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有界,教育何以无界?有国家之界以为界。余所谓教育无界者,必根据国家有界而言。教育无界国家无界不可也,国家有界教育有界亦不可也,教育有界国家无界更不可也。吾中国之教育有界乎?无界乎?吾中国之国家有界乎?无界乎?此今日愿与诸君共讨论者也。何谓教育有界?国家之其他事业,彼此相对各有一范围,故于国家有界中,各有所谓政界、商界等宜也。诚以此种事业,皆为国家一部分之事业,独如教育万不可例此。教育者即以国家为单位,否则即教育有界,我中国办学数十年为成效不着者,概言之,学校与社会不相结合,学校是学校,社会是社会。其根本原因,即教育有界故也。
教育是教育,国家是国家。此次寒假旅行日本,察其教育之长,所不在形式,不在方法,而在教育确以国家之界为界,即绝对的国家主义。国家势力之所至,即教育精神之所在,教育精神之范围,与国家势力之范围全相等。而适接近于我教育有界国家无界之中国。任所欲为,其危急何堪设想,国家何以无界尤不得不归咎于教育有界。余所以身倡教育无界者,即所以拒无界的侵掠的绝对的国家主义之教育,达到以国家之界为界耳。如下图以点线示无界,以实线示有界。
教育无界、国家无界者,日本对于我国侵掠的教育焉,而其自己之国家时来不知如何也。教育无界、国家有界者,他国对于我国辅助的教育焉,其自己之国家安健无虑者也。教育有界、国家无界者,我中国教育与国家之现状也。虽然与国家等势力等范围之教育,即绝对的国家主义之教育,是不利之教育,固宜注意。而所谓教育无界者,更进一层言,教育不但以国家之界为界,即非国家主义之教育,而为世界主义之教育,人格主义之教育,亦接近于我教育有界国家无界之中国。好意恶意固有分别,而形式上弃我教育有界国家无界之隙而入则一也。试以家喻国,自家之子弟,自家父兄宜负其责,可怜我中国一家之子弟,一则时被拐子获去,一则孤哀而受他人之敬养,吾国之为父兄者,其何以为情乎?吾辈为教育者又何以安心乎?
(原载《教育周报》第201期)
浙江省教育会戊午常年大会开会辞
(1918年6月)
新会所落成后,今日第一次开常年大会。凡我会员,谅皆有一种刷新之感想,自此我浙江省教育会有其基础,勉力进行。外以搏社会之信用,内以尽同人之责任。本会自成立以来,惨淡经营,至于今日,虽不能以理想的发展,自居有何等成绩。第就现状而论,如谓对社会无信用无责任,而汤氏以二十万之捐银,托本会管理,亦足开我国未有之先,如谓本会已得信用已尽责任,而何以三次请愿议会希求补助未能通过。社会自谋进行之团体,尚不见许于人民代表之机关。鄙人忝为会长之不善固也。鄙人忝为会长一人之不善非也,事有一般与特殊之分,汤氏之捐银,非会长运动而来。汤氏对于本会全体特殊之信用也。议会之否决,非会长不运动之咎。议会全体对于本会全体尚无一般之信用也。鄙人今日欲诉于全体会员者,无他,即本会全体对外一般之信用,亦即会员全体对内一般之责任。鄙人忝为会长,会长之责任非一般之责任,特殊之责任也。尝思会长之责任,究宜尽到如何程度,如会章所称会长总理会务。
夫所谓总理会务者,实含有二义:有对外之会务,有对内之会务,任职已六年,今日始有此觉悟,忽于对内,漫言对外,是谓躐等。又恍然我国之教育事业,皆犯此躐等之弊,即各学校教育当然为研究教授学生之所,谁曰不然,孰知亦犯躐等之弊也。欲研究教授学生必先研究教育者如何自己教授。为校长者,恒注意教员如何教授学生,而不注意教员如何自己教授,亦犯躐等之弊也。推之鄙人,忝为会长,恒注意本会对社会宜尽如何责任,而不研究使会员如何对本会尽责任,亦犯躐等之弊也。以学校喻本会,会长犹校长,会员犹教员,一般社会犹学生也。无论教育会,无论学校,广言之一般教育上,均宜分为第一问题与第二问题。以本会喻青年会,却有不同之处,何则中国青年会仅有第二问题已也,其第一问题则在外国青年会。昨在该会举行学生演讲竞胜会,此等事本会自可仿行。而本会之所以为教育研究之机关者,实此等竞胜会,宜先一步易其形式,就会员举行,就教员举行,庶不仅属第二问题,而属于第一问题。
