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经亨颐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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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演说(7)

劳苦与责任,有密接之关系。劳苦在责任之先,或责任之后,或责任之中间,其义不同。责任二字之内容,亦有力与德之分别。盍观近日政局,黎大总统既免段总理之职,而又嘉之曰劳苦功高,段又通电嗣后不负责任。此其责任,力之责任,非德之责任也。此其劳苦,责任之先或责任之后也。劳苦功高一语,亦一种慰劳之意。至今日开会,对于优胜选手,决不曰劳苦功高,仅曰劳苦,则今后之责任,万不能免。故今日慰劳之责,在既优胜既劳苦之后,而又在将来未优胜未劳苦之先。余故曰劳苦在先后责任之中间。此其责任,为德之责任,非力之责任也。其价值之高如此,希共勉之。

(原载《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校友会志》第11、12期合刊)

蹴球优胜慰劳会优胜品受存训辞

(1917年5月10日)

本校自去年以来,运动竞争优胜已获第二次,将来再获第三次第四次,固未可料。要之,愈优胜责任愈重,地位愈高且刺激亦愈多。责任愈重云者,对于未优胜者,须引而使之同为优胜,决非希他人永为失败而自保其优胜已也。近时人心叵测,对于优胜者,恒不甘悦服,以妒忌之心,出之以攻击手段。优胜者之所以难乎为优胜,而刺激因以愈多。此固天演之公例,而今日风雨飘摇之中国为尤甚。吾辈何以抵挡之,无他,努力二字而已。彼妒而我不骄,彼忌而我不惧,不骄不惧,厥惟努力。妒者忌者必不努力,骄者惧者亦不努力,精神所至,必使妒我忌我者反而为信我服我,则第三次第四次之优胜,固当然也。

(原载《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校友会志》第11、12期合刊)

丁巳校友会开会辞

(1917年5月)

昨日在此礼堂开省教育会常年大会,今日在此礼堂开本校校友会大会,虽不期而遇,其间固有密切之关系焉。诸校友亦深知有密切之关系,故昨日在楼上旁听者甚多,且有一种沉静注意之精神,过于会场振作发扬之气象。此日之沉静注意,即他日之振作发扬。校友会与教育会之间,又有明远社以联络之,恰如三段教授法。校友会者,预备段也;明远社者,作用段也;教育会者,发表段也。吾辈本此三段教授法以教育社会者也。余尝言哲学、伦理、教育有系统之关系,教育会、明远社、校友会亦有系统之关系,教育会者哲学精神也,明远社者伦理精神也,校友会者教育精神也。吾辈具此三种精神以教育社会者也。今日开校友会大会,应先言预备段之方法与教育精神之意义。预者须有适当之时间,备者于此适当之时间而使之完成,即于在校五年间预备教育精神,以为伦理精神、哲学精神之基础。曩云校友会为社会小模型,乘此练习,时不可失。又可知校友会宗旨所谓敦笃友谊、联络感情,固大有用处。会长负完全之责任,此完全责任一语,更与寻常不同,不特负预备段完全之责任,并负将来作用、发表段完全之责任,不特负教育精神之责任,并负伦理精神、哲学精神之责任。惟从前偏于预备段,偏于教育精神,今而后知作用段与伦理精神不可不注意,发表段与哲学精神更不可不加意。但余之精神加重于后二种,非谓第一种预备段与教育精神可以减轻,所谓诸校友之自动以补充之可也。

(原载《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校友会志》第11、12期合刊)

丁巳毕业生送别会开会辞

(1917年6月30日)

每年一次毕业,每年一次送别,依例举行。送别者与毕业者,或不免有虚行故事之观念,而余屡述开会辞,亦无他意,无非表示校友会欢送之感情。果如是,则今日之开送别会,与第一次送别会全相同,即以后第几次第几次之送别会,永为例举而已,而余以为决不然。

送别不过形式上之纪念,决非精神上之离脱,此今日开会之意,送别者与被送别者均有同感,而余又别有一种感触。今日之送别会,与去年之送别会,与今后之送别会,有无关系?以送别会为例举,则去年是去年之送别会,今年是今年之送别会,今后是今后之送别会。何则?每年毕业者不同。去年是去年之被送者,今年是今年之被送者,今后是今后之被送者。若经过五年,送别者与被送别者全不相关。余述开会辞,不妨循环例话以敷衍也,而余以为决不然。

