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似乎知道成天艳的想法,轻声笑了:“她一直很顺利,这次遭受了挫折自然想不开。她只是太过自信,以为一切都应该围着她转。”
成天艳沉默。
“说起来,也是我的责任。”
“你的责任?”成天艳又是一怔,她为什么要说是她的责任?
那边没再解释,低声道:“告诉我若奇的家庭地址吧。”
李若奇静静地看着篮球杂志,杂志上的科比一脸帅气,正抓着球在空中飞翔着。李若奇羡慕这种自如飞翔的感觉,更喜欢站在高峰上俯视着一切的感觉。那次庆功宴得知她落选后,李若奇冲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晚,第二天一大早就打点行李去了黄山,石豪瑜口中那个永远有最高峰的黄山。
在黄山的两天里,身在缥缈仙山,迎接着日升日落,呼吸着不同于上海的清新空气,李若奇终于豁然开朗,深切明白了石豪瑜那番话的含义。
是啊,永远没有最高峰,因为还有天际的云。她还得不断攀登,不断追寻最高峰,应该为有更强的人而由衷高兴,这样可以不断提升自己,超越极限。
李若奇终于无限感激石豪瑜,对石豪瑜这位从来没有和她交手过的华东最强后卫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一天后,李若奇平静返校,坦然接受了处分,也被愤怒的父母痛骂了一顿。然后,翔光众人发现李若奇不再孤芳自赏,她甚至主动提出带几个新人。对李若奇的转变,成天艳、许明雯等高三学姐又是惊讶又是高兴,对李若奇的印象大为改观,甚至在私底下认定李若奇为成天艳之后的队长人选。
李若奇不知道学姐们的心思,她只是决心重新融入翔光女篮,她也知道再过一个月正副队长就不在队里,所以她要主动协助带好新队员。
李若奇呼了口气,将纷杂的思绪拉回来,她放下杂志伸出个懒腰。一阵铃声忽然在天地之间回荡开来。李若奇皱了皱眉,站起来走到门口,待她看清眼前的人,愣了愣,旋即怒喝一声,猛地关门!那人抢先一步,用脚卡住了门。
“先让我进来!”
“你怎么找到我家?”李若奇咬着牙:“真难为你了,跑来嘲笑我啊?”
“我没这意思!开门啊!”那人咬着牙没抽出脚,正是贝贝!
李若奇深深吸了口气,蓦然大喝一声,将门朝自己一拉!
“哦嘶!”贝贝发出一阵哀嚎声,她越发死死撑着墙壁:“你就一直这样吧,脚废了也要让你开门!”
李若奇伸出手狠命推着贝贝,但贝贝两只脚仿佛生了根,死死钉在地上,任李若奇怎么推都推不动!拉锯了一会,李若奇长叹一声,投降了。
成天艳静静地看着篮圈。上个月她在球道运动城和三个神秘女子合作击败了上海最强的业余女子篮球队后便悄然离开了运动城。那晚骆盈便跟她说这件事还得她自己决定,但不要害怕做出决定,一决定便要全力以赴,绝不回头。
那神秘三个人的事让成天艳发现了原来天外有天,她想知道,是不是如希莱丝特所说,十年前的中国篮球只是个传说?
“咚!”成天艳蓦然惊醒,一只球正往她飞来。成天艳连忙伸出手,画了个圈便止住了尚在滴溜溜转着的篮球,又翻动手腕,球乖巧地停在了她怀中。
奔过来的学妹见状,不约而同为女篮队长这一手漂亮的功夫喝起彩来。成天艳朝她们粲然一笑,站起来朗声道:“行啦,大家休息吧!”
她望着纷纷奔出去喝水的学妹,吸了口气。这些可爱的女孩们啊,上周竟主动跑来跟她说,希望周六能来体育馆打球。她不忍拂逆她们的心愿,便向全老师讨得周末使用体育馆的权利,管起钥匙来。
半个月后,这把钥匙便要交给高达红了吧?
