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描绘庄公的老谋深算、共叔段的贪得无厌、姜夫人的助子为虐,都活灵活现,有声有色,其生动地反映出奴隶主内部母子、兄弟之间的冷酷无情的关系;但这种关系有时又需要罩上一层温情脉脉的“孝悌”面纱,于是庄公和他母亲演出了一场在地道里重新会面的滑稽戏。文章最后写庄公受颖考叔感化而掘地见母时,借“君子”的话作论断,寄以褒贬。读后耐人寻味,发人深省,春秋时争权谋霸之况,可见一斑。通过阅读本篇,我们还可以了解到《左传》在写人记事上的艺术风格和特点,以助于学习古代散文传统。
曹刿论战——《左传》
题解
鲁庄公十年(公元前684年),齐桓公借口鲁国曾经帮助过同自己争做国君的公子纠,出兵攻打鲁国。本文记述的就是齐鲁两国交战于长勺,曹刿向鲁庄公献策,以智慧和才能击退齐国进攻,取得战争胜利的故事。齐鲁长勺之战是我国历史上以弱胜强的典型战例之一,历来为军事指挥者所重视,毛泽东同志在论述战略防御的原则时,就曾引用过这一战例。其文言简意丰,是古代散文中脍炙人口的名篇,也一直被大中学校选作教材范文。
原文
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遂入见。问:“何以战?”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遍,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对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公与之乘,战于长勺。公将鼓之,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将驰之。刿曰:“未可。”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齐师。
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
译文
鲁庄公十年的春天,齐国军队攻打我们鲁国。庄公将要迎战,曹刿请求见庄公。他的乡亲们说:“在位的人会筹划这件事,你何必参与到里边去呢?”曹刿说:“在位的人见识浅陋,不能深谋远虑。”于是入朝拜见鲁庄公。曹刿问庄公:“您依靠什么打这一仗?”庄公说:“穿的吃的这一类用来安定生活的物品,我不敢自个儿享用,一定要拿来分些给别人。”曹刿回答说:“小恩小惠还没有普遍地给予百姓,百姓是不会服从您的。”庄公说:“祭神的猪、牛、羊和绢绸,我不敢谎报,一定要凭事实对待神。”曹刿回答说:“这点小小的信用还不能使神信任,神是不会保佑您的。”庄公说:“大大小小的官司案子,即使不能一一调查清楚,也一定要用真心实意来审理。”曹刿回答说:“这是尽心竭力为百姓做好事的一种表现,可以凭这一点打一仗。打仗的时候,请让我跟您一块儿去。”
庄公和曹刿同乘一辆战车,在长勺跟齐军交战。庄公打算击鼓进兵,曹刿说:“还不行。”齐军已经擂了三次鼓,曹刿才说:“可以了。”结果齐军大败。庄公准备驱车追击齐军,曹刿说:“还不行。”他下了车,察看了齐军的车轮印子,又登上车前的横木上眺望齐军,然后说:“可以了。”这才追击齐军。
打了胜仗之后,庄公问他得胜的原因。曹刿回答说:“说到战争,那靠的是勇气。第一次击鼓,士兵鼓足了勇气;第二次击鼓,勇气就衰退了;第三次击鼓,勇气就消失干净了。对方的勇气消失干净,我们的勇气却正旺盛,所以战胜了他们。至于大国的用兵,那是难以捉摸的。我担心有伏兵在那里。后来,我看到他们的车轮印子乱七八糟,望见他们的旗子东歪西倒,所以才追击他们。”
赏读
本文意在表现曹刿的“远谋”,故紧紧围绕“论战”取材。第一段通过曹刿与鲁庄公的对话,强调人心向背是决定战争胜负的首要条件,突出了曹刿”取信于人”的战略思想;第二段简述曹刿指挥鲁军进行反攻、追击和最后取胜的过程,显示曹刿的军事指挥才能,为下文分析取胜原因作伏笔;第三段论述取胜原因,突出曹刿善于抓住战机,谨慎而又果断的战术思想。全篇虽仅222个字,但以弱御强的一场齐鲁之战,通过作者的生动记述,反映得栩栩如生,井井有条。文章不但有战前朝野“迎战”状况的展现,有战中出击、追杀场面的描述,还有战后对取胜原因的探讨。更重要的是通过齐鲁一战的记述,突现了曹刿超人的政治远见和卓越的军事才能;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历史条件下,一些有真才实学的知识分子勇于参政、敢于直谏、乐于为国效力的精神风貌。
齐桓公伐楚盟屈完——《左传》
题解