今日送别会之对象,固为今年新毕业生。要之送新即所以怀旧,送别之情,依之不忍离,固无待言。要之别离即所以联合,新旧离合之关系,大可注意。新毕业诸校友,明日将离本校,而此时送别会中,同学同堂最后顷刻之光阴。盍先与全体在校诸校友一怀去年以前之旧同学,自明日起在校同学对于新毕业诸君,就是怀旧之第一日。明年又开送别会时,诸君虽天各一方,此间在校诸同学,仍在此处怀今年以前之旧同学。

而今年新毕业诸君与从前毕业诸君,乃联合而无所谓新旧。且送且怀,随离随合,今日开会则为新旧交融之关键,决非寻常一别已也。

(原载《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校友会志》第11、12期合刊)

丁巳毕业式训辞

(1917年7月)

光阴荏苒,诸生自入学至今日,五年如昨。第从前入学而来,以与本校无关系之人,入学而为心性至切相关之学生,不谓今日毕业而去,以心性至切相关之学生,毕业而为与本校无关系之人。今日毕业式,不过学校对于社会之交代,若校长与诸生之关系,方自今日始,在学中说不到关系二字。母校之称,毕业而后始有之。则今日毕业式,却如诞生之辰,在学五年相当于胎孕期而已。学校教育,以示范作则为尚,故在学中之教训,一如胎教。自今日不能与诸生晨夕相处,与母体既分离,则有相对之关系。有相对之关系,始有授与之作用。嗣后如有新思潮、新学理,对于社会有所发表,即对于毕业生有所授与也。

今日毕业式,校长亦无特别训话,例云临别赠言,亦不知从何说起,与从前所已言及将来所未言,决不能截然划分。自大体而论,有鉴于吾国近今教育事业之紊乱,揭其要义以勉诸生。一言以蔽,勿图速效。教育之成绩,为直接不可见之物,譬之栽花,疑其无根,时时拔视,未有能生者也,欲知根之有无,可于叶之荣枯决之。教育为根,社会为叶。叶之败,根之耻也。叶之所以败,拔根之咎也,不拔不得见,计惟以玻璃盆养水仙花。职业教育极端之主张将毋同,余故曰图速效为近今教育所以紊乱之由。具玻璃盆养水仙花之观念,不足与言教育。安心立命,切实做去,决非置之不理,以其不可见而因循自欺不可也。犹之栽花,宜时之审察其枝叶之状态,定为有期的方法,今日施肥,明日加土,不规则的栽培不可也。诸生今日之所谓有期的方法者,在学五年,毕业后五倍之为二十五年,仍以五年为一期。自今日毕业后之五年,一如在学时之预科为预备期,最为重要,以后为进行期、成功期,皆于第一期立之基。况当今日险恶之社会,一若栽花,时有暴风暴雨,尚祈格外慎重。勉之勉之。

(原载《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校友会志》第11、12期合刊)

丁巳学年终业式训辞

(1917年7月)

知了一声,又届暑假期矣,诸生将欣欣言归,得叙天伦之乐。回顾此一学年,所得当不少。三年级经过暑假而为四年级,明年此时已毕业,今日之终业式相当于五分之四之毕业式,递推预科生相当于五分之一之毕业式。如此打算,其心理早图离校,脱却牢笼,是必以在校之生活为干燥无味。余恒自四年级学生态度察之,又自一般学生放假时之情状得之。

递次升级而达本科四年,居校已久,离校在即,其有依依不忍之感乎?抑有欣欣自得之荣乎?对于学校分任各事务,宜如何格外热诚以尽服务乎?抑心已不在敷衍塞责乎?故学言归,未出校而制服已除,假中相遇,对师长而别有一态,如是者本校尚极少数,而亦不得不为诸生勖焉。

毕业生离校,尚非脱离关系。今日终业式暂离本校数十天,更时时刻刻不可一易学校之生活。须知暑假实为学生不利益之事,人生岂可因炎暑而停顿。极端言之,热带地将不能施其教育,为炎暑而放假不能求学,何以亦有夏期讲习会之倡?至今日每逢炎暑必放假,实循例之举,追原学校何以必须放暑假,教育原理上实无何等说法。如谓为教员者因其清苦生涯,至暑期特予以休息,则教育经费不足时,再减教员之修而加其清苦延其休期可乎?为学生因炎暑不能用功,则将来毕业后必当因炎暑而不能做事,不然,学生习惯不适用于社会,岂非故意使学校与社会相隔阂乎?自余思之,暑假竟可废止。西人社会上习惯,亦有因炎暑而休止者,学校之所以有暑假,未始不自社会习惯使然。故今日终业式后,诸生即纷纷散归,余实不安于心而有所勉励也。