我替你打球!
李若奇按着头,把门打开了一点点。贝贝斜身迅速闪进来,单脚跳着到了沙发边才坐下来。谢天谢地,李若奇终于没有和她斗耐性下去。她一边将脚从鞋子里抽出来轻轻按摩着,一边仰起头:“近来可好?开始训练了吧?”
李若奇寒着脸走到贝贝对面:“马马虎虎。”
贝贝一笑,将脚塞进鞋子里:“我在上海只能待两天。”
“那又如何?”李若奇翻着白眼,贝贝待两天和她有什么关系?
“所以,”贝贝坦荡荡地看着李若奇:“我想在上海与你和解。”
一阵沉默,李若奇仰起头大声笑出声来了,她不断抽搐着身子,觉得面前的贝贝天真得实在很滑稽:“和解?和解什么?我就知道,还是忍不住来跟我炫耀了吧,两届特训营的成员?”
贝贝闭上了眼,她已经听出了李若奇言语里浓浓的讽刺味道。她何尝不知道李若奇内心的失意?小时候在厦门市少体校,李若奇是最不被教练看好的人,只因她的骨龄证明了永远没可能长到1米70以上,还是她的父亲架不住李若奇苦苦哀求,给少体校交了一大笔钱,才让少体校收下了李若奇。
在少体校里,李若奇是最勤奋的一个,也因为这番不愿落后于他人的执着,李若奇的球技突飞猛进,被教练拿来作为例子教育自由散漫的贝贝们。贝贝们一边拼命点头,一边却对李若奇不屑一顾。毕竟,那时候的青少年选拔只认身高,造成了许多极具才华的孩子因为身高的遗憾而被无情淘汰出选拔体系。
李若奇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既然你要和我和解,那我要问你,”李若奇瞪着贝贝:“你选择跑去光明高中,是不是觉得,小小的龙翔高中容不下你这个大牌?是不是觉得,有我和小欣在,永远无法成就你这个得分王的美名?你以为转到光明高中,抱住吴家贝的大腿,让光明上下喂球给你,就可以触摸到冠军么?”
贝贝闭上了双眼。
“什么场均31分,拿不到冠军又有什么意义啊?你一定……”
“因为,我妈妈病了啊。”
李若奇猛然止住话头,她的眼睛瞪大了。贝贝深深吸了口气:“两年前,我妈妈被一场大病击倒了,我家多年的积蓄亦也消耗殆尽。我没办法一边挂念她的病情,一边却心安理得地和你们一起打球。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退队,甚至退学。直到,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李若奇身体猛然一抽搐。贝贝苦笑:“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句话都不说就离开了你们。我……我不奢望得到你们的原谅。”
李若奇忽然大吼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能帮你啊!”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个不合群的孔雀自以为是的孤傲,我更讨厌你什么都藏在心里!”李若奇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我真的讨厌你不把我们当做你的朋友,你的队友……”
一阵沉默,贝贝走上前,静静地拥住了李若奇:“对不起。”
“天艳,你在想什么呀?”许明雯亲热地拉住成天艳的手:“还在担心她们的基础?安啦!我们当初不也在三个月内给调教出来么?”
“你放心去北京吧,这里有我们呢!课程笔记我会帮你做好,老师的讲课录音我帮你搞定,卷子什么的我扫描传给你!你带本本去就可以了,网络这么发达,就算不在学校里,一样可以跟上进度啊!”
成天艳扭过头,看着许明雯。
许明雯笑道:“你和那臭女生能去北京,是好事,我要帮你们才是!”
“叫她林雪吧,别臭女生臭女生的,很别扭。”
许明雯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叫惯了!那我努力叫她的名字吧!”