齐桓公即位后,任用贤臣,发展经济,国力强大起来。他为了巩固霸主地位,就打着尊王的旗号,去号令诸侯。公元前656年,齐桓公为称霸天下而纠合八国之兵伐楚,就是他经营霸业的一次重要行动。而当时楚国也处于强盛时期,因此毫不示弱。本文记述的就是齐楚两国之间军事、外交斗争的一些片段。为制止齐国的军事进攻,楚国以实力前往交涉,从容应对,终于迫使齐国签订了盟约。
原文
四年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徵。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
师进,次于陉。
夏,楚子使屈完如师。师退,次于召陵。
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齐侯曰:“岂不榖是为?先君之好是继。与不毂同好,何如?”对曰:“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齐侯曰:“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对曰:“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屈完及诸侯盟。
译文
僖公四年春天,齐桓公率领诸侯的军队进攻蔡国。蔡军逃散瓦解,于是又攻打楚国。楚成王派遣使者到诸侯军中对齐桓公说:“君王住在北方,我住在南方,纵使牛马跑散也不会到达彼此的边境。不料君王来到我国境内,这是什么缘故?”管仲代表桓公回答说:“从前召康公命令我的祖先太公说:‘天下诸侯,你都可以征讨他们,以便共同辅佐周室。’赐给我祖先征伐的范围,东到大海,西到黄河,南到穆陵,北到无棣。你们的贡物包茅不进贡王室,周王室的祭祀不给供应,没有什么用来滤酒祭神,我特来追究这件事。周昭王到南方征伐楚国没有返回,我要查问这件事。”楚国使者回答说:“贡物没有进贡王室,是敝国国君的罪过,岂敢不供给?至于昭王没有返回,君王到汉水边上去查问吧!”
诸侯军队继续前进,临时驻扎在陉地。
夏天,楚成王派遣屈完前往诸侯军中去交涉。诸侯军队稍稍退却,驻扎在召陵。
齐桓公陈列诸侯军队,与屈完同乘一辆战车观看。桓公说:“这次用兵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这是为了继承先君建立的友好关系罢了。和我共同友好,怎么样?”屈完回答说:“君王光临,向敝国的社稷之神求福,承蒙您收纳敝国国君,这正是敝国国君的愿望。”桓公说:“以这样的军队来作战,谁能抵抗他们?以这样的军队来攻城,什么城池不能攻破?”屈完回答说:“君王如果以德行安抚诸侯,谁敢不服从?君王如果用武力对付我们,那么,我们楚国以方城作为城墙,以汉水作为护城河,君王的军队虽多,也没有地方使用他们。”屈完于是同诸侯缔结了盟约。
赏读
本文只有几百字,以记言为主,却把齐楚两大国的斗争写得充满变化,活灵活现。一开始,齐桓公就来势汹汹,给楚国罗织两条罪状“包茅不入”和“昭王不复”以表现自己兴师有名,接着又以“同好”为饵进行笼络,其辞委婉怀柔;最后锋芒毕露,施以武力威慑。其霸主权术施展得可谓淋漓尽致,使人不禁为楚国担忧。然而,面对齐国的软硬兼施,步步威逼,楚国的使者却不卑不亢,针锋相对,据理应变。其辞令时而诙谐戏谑,和顺谦恭;时而又激昂慷慨,柔中有刚,守而有攻,令齐国无懈可击。终于干戈化为玉帛,双方讲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告一段落,也令读者长舒一口气。孙子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楚使高超的辞辩才能,令人为之折服,叹为观止。全文波澜起伏,节节生锋,确实是一篇辞令妙品。
宫之奇谏假道——《左传》
题解
在齐桓公建立霸业的同时,晋献公也在向外扩张,吞并小国。与之为邻的虢国,就成了他对外扩张的牺牲品。鲁僖公二年(前658),晋国又向虞借道伐虢。
虞公不听大夫宫之奇的劝阻,答应了晋国的要求,并派出军队,与晋合力共伐虢国,吞并了虢之下阳。三年后,晋国再次提出要向虞借路,去攻打虢国。虞大夫宫之奇对当时晋、虞、虢三国的历史和相互关系有深刻的了解,而且看透了晋国伐虢的险恶用心,于是对虞公进行了一番苦谏。可惜昏庸的虞公拒纳忠告,不听劝谏,使虞国终于灭亡,虞本人也成了阶下囚。这便是本文的历史背景和内容主旨。
原文
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玩,一之为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
公曰:“晋,吾宗也,岂害我哉?”
对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逼乎?亲以宠逼,犹尚害之,况以国乎?”
