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招收的十五名女侍者站成五组,三人一组。
统一的V领白衬衫配束腰窄黑的一步裙,黑色高跟鞋显得人高挑精神,只除了某个走总裁公子后门的女人,她摇摇晃晃站在最后排,因为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始终没精打采地低垂着脑袋。
舒城岳轻靠在吧台边,双手环胸,狭长的眼眸隐在镜片后,不露情绪地开始检查面前女侍队的状况。
“欢迎加入皇爵饭店的服务团队。从今天开始,不论大家基于何种理由站在这里,希望大家团结合作,目标一致,为饭店创造优厚的利益和树立良好的品牌形象。”
一阵中规中矩的掌声落下,他接着开口。
“我是本饭店的执行总监,鄙姓舒。工作时间,大家一致称呼我的职称——舒总监。”
“舒总监,你的名字还耍神秘不告诉我们吗?”队伍中,有大胆的女生开口。
他轻笑,淡然地应付,“私人时间,欢迎大家尽情地叫我名字。对我名字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去翻员工联络簿,那上面连咱们财团少掌门玉树临风的名字都有。”
“锦玉公子的左手无名指都套上戒指了。舒总监的左手还是空的,假日可以约你出去玩吗?”
队伍里的女生一阵轰笑,起哄不停。
“如果一个月内,不被我抓到一次违规操作的话,有兴趣的可以约我试试看。”
他从吧台边走到队列前,“进入工作岗位之前,我来看看大家的准备是否合格。”
他眼色一凛,逐一地走到每个女生面前。
“你,头发不合格,到肩膀必须扎起来。别来跟我撒娇说你刚拉直的发丝会留印子,扎起来。”
“你,指甲亮片摘掉,我不想客人的盘子里出现你的指甲盖。”
“你,衣领皱巴巴的怎么回事?没熨过?”
“你,高跟鞋上那朵蝴蝶结是什么?我不需要任何标新立异,跳脱出众的打扮,摘掉。”
一番苛刻又精准的挑刺过后,舒城岳站到了姚钱树面前。
面前的女人缩了缩腿,把头低得更深。
“驼背,勾腰,贼眉鼠眼,獐头鼠目,姚小姐。你是特别不愿意看到我,才故意露出这种让人难以容忍的仪表吗?”
“欸?舒先生……不,总监!我还不习惯……”
不待她说完,舒城岳直接打断她的借口,“姚小姐,一个人脑袋空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是……是什么呀?”
“是她觉得自己脑袋太空,所以,故意放水进去。”
“……唔……你是在说我脑袋进水了么?”
他挑眉,不置可否。报复式的轻笑挂在唇边。
周遭的同事心照不宣地互递眼色,突然间集体哗然哄笑开来。
至此,姚钱树上班的第一天,从财团公子的关系户变成执行总监的眼中钉,肉中刺。
尽管清风拂面的笑容一直挂在他唇边,可一对上她,那份笑就夹杂了黑色的暗影。
她百思不解,她这个倒霉蛋到底哪里惹到总监大人了?或者说……他在跟她生什么气啊?好歹也算是相亲对象,虽然没有成功也不至于这么讨厌她吧?干吗每字每句都在找她茬挑她错,还让所有同事嘲笑她。
“餐巾是这么叠的吗?连最起码的冠式餐巾都不会叠。你在家也是这么伺候那位少爷的吗?嗯?”
低沉的“嗯”声,嗓音浑厚性感,上扬的唇角弧度温敦儒雅,可是……姚钱树还是感觉从舒城岳背后吹来的阴凉风。
“你连刀叉勺的基本位置也不懂?姚小姐,你确定招你进饭店的那位仁兄,脑袋没被门夹过?嗯?”
她暗自翻白眼。
“白酒杯靠上,红酒杯在下,香槟杯在右侧,这些基本常识你统统不懂。你家少爷在家品酒都是对瓶吹的吗?嗯?”
她握拳撇唇,怨气凝聚。
“甜品叉勺和正餐餐具分开放,你家少爷吃西餐时是用筷子的吗?嗯?”