成天艳不禁一笑,许明雯就是这样,敢爱敢恨,去年和林雪矛盾百出,但经历了华东大赛的风雨,尤其对苏林一战林雪以坚持不懈使得翔光全军复活后,许明雯对林雪的印象已经完全改观了。这次林雪入选特训营,许明雯还第一时间冲上前真诚祝贺林雪。林雪一时受宠若惊,对许明雯也不那么刻薄了。
“所以,你到底担心什么呢?”许明雯叹了口气。成天艳就是这样,总是瞻前顾后无法断然决定,她扮了个鬼脸:“怕落下学业?得了吧!”
成天艳沉默了会,低声道:“如果,我和林雪两个月回来后,无法和你们配合到一块,进而影响到预选赛,那……那不是很麻烦吗?浦东高中来势汹汹意在恢复昔日荣光,伊水学校又在边虎视眈眈……”
成天艳咬着嘴:“到时候,我们如何对得起修建体育馆的学校?对得起这些热情的学妹?我,我害怕我去了北京,就,就再也不能带你们……”
良久,许明雯才轻轻拍了拍成天艳的肩:“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到达我们都追不上的高峰,但……我真的想陪你走下去,直到我无法和你同行。”
成天艳沉默。
许明雯突然抓住成天艳的肩,大吼:“你一定要去北京!不要顾忌我们,也不要顾忌你的父母!如果你入选国青队,你是我们的骄傲,我跟别人吹牛也有了资本是不!如果你未能入选,我们再陪你走完高中篮球生涯,打完CUBA,最后工作了,我们再周末相约球场尽情打!
“我许明雯从来没求过任何人,今天我求求你了,你一定要去北京,而且一定要好好努力,什么都不要想了!”
望着面前含着泪的好友,成天艳终于伸出手,狠狠抱住了许明雯!
成天艳回到家之时,愕然发现家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个人。正是这一个月来,一直避着她的韩雷。韩雷见成天艳回来,立刻站起身,又不知该让手脚往哪摆。成天艳沉默了会,掏出钥匙打开家门,说:“怎么不发我短信?”
“哦,我问了明雯,她说你刚离开体育馆,我想你要回家了,所以……”
成天艳轻轻叹了口气,韩雷明确反对她去北京,而她选择去北京,两人关系徒然紧张起来,一个月来几乎没说过一句话。反倒是曹成明如影随形,一直跟成天艳说,想去就要排除一切阻力,哪怕身边最亲的人反对,他也会陪到底。成天艳不是笨蛋,多少察觉到了些。一个是她的青梅竹马,是她逐渐有感觉的最好朋友,一个是她原本的死对头,是默默守护着女篮的面冷心热的男生。
她不想过早揭破此事,马上要去北京了,何苦横生枝节?
成天艳示意韩雷进来:“口渴了吧?冰箱里有可乐,自己拿吧。”
韩雷挪进来,并没有动身,成天艳也由得他,走进厨房挽上围裙,从冰箱里翻出青菜,在水中细细搓着。韩雷跟到了厨房:“你还没吃晚饭?”
“早就吃了,嗯?你没吃吧?那我顺手给你弄吧,反正我在弄老爸明天的午饭。”成天艳甩掉水滴便将青菜放到砧板上,取过菜刀。一时整个厨房充满了有节奏的切菜声。韩雷靠着墙,凝视着穿着围裙不断忙碌着的成天艳。许是感受到了韩雷的目光,成天艳心一动,这场景怎么有点暧昧?她立刻甩了甩头,随便他怎么想吧。她叹了口气,将切完的青菜扔到盘中,又欲拿边上的青菜。
却僵在了半空。
她整个人陷入了臂弯中,她讶然抬起头,对着了他的眼睛,还没等她细细探究那眼神背后的意思,她的脸立刻触及了他的脸,火辣火辣的,究竟是他的温度,还是她的温度?