公曰:“吾享祀丰洁,神必据我。”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
弗听,许晋使。
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
冬,晋灭虢。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
译文
晋献公又向虞国借路攻打虢国。宫之奇劝阻虞公说:“虢国是虞国的外围,虢国灭亡,虞国一定跟着亡国。对晋国不可启发它的野心,对入侵之敌不可漫不经心。一次借路已经是过分,岂能有第二次呢?俗话所说的‘面颊和牙床骨互相依傍,嘴唇丢了牙齿就受凉’,那就是说的虞、虢两国的关系。”
虞公说:“晋国是我的同族,难道会害我吗?”宫之奇回答说:“太伯、虞仲,是周太王的儿子。太伯没有依从太王,所以没有继承君位。虢仲、虢叔,是王季的儿子,做过周文王的执政大臣,功勋记载在王室,收藏在掌管策命盟约的官府。晋国一心要灭掉虢国,对虞国还有什么爱?况且虞国同晋国的关系能比桓叔、庄伯更亲吗,即使晋国爱虞国的话,桓叔、庄伯两族有什么罪,却以他们为杀戮的对象,不就是因为他们威逼到晋侯自己吗?至亲以尊宠相威逼,尚且杀害他们,何况是以国家对国家呢?”
虞公说:“我祭祀的物品丰盛洁净,神一定保佑我。”宫之奇回答说:“下臣听说过,鬼神不是亲近个人,只是依据德行。《周书》说:‘上天没有亲近的人,只辅助有德行的人。’又说:‘祭祀的谷物没有芳香,光明的德行才有芳香。’又说:‘百姓不能改换祭物,只有德行可以充当祭物。’这样看来,没有德行,百姓就不和睦,神也就不来享用祭物了。神所依据的,就只在于德行了。如果晋国夺取了虞国,而以光明的德行作为芳香的祭品奉献神灵,神难道会将它们吐出来吗?”
虞公不听,答应了晋国使者。
宫之奇带领他的家族出去,说:“虞国过不了年终大祭了,就在这一次假道之行,晋国不用再出兵了。”
这年冬天,晋国灭掉了虢国。军队回来,驻扎在虞国,就乘其不备发动进攻,灭掉了虞,捉住了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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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两次假道伐虢,本文记述的是第二次,主要写虞国大夫宫之奇对虞公的三次劝谏。第一次是论势,说明虞虢两国唇齿相依的地理形势和利害的关系。第二次是论情,针对虞君认为同宗可以免害的思想,指出晋献公“亲以宠逼,犹尚害之”的历史教训,说明亲情不可依。第三次是论理,批驳了虞君对神明庇佑的迷信,指出国家的存亡不在于鬼神,而在于国君是否施德于民,反映了春秋初期的民本思想。全文主要通过人物对话来揭示主题,语言简洁有力,多用比喻和反问句式。品读这段沉甸甸的文字,我们不能仅仅停留在对宫之奇谏术的称道,对其忠于祖国和深谋远虑的赞叹,重要的在于记取虞国倾覆的沉痛教训,体味“唇亡齿寒”这一典故所蕴含的深义。宫之奇代有人出,虞公之类会绝种吗?
介之推不言禄——《左传》
题解
本文选自《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晋文公重耳在流亡十九年后回国即位,并赏赐流亡时一直追随着他、为他出谋划策的人。其间,别人都居功邀赏,唯介之推“不言禄”,晋文公也就没有想到他。因此,介之推曾一度产生了情绪上的波动,后通过与其母的交谈,坚定了自己的思想,最终隐居山林,直至生命终结。晋文公为弥补自己的过错,并抚慰心地善良的人,特封绵上为介之推的祭田。
原文
晋侯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
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是乎?与汝偕隐。”遂隐而死。
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
译文
晋文公赏赐曾跟从他逃亡的人,介之推没提爵禄的事,爵禄也就没有给他。
介之推说:“献公的儿子有九个,只有国君在世了。惠公、怀公没有亲人,国内外都厌弃他们。上天没有断绝晋国的后嗣,一定会有君主。主持晋国祭祀的人,不是国君是谁?这实在是上天安排哪,而那几个随从他逃亡的人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不是骗人吗?盗窃别人的财物,还叫他做小偷,何况窃取上天的功劳当作自己的功劳呢?下面的人赞美他们的罪过,上面的人奖励他们的欺诈,上下相互欺骗,就难以和他们相处了。”
他的母亲说:“何不也去请求爵禄?就这样死了,怨谁?”介之推回答说:“明知是错误而效法它,罪过更要加重了。而且我发出过怨言,决不吃国君的俸禄。”他的母亲说:“也要让国君知道这件事,怎么样?”介之推回答说:“言语,是身上的装饰品。身子将要隐藏,哪里还要用言语去装饰它?这样做,就是为了显露自己了。”他的母亲说:“能够像你说的这样去做吗?我和你一块隐居。”于是母子俩隐居到死为止。
晋文公寻找介之推没有找到,就把绵上作为他的封地,说:“以此铭记我的过失,并且表彰心地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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