怨气满格,她爆发了,“他在家才不会吃这么麻烦的东西哩!舒总监,餐厅里一百个桌子,你干吗只跟在我身后盯呀!”
他气定神闲地白她一眼,理直气壮地回顶她:“因为你有一头的小辫子,让人想不抓都很困难。”
“……”就算故意要抓她的小辫子也不需要这样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吧?
她是有多让人看不顺眼啊!
旁边的同事互相调笑,窃窃私语,等着看她的笑话,面前的西餐桌被自己摆得乱七八糟,她窘迫难耐,第一次发现还有比伺候少爷更难的事。
就算是少爷,也没有这样折腾过她。什么西餐标准,什么刀叉摆放。她乱插蜡烛,抱黑手党上餐桌,搞非浪漫烛光晚餐,少爷也没有找过她的茬。她煮什么,他吃什么,顶多实在太难吃,他直接掀桌丢进垃圾筒。
只不过是相亲没成功,至于这样小鸡肚肠地报复她咩?
啐,还好没有嫁给这种男人!少爷替她选男人的眼光果然是正确的。
被有权势的舒总监挑剔摆弄,任谁也知道姚钱树是个不受欢迎的新员工。于是,午餐时间的员工餐厅内壁垒分明。姚钱树的周围空无一人,没人肯靠近。
她独霸一桌,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员工餐。
和她同组的两个女生本就与她不熟,兀自离得远远地喝咖啡。
她拿叉子戳着意大利面,无奈地抬头看着墙壁上走得很慢的时钟。少爷,您现在在干什么呢?奴婢我要上班赚钱给您,没时间给您带便当菜了。
一只快餐托盘突然搁在她对面的桌上。
“这里没人?”
她懒懒地转头,定睛一看,竟是害她被同事排挤瞧不起的罪魁祸首——舒总监。
“哼!”她鼻间发出轻哼,赌气皱眉低下脸去专心吃面,当做没有看到他脱去正式西装,单穿着白衬衫系着宝蓝色领带的帅样。
“可以坐你对面吗?”
“不可以。”她头也不抬地回道。
“为什么?”
“旁边那么多位置,干吗非要坐我旁边?想追我啊?走开走开。”呼啦啦地吃着面条。
“的确是想追你。”
“噗!”她被呛到了,喷面而出,条状物挂上了鼻梁。
“你……你……舒总监你……”
一张面纸递到她鼻前,她迟疑,不敢抬手去接。
“莫非你还想我帮你擦?OK。”他状似抬手就要捏上她的鼻梁。
“不不不要,我自己可以擦!”
她急忙抓过纸巾,擤着自己的鼻涕,把呛进气管的残留物喷出来。
难听的擤鼻声让舒城岳嫌弃地拢眉,边拉开椅子坐下边哼道:“你跟相亲那天差别还真大。装淑女,逢场作戏功力真不错啊。”
他嘲讽的语调让她停下抽动鼻子,扁唇反讥,“舒先生也不差啊。装绅士,假风度翩翩的功力也不是盖的喂!”啐!是谁对黑手党关爱有嘉,还说对她的要求不高,只要她摆个造型就好。
她的反唇相讥惹来他耸肩一哼,他拿起银叉拨弄着盘里的料理,闲聊似的看向她,“既然大家都是水货,那不如来谈谈追你这件事吧?”
她脸色一红,想起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是个已婚小妇女,“什什什……什么啊?我这个人是很正经,不会乱来,公私分明的,我坚决反对什么办公室恋爱,潜规则之类的。舒总监,你找错人了,哼!”
“……”还哼他?他薄唇一弯,“我是说,‘追你’还钱这件事。你该不是忘记了,你还欠我一笔追尾修车费吧?”
口!
她强行亲吻舒总监车屁股的事情……她还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喂!
“嘴巴张成那样干吗?说!什么时候还钱?”
“……呃……这个,那个……舒总监,我今天才第一天上班呢……”难怪他如此刁难她,原来是为了俗气的人民币!