她的呼吸停顿。她的心脏也停顿。
她下意识放开了手中的菜刀,他顺势握住她的手,强行把她扳转到了他面前,她被逼得后退几步,靠在墙壁再也退无可退。一阵热浪迎面扑来。她全身一软,紧紧闭着双眼,任他狂风暴雨般席卷她的内心,直至世界的尽头。
良久。
韩雷终于放开成天艳,向后退了几步。成天艳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双唇,忽然道:“这是我的初吻。”
韩雷低着头,完全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成天艳轻轻道:“这一个月来,你和成明怎样对我,我心里有个谱。你始终猜不透我到底在想什么,又害怕比你优秀得多的成明就此夺走我。你想了这么多天,犹豫了这么多天,终于在今天采取了这样激烈的方式来确认我的心,是吧?”
韩雷没说话。他的胸兀自起伏着。
“这步一踏出去,要么如你所愿,要么从此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但好过这样不明不白下去,我说得对吗?”
韩雷咬着嘴。
“傻瓜。”
韩雷霍然抬起头。
“一定要用这方式来确认么?”
韩雷盯着成天艳。
“刚才你一点都不温柔,你还弄痛了我。你居然还企图通过这方式来留住我的人,你,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么?”
韩雷看着成天艳慢慢地走到他面前,她的手触到了他的胸,在他心口轻轻捶着。她仰着头,眼眸里满是盈盈秋波:“我的人走了,但我的心还在这里。你担心什么呢?还在跟自己过不去么?真、是、傻、瓜。”
韩雷沉默了一会,嘴角终于展开了笑意。
“你特地跑来就是告诉我,你和那家伙交往了?”
成天艳垂着头没说话。
“我哪里比他差了?哼……我明白了,他啥都不如我,但他对你是真心的,毫无伪装的感情和心意,就是这点才让你……”
“不错,”成天艳抬起头,看着面前伟岸的男生:“我很感激你这一年来为我们做的一切。你也确实很优秀,若没有他,我想我可能会接受你。你也不要觉得我是因为你的傲慢自大而拒绝你。”
“哼。”
成天艳扭过头,凝望着操场上玩得好不高兴的初中部学生,喃喃道:“看到他们,就好像看到以前的我们呢,只是单纯快乐地追逐着篮球。”
曹成明静静地听着。
“两年前踏上这所学校时的我,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这所学校女篮的队长,也会在这里听到我被选到北京的消息,更……”
“你其实很想去北京,是吧。”
成天艳咬住了嘴。她老妈仍然反对她,火车票和身份证估计是被她藏起来了。成天艳已经打定主意,安排成天阳潜入父母的房间偷出身份证帮她订机票。这会他应该正在想办法吧。
曹成明忽然放下书包,蹲下身在包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个信封说:“这是你的。”
“我的?”成天艳讶然接过,一抽出里面的东西,身子猛然晃了晃,她瞪着曹成明:“你……”
曹成明道:“若你没约我在此见面,我也打算约你的。你爸上周就买到了,是明天下午2点的飞机,在浦东国际机场。你只需凭身份证就可以在机场换登机牌。这件事,你妈不知道,天阳也不知道。”
成天艳愣愣地看着曹成明。
“别问我为什么你爸要把这么重要的身份证交给我,也别问我为什么拖到今天才想到约你。我且问你,你清楚你爸的心意吗?”
成天艳咬住了嘴。
“他只要我转告你。他说,当年他看着你带着天阳,抱着他买给你们的篮球,快乐得蹦蹦跳跳去上海体育馆的时候,又何曾想过,十年后,他的女儿居然无限接近于全世界的舞台呢?”
“所以,”曹成明闭上了眼,声音里波澜不兴:“他希望你不要只看着结果,不要担心是否会浪费两周的时光,他期待你努力充实自己,挑战自己。切记,命运一直在你手中。”
“爸爸……”成天艳的眼角盈上了泪水,默默地看着手中的身份证。
“后天他会有办法让你走得成。我的话就这些了。”
“成明,谢谢你。”
曹成明的脚步顿住。
“我不会忘记你做过的一切。”
良久,曹成明的嘴角扬起了笑意:“你自然会答谢我,但不会是以同学和朋友的身份。聪明如你,自然懂我的意思。”
望着曹成明远去的背影,成天艳深深吸了口气,伸出手,一片叶子恰好落到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