吾国办教育十余年,自鄙人观之,其弊即在躐等而研究第二问题,在不知教育者,宜其仅瞥见第二问题,如本会今年所建议于议会之浙江大学案。
人咸以为培养人才为目的也,而鄙人以为培养人才,尚是第二问题,所谓第一问题者,为其先一步之留养人才,不言留养何以言培养乎?故大学一案,实以留养人才为吾浙教育现状之第一问题,犹之教员自己教授,为学校教育之第一问题,会员共同努力,为本会发展之第一问题。诚以第一问题为根本问题也,第二问题不过当然之事业,深望本会全体会员,先将第一问题确立,则一般之信用,得昭着于社会。不特第二问题可以圆满,且更可扩充而言第三问题,方可为得一般之效果。集同志而研究教育,既有此会,以研究所得供献于社会。既有本会之各事业,而闭户自囿,拘于畛域之见,一若教育会是特殊之一团体,与其他如机关各职业不相联合,以致社会上之有力者,不以教育为职务,即不与本会相关,实非所以谋人生共进之道,而教育亦流为局部的事业,窃为本会不取。彼如教育会,明知必以教劝人不能强之入彀,故有青年会之创,网罗一切人才,以达人生共进之目的,却非仅以信教之初步为其作用。吾教育会亦当有此种扩充之计划,别创一会,使非研究教育者亦得有一集合。盖人生问题,无一人不宜研究者也,愿全体会员勿徒以第二问题之当然事业为本会之对象,请先致力于根本之第一问题,协同以求X而进于第三问题。
(原载《教育周报》第207期)
戊午毕业生送别辞
(1918年6月)
世之昧于人生观者,视吾辈今日之送别会,非假意酬应,必虚行故事,无何等价值之可言。吾辈自思,亦不知究有多少诚意,酒者不足以表示,演说亦类多例谈。细思送别会之价值,固非泛泛可白,仍不得不自人生问题着想。吾辈相聚一堂,与其于近日观察送别会之价值,不若研究开会以后之如何。送而别之,嗣后与被送别者彼此断绝关系,不复以同志相许,不复以人事相通,一经此别,相见不知何日,分道扬镳,永不交际。悲夫!有如此情意而开送别会者,余不愿闻。而所谓送别之价值,在当时更不知若何其激切,但一闭会,则彼此心愿俱了,岂足以语吾今日之送别会哉。今日之送别会,不必问有多少诚意,目的在造成今后之交情,故其价值,宜于闭会后观察之也。处世之道,无非处理交情之变化,处世之难,难在交情变化之无定。送别会者,交情变化之关键期而已。
变化之结果,切勿自多而少,自有而无,为断绝之送别会。今日吾校友会之送别会,交情之变化,为有定的。在校生变而为毕业生,学生变而为同事,范围增大,其结果为自少而多,自无而有。所愿毕业生今后尊重与母校之交情,以之处世,庶乎近焉。
(原载《浙江省第一师范学校校友会志》第14、15期合刊)
戊午暑假修业式训辞
(1918年7月)
一学年为一大反省之期,自学校方面观各级诸生,年年如故,五年级仍是五年级。而自诸生方面观,递年进级,情况不同。且不谓入学以至毕业,五年间必一辙,学校行事逐年有所变更,则某组在校五年之情况,与他组在校五年之情况,目接心领,亦有不同。至若他校聘任教员年易一年者,则遭逢际遇更属无定。今之为学生,固亦有运命欤?此一学年间诸生之运命如何,试先述余自己心境上观察。十周纪念之盛况,明远之精神,洵属可嘉,其他事务亦尚满意。而何以近日觉有耿耿不快之感,最足资余研究者,为李叔同先生解职入山之事。良教师不堪留用,校长之失职也。而李先生非他就而入山,留无可当,推其解职之原因,诸生不屑教诲欤?校长与诸教员不堪同道欤?皆非也,盖厌于人世也,视学校事及一切人生问题无有是处焉。而余实亦间接受其消极之影响,且影响于学校。入山之事,屡对人言,可钦而不可为训。但自问实有似是而非、将信将疑之态度,有时烦恼时,亦偶作如是想,今而翻然自励,在此一日,决不容丝毫有此种思想。余尝言人格,无他即人生圆满之标准,能圆满此标准,而后可进于佛说。盖佛说以人格为最始之单位,而吾辈犹是以人格为最高之标的,忽于人格,径读佛说,即是躐等。余最恨近时之皮相文学家,以佛说为流行品,欲假此以为方寸之术,即人格尚未圆满,而超乎其上以自尊,舍本逐末,莫此为甚。他日诸生学有进境,精益求精,超人格而研求佛说,固无不可。而在校期内,今日特宣布一禁令,不准读佛,以免消极躐等之流弊。西湖名胜,甲于天下,要知吾浙之士气,几为其消磨殆尽。诸生于暑假中,或有寓此以消夏者,认为游息之地则可,认为修养之地则不可,未秋先寒非其宜也。炎暑慎重,其各自爱。