“手头很紧是吧?”
“对……对啊。”看准他还有未泯灭的一点点人性,她急忙点头再点头。
“想分期付款?”
“可以吗?”
他挑眉考虑,一手撑下巴,一手卷意大利面,一副为难思索的模样。
“舒总监,你相信我,我的诚信度很高的。”
“……”诚信度很高?换号码甩人的速度倒是不低。
“我从不欠别人钱的,我欠别人一分钱都会睡不着觉的!”
“那你欠我近万块的维修费,不得困死?”
“呃……你看你看我的黑眼圈,不是还蛮重的么?”
“啐。向我炫耀夜生活很丰富吗?”
“……”这个人好难沟通哦,为什么她每说一句真诚的话都被曲解成邪恶的意思呀!
思量再三,他放下手里的银叉,勉为其难地撇唇,“好吧。看在你低收入的分上。分期付款。”
她的眼睛冒出星星,正要欣喜若狂,却听他即可补充道:“发工资的时候,百分之五十交到我这来。”
“一半哦?太多了啦!少点好不好?让我稍微延长一点点还款期嘛。”
“那百分之六十。”
“……一半就一半咩。”她沮丧地低下头去,才上班第一天,工资就缩水一半,她好悲剧哦。
看着她受气包的脸,舒城岳莫名的心情大好,轻咳了一声,他理所当然地朝她伸出手来。
“舒总监,哪有这么快的。”她还没发工资啊。
他一白眼,低声呵道,“新电话号码。”那个让他耿耿于怀的东西,她是不打算主动给他吗?
她呆呆地眨眼。
“谁知道你是不是能通过试用期,万一你走人了,我要去哪里找你还钱。”
“……哦哦!”是为了方便追债哦,她还以为他对她有意思,在找她搭讪要联络方式哩。
她开口想要报出自己的号码,可是少爷的命令跳上脑海——
“我警告你,不准再把号码告诉别人。你手机里只准有我一个人的号码。”
她不能报号码,不能违反少爷天大的命令,可是不报号码的话,舒总监会逼她立刻还钱的,唔……好难抉择哦!
“我……我……”
“这么不想告诉我电话号码吗?也对,没人想被债主催债嘛。不说就算了。”他冷冷一哼,动手扯了扯领带,赶走闷热,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起午餐。
“我的手机坏掉了。所以……”
他不可置信地瞪她,她是去哪里找来这么瞎这么没说服力的理由的?如此拙劣又官方的拒绝方法,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士可杀,不可辱!
他端起托盘,作势就要走人,脑子里盘算着下午用什么法子更加残忍地虐待她。
“可是,为了让舒总监相信我的公信力,我可以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你呀!”
他脚步顿住,回头低眸看向她,“……你要把家里的电话告诉……我?”
比起个人手机更加私密的电话号码……干吗告诉他!他又没有想要知道她家里的号码。啐……
“咦!你坐回来了?不走了哟?”
“……嗯。少废话。号码呢?”
他抽出口袋里的记事本丢给她,“好好写上。包括家庭住址什么的,别让我找不到人要账,听到没?”
“哦哦,我知道啦!都跟你说我不会赖账嘛!”
她低首刷刷地写着,丝毫没注意对面的男人正单手撑下巴满含深笑地凝视自己。
姚钱树低头没看见,可不代表员工餐厅里的人都是瞎子。
舒总监的眼神里有暧昧,这是职场潜规则的信号,尽管他的眼光和锁定的目标实在太不怎样了。
下午上工时,忽然间大家的态度都变样了。
刀叉盘杯有人帮她摆好,她负责的几张桌子上,鲜牛奶和果汁也有人帮她张罗好,有客人进来,也有老同事替她照顾,她只需要站在一边僵力微笑即可。
休息时间,八卦高发地的女洗手间化妆镜前,一场八卦正如火如荼地上演。
“小姚,原来你进饭店前就跟舒总监认识哦?”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啊?你基本功那么差,该不是舒总监他面试时给你放水的吧?”