学校因无暑假修学之设备,既不得不循例而放假,此数十天认为应有之休息期,不如认为例外之修养期,为恢复精神之用,不如为调剂精神之用。概言之,诸生回家不可一无所事,亦不可预定须多事,择定轻而易举最恰当之一二件事,为假期中研求资料,庶合修养调剂之意。炎夏不洁,青年之难,其各自卫。

(原载《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校友会志》第13期)

丁巳秋季始业式训辞

(1917年9月)

秋暑尚炎,学年更始。此假期中诸生作何事业,决不虚度此大好光阴。关于地方教育,有无稍尽资助之处?放假时各教员所授宿题,谅已一一完答。僻在乡间,时事消息,虽不灵通,而八月十四日对德宣战之大问题,当有所闻,如不放假,亦宜集诸生施临时训话。今日始业式,即欲与诸生言宣战与教育之关系,无他,就是更始二字。贫弱如中国,何能与联战不败之德国宣战?各国贺电迭至,虚张声势,国际上占得同等位置,内则恐惧,外则冒险,此皆未明宣战之作用也。余以教育眼光观察,对德宣战非目的也,方便而已,手段而已,无所恐惧,无所冒险。去战争之事实尚远,以宣战为振刷国民精神之方便,以宣战为统一国家争端之手段,未始非中国更始之一大好机会也。

欧战数载,议和无日,其结果如何,虽不可料,而自此次战争后,世界更始,可以断言。乘世界更始而中国更始,则非自教育更始不可,否则不免于恐惧冒险。或曰自今日教育更始之影响,对于目前之宣战,如何来得及?要之世界更始,即世界教育更始,中国更始,如能自教育更始,则卷土重来,所谓国际上占同等位置者,亦非虚语。故余所谓中国更始者,不徒乘战争之结果,世界更始而更始,当乘理性发展之进步,世界教育更始而更始。今日始业式,与诸生言世界更始,教育更始,中国更始,愿共同勉励以谋本校更始。

(原载《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校友会志》第13期)

丁巳双十节祝贺式式辞

(1917年10月)

当二十世纪思想革新之初,适世界大起战争。吾国处此旋涡,自一方面政治军事上观之,危急存亡固甚可虑;而自他方面思想精神上观之,亦未始非急起直追之大好机会。今日为国庆日,对于国家前途共抱乐观,而祝贺之意在将来而不在目前,不若普通之所谓祝贺,例如婚嫁,对于现在之事而言。立国之要素在教育,要知今后世界之教育,一则以思想之觉悟,二则以战事之结果,必大翻新。从来自然主义之先进不无徒劳,卷土重来正在其时,吾辈从事教育者,实负此重大之责任。昔勾践受会稽之耻,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而沼吴。吾国受耻多矣,今日之祝贺,岂徒事形式,即以生聚教训之义作双十节之特解,以表示吾辈积极进行之决心,并以唤起一般国民爱国之精神。所谓聚而训者,何处是耶?余尝谓学校为有意的组织之机关,即有意的聚,有意的训,以学校之小聚发展而为国家社会之大聚。倘小聚是小聚,不特无补于大聚,或者有害于大聚,则不可为训。

(原载《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校友会志》第13期)

丁巳圣诞纪念式式辞

(1917年10月)

今日为圣诞,去孔子生日二千四百六十八年,后世景仰之诚、瞻拜之隆,果何为哉?决非徒事纪念孔子已也,教育不言纯为过去之事。对于孔子作过去之纪念,同时必当为自己作现在之修养,为社会谋将来之利益。纪念孔子,不可以圣人非尽人所能为,须存吾人亦可为圣人之想以自勉。仅述阳明先生语一则为诸生训:“圣人之所可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

人到纯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犹金之分量有轻重。尧舜犹万镒,文王孔子犹九千镒,禹汤武王犹七、八千镒,伯夷、伊尹犹四、五千镒。才力不同而纯乎天理则同,皆可谓之圣人,犹分量虽不同而足色则同,皆可谓之精金。以五千镒而入于万镒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厕于尧、孔之间,其纯乎天理同也。盖所以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量,所以为圣者,在纯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

故虽凡人而肯为学,使此心纯乎天理,则亦可为圣人,犹一两之金比之万镒,分两虽悬绝,而其到足色处可以无愧。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者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