(原载《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校友会志》第14、15期合刊)
戊午毕业式训辞
(1918年7月)
今年元旦,余有自训一语曰:愿为社会作马牛。盖岁在戊午,余生于丁丑,故云。今日毕业式,即以此自训者训诸生。毕业后何所事?当然任教育之职,而或不免与其他职业,以一般名利相计较,即非所谓为社会作马牛也。然则何故愿为社会作马牛?徒自嗟叹,亦属勉强,余以此数字置座右,思之思之,至今日稍有所觉悟。此语自为儿孙作马牛脱来,而其理亦相若,为儿孙作马牛,天性也,为社会作马牛,天职也。为儿孙作马牛,数千百年来构成依赖儿孙之通性。余之所谓为社会作马牛者,亦有依赖社会之希望,今后余认定教育事业当依赖社会,故愿为社会作马牛。行政立法徒束缚教育而已,欲言发展难矣哉,原来教育之效果,决不存在于规则方法之间,而存在于社会之信用与教育者之人格之间。余尝探询友人之能言教育者,吾浙师范生多矣,其缺点究在何处?答曰无教育思想,绎其意即不知教育者之天职。今日所授与于诸生之证书,视为权利之左券乎?抑视为义务之任状乎?毕业生成绩之优劣,可以此二语区分之,亦即可以为社会作马牛一语概括之。诸生自今日离母校而入社会,母校非可依赖也,可依赖者社会也。其各勉旃。
(原载《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校友会志》第14、15期合刊)
戊午校友会开会辞
(1918年)
某教育家有言曰:教育即生活,而非生活之准备。斯言于此次旅行日本视察教育得之,反省吾国实坐以教育为生活准备之弊,而使学校与社会为二物。余尝言校友会为社会小模型,今思之亦何必谓之小模型,谓校友会即社会事业之一种可也。教育即生活,学校即社会,学校与社会无所谓联络,无所谓密接。盖无论如何联络,如何密接,其观念犹认学校与社会为二物。日本之学校教育,竟不知学校与社会之分别矣。吾国各校学生对于学校生活、膳食居室,时有不满之感。试平心而论,得能如学校之膳食,如学校之居室,以终其身,夫亦可以知足,而何以在学校以为不满意,诚以学校与社会为二物。学校生活为特殊生活,非终身生活也,则学校中之一切习惯,亦暂时性质。余有感于校中之善蹴球者,毕业后绝对不一蹴,在学与出校,判若二人。推之品性而亦如是,则所谓教育为生活之准备者,不亦全属空谈耳。学校与社会之联络,习闻之矣,商店与社会之联络,斯言必以为可笑,理论上实无所区别,不过学校是具体,社会是抽象,学校宜为社会之先觉机关,所以与商店不同。所谓教育即生活,实为切中时弊之至论。以此观念,认校友会事业即社会事业可也。
(原载《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校友会志》第14、15期合刊)
学艺会开会辞
(1918年)
学艺会之目的,首在促进本校教育之改善,使学生以平日所学习者,发表于多数人之前,互相观摩,养成将来在社会自动之能力。未周之处固所不免,倘蒙来宾加以指示,则裨益于本校,固非浅鲜。此今日开会之第一目的,藉以图学校与社会之联络者也。夫学校之组织,一为教者,一为被教者,不为此二种人,不谓学校之作用,亦不外此二种人相互授受已也。学校之被教者,非学校之教者,亦宜有所授;反之对于非学校之被教者,学校之教者,亦宜有所授,此学校与社会联络双方之作用也。如有进者,近今吾国思想之隔阂,学与艺分而为二,有学无艺,有艺无学。所贵乎教育者,能于学艺二字,使之结合斯可矣。
(原载《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校友会志》第14、15期合刊)
和平教育——省教育会欢迎县视学演说稿
(1919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