“我听说舒总监不是有女朋友的吗?应该不是你吧?”
谣言止于智者,姚钱树急忙摆手否认,“不是啦,我和舒总监是有点点小意外啦。”
“你们已经有意外了?”某女补妆到一半,突然停下来盯向她的小肚子。
姚钱树一捂肚皮,“不是这个意外啦!是我和他有点经济上的小纠纷而已。”
“经济纠纷?开玩笑吧,舒总监年薪超高的,怎么会和你有什么小钱上的纠纷啊?”
“哎哟!这个难说的,越有钱的人越抠门!今天我走过少掌门公子身边,你猜他左手上的婚戒是什么品质的?”
“白金钻石吗?”
“才不是呢!这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白银!连镀金都不是,就是最普通的银戒指而已啦。”
“妈啊,不是豪门婚姻吗?连一颗钻石都舍不得买?哈,他该不会送他老婆也是白银戒指吧?果然是无爱的将就婚姻。好可悲哦!你说是吧,小姚?”
“呃……”她摸了摸吊在脖口的戒指,心里一虚,只干笑不回话。她不能再和她们八卦下去,一不小心爆出什么大料来,少爷肯定会直接把她炖了,做成料理。
“时间差不多了,得回餐厅了,走吧。”其中一女生发现休息时间结束,众女生叽里呱啦地搭上电梯,从地下二层朝餐厅升去。
女侍者被规定在进入工作场合后必须仪态端庄,众女生列出一字队,整齐有序地朝餐厅走去。姚钱树最后一个走出电梯,跟在一堆女人后头,踩着高跟鞋横穿饭店进门处的大厅。
商务高管的电梯门叮声打开,少爷熟悉英挺的身影率先从电梯里踱步走出,他单手插裤袋,低眸思量着事情,薄唇紧抿眉头深皱,威严得让人不敢靠近,几名部长头目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亦步亦趋整齐有序地跟在他身后。
皮鞋落地的厚实声让姚钱树心口颤颤,她有一天没有看到少爷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他,好想上去叫他,好想上去向他打声招呼,好想让他看一下自己穿女侍制服的成熟样子,唔。可是她穿了高跟鞋,会被他骂么?
想到此间,她脚下一缩,发现前面的队伍骤然停下,为少爷带领的高管队让路。
女侍们集体鞠躬弯腰,“社长,下午好。”
她急忙跟着把身低下,生怕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和别人不一样。
少爷急促的脚步突得顿住,停在女侍队伍前,默默地站了好一阵,列队的高管们纷纷狐疑地互递眼色,却无人敢引火烧身,出声提醒气场强大却阴晴不定的太子爷。
两队不搭边,没交集的人马不知为何就这样相对无言地杵立了好一阵,直到身后的特助轻声开口。
“社长,有什么不对吗?”
“……”他立着原地,眉头越皱越深,薄唇始终紧抿不语,黑眸出神似的直盯着一处。
“社长?是不是有人的举止不合规矩?”
她心头一紧,是自己又有什么地方不得体不合饭店规章了吗?她又在少爷面前丢脸了吗?少爷又要教训拍打她了吗?却不想等来的是——
“没有。走吧。”
少爷冰凉漠然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她今晨亲手挑选的墨色西装从她身边轻擦走过,像不曾在她手心里逗留过。
少爷与她擦肩而过,没打招呼,没做停留,就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是了。
她怎么这么笨蛋呢?以为少爷会开口叫她?会拍她的脑袋?还是会命令她脱掉高跟鞋?
她在期待些什么?她的期待和妄想只会让少爷为难。
和以前不同。他们结婚了。
他们欺上瞒下地隐婚了。不为别的,无关感情,只是为了少爷能顺利继承饭店。
这匿名的关系……不能在人前随便打招呼,不能见光。
他们的关系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们的关系不能被别人发现的。他们的关系必须隐藏。
所以,他要尽量装作不认识她。
而她……绝不能给少爷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