无法器重他。
楚威王听说庄周贤能,派人去重金聘请,答应让他做卿相。庄周笑笑对楚使说:“千金的确是重利,卿相的确是尊位,但你没见过天子祭祀天地时所用的牺牛吗?这些牛被饲养好几年,然后被披上彩绣的衣服,送进太庙去做祭品,在这个时候,即使想做一只自由的小猪,还能办得到吗?你赶快走吧,不要玷污我的人格!我宁愿在有着污泥的小河沟里自由自在,也不愿被国君所约束,终身不做官,使我的心志快乐。”
“点评”
说起对先秦诸子百家的感悟,我对道家宗师庄子情有独钟。不是因为《庄子》一书中诸多赏心悦目的寓言故事,而是他那不上档次的身份萦绕着的一道道光环,他那从一个方面放弃自己,而从另一方面获得自己的一种人生价值取向。
一、庄子其人
关于庄子是哪里人,最早记载是在司马迁的《史记》,其中的《庄子传》说:“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
这表明庄子叫庄周,是“蒙”这个地方人。至于“蒙”在哪里,司马迁他老人家没有说。后人根据自己对“蒙”的不同理解,便产生了庄子的“籍贯问题”。
汉朝人刘向作《别录》一书,称庄周为“宋之蒙人”。因为宋国在商丘,所以后来不少人依据这一说法,认定庄周的籍贯为现在的河南商丘。1999年的新版《辞源》,是这一观点的典型代表,其中“庄子”条称:庄子(约公元前369—前286年),战国时哲学家,名周。宋国蒙(今河南商丘东北)人。做过蒙地方的漆园吏。
庄子曾在漆园为吏,那么,“漆园”在哪里呢?《史记正义》里说:漆园故城,在曹州冤句县北十七里。曹州冤句,是现在山东菏泽市的东明县。
另外,可能是因为这个“蒙”字的标志,山东又将庄子的籍贯定在“沂蒙”。加上安徽的蒙城,这样,庄子的故里问题,至少就有了河南商丘、山东东明、山东沂蒙和安徽蒙城四种说法。
根据《史记》的记载,庄子曾经做过“漆园吏”,也就是漆园这个地方的小官,没有多久就离职了,专门从事讲学和著述活动。庄子的学说与儒家学说大异其趣,而且他也经常讥讽儒者,可是同时代以抨击异端自任的孟子却从没有提到过他,可见庄子当时着意隐居,交游不广,声名不著。所以,朱熹说:“庄子当时亦无人宗之,他只在僻处自说。”(《朱子语类》卷一二五)
庄子隐居民间,不是一隐了之。他于艰难之中,孜孜不倦地奋力攀登道家思想的峰峦。一生笔耕不辍,著书立说,终成《庄子》一书,计五十二篇,逮至晋代仅存留三十三篇。庄子的文章,想象力很强,文笔变化多端,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并采用寓言故事形式,富有幽默讽刺的意味,对后世文学语言有很大影响。
《庄子》“本归于老子之言”,庄子与老子并称“老庄”,但他又别为一宗,是道家思想的集大成者,《庄子》被道教奉为《南华经》,是道家经典之一。
二、以牛自喻,拒绝为相
楚威王听说庄子很有才能,于是派使者携重金前往迎招,并许他丞相的职务。
庄子不屑地微微一笑:“千金和相位的确难得,但我如做官不就成了郊祭的牺牛了吗?你不看那牛,虽吃着美食,穿着彩衣,供于太庙,不久,送进太庙去做祭品,它又有什么自由和快乐可言呢?到被宰杀的时候,它就是想成为污泥里滚来滚去的小猪也不可能了。我宁愿在污泥里嬉戏,自寻欢乐,也不愿意受权势的羁绊。算了,你们回去吧,我是决定逍逍遥遥度此一生了。”
庄子三言两语谢绝了楚王的一番盛情,让楚王的专使(相当于今天的组织部长或人事局长)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这就是庄子,“终身不仕,以快吾意”,以“游世”的立场与态度打发自己的生命,在绝对自由的精神王国中驰骋自己的天才,“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就中国历史而言,或许是一件天大的幸事:少了一个普普通通、庸庸碌碌的官僚,而多了一位傲视千古、伟大不朽的思想大师。
庄子对国家的兴亡、政权的更迭毫不关心,他已经看透了人世的荒谬和自身生命的无助,从而为自己的心田开辟了一条新路,他的逍遥万古、独与天地往来的思想是从苦难的心灵土壤上开放的智慧之花。世人皆晓有用之用,而庄子却看到了无用之用。他向往的是源自心灵深处的欢乐和自由,就像翱翔北溟天池的大鹏鸟,可以飞进辽阔的太空,伸展自己骄傲的翅膀。
一直很喜欢鲍鹏山对庄子的一段评论:
“在一个文化屈从权势的传统中,庄子是一棵孤独的树,是一棵孤独地在深夜看守心灵月亮的树。当我们大都在黑夜里昧昧昏睡时,月亮为什么没有丢失?就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两棵在清风夜唳中独自看守月亮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