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城·故人
一架波音767-300缓缓降落在新加坡樟宜国际机场。经过六小时半的飞行，中国U19女子篮球队终于搭着CA969航班抵达了新加坡。
一出舱口，成天艳只觉一阵凉爽又独特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禁长长吸了口气，身形忽然一晃，成天艳立刻扭过头冲身后的冯敏翻了翻白眼：“别催我啦！”
冯敏朗声笑道：“你走得有够慢的，第一次出国至于这么激动嘛？”
“没办法，人家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呢！”
关云转过头，冲身后叽叽喳喳的女孩们喊道：“你们别磨叽的，赶紧些，到酒店也该11点了，你们要早点休息，明天还得资格审查、适应场地啊！”
“哦！”大家立刻加快了脚步，跟着关云、庄锋等教练一路走到了海关，依次递上护照，依次过了海关。
取出行李，出得机场，带着树木清香的热浪顿时迎面扑来。正值12月，是新加坡这座处于热带的城市国家全年中最凉快的季节，即使如此，周围的空气就跟死了一般，闷闷的。易达两三下便除掉外套，还烦恼地抖了抖T恤。
“来了！”关云高声道，原是大巴驶来了，中国队队员鱼贯上车，纷纷趴到窗边看着新加坡的夜景。只是一路开过去都是参天大树和高速公路，又听说还要半小时才到市中心，大家看了一会也觉无趣，有的人抵着窗养起神来。半小时后大巴开到了市中心一家酒店，国青队办好了手续，按集训时的房间分配了房卡，关云更不厌其烦地叮嘱了三餐时间、未经允许不可私自外出等规矩。
安置完也已深夜11点半，关云又来查房，督促大家早点休息。新加坡和中国同一时区不需调时差，即使如此，次日要8点起来进行资格审查、适应场地等，还是得有充足的体力。
成天艳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多亏接待酒店针对运动员开通了免费的网络服务，成天艳得以上了QQ给成天阳、许明雯和韩雷留言说她们已经安全抵达新加坡。不一会韩雷率先回复说那他放心睡觉去了，许明雯亦也说安全到达就好。然后成天阳回复说父母知道了。简单聊了些，成天艳和他们道过晚安，便关了电脑躺到床上，睁着眼睛却没了睡意。
“睡不着？”
成天艳翻了个身，面朝易达那张床：“你也没睡啊？”
那边笑道：“第一次，很紧张吧。”
成天艳一笑：“明天资格审查、适应场地，还没开始比赛吧。”
易达也翻了个身面对着成天艳，眼中满是笑意：“离开幕式还有两天。就是等抽签呢。”
成天艳道：“抽签？”
“嗯，一言难尽，明天我再给你介绍。”
“好。”成天艳点了点头，易达便关掉了床头的旋钮，房间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不一会，那边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成天艳愣愣地看着头顶，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心里起伏着，很是不平静。不只是第一次出国，不只是第一次以国青队队员的身份踏上异国土地，不只是第一次代表中国千千万万追逐着这个梦想的女孩，要在狮城大展拳脚。
但是，去年中国在亚洲锦标赛打得艰难无比最后耻辱般取得了季军，但是，易达、柯云南、寇凤翔这三人那么的强，还是被打得很惨。这次国青队阵容发生极大变动，堪称有史以来最大胆最冒险的阵容。
庄锋的教练生涯赌在了这届国青队上。关云的前途压在了这届国青队上。她们的梦想更押在了这届国青队上。她们要如何在新加坡一鸣惊人？她又要如何带给全世界惊喜？
成天艳抱着头任思绪四处飞散，渐渐地，她眼皮沉重起来了，而后发出一阵轻微的鼾声。她终于睡着了。
次日。
“这味道好奇怪哦！”冯敏翻着一串沙爹：“闻闻还挺像烤羊肉串啊！”
“这本来就是烤肉串啊！还有，”谈雅永笑道：“你要蘸这个酱吃啊！”
“我吃不惯！”冯敏耸了耸肩便起身：“我去拿水果！”
关云恰好端着盘子过来了，含笑：“昨晚睡得好吧？”
“很好！”
“睡得很熟呢！”
关云道：“待会9点在楼下集合，记得带上你们的参赛证。随后我会带你们去适应场地。”
易达道：“抽签结果定下了吗？”
关云目光一闪，淡然笑道：“晚上我们开技术会议就知道了。”
易达不再说话，低头扒着饭。
“啊，这不是Yun吗？”后面有人惊讶地叫了声，旋即一阵浓浓的香水味道冲进关云的鼻孔中：“Oh，My dear！我想死你了！”
关云整个人猛地陷入了一位女子的怀抱，她吃了一惊，接着却娇呼一声，转过身也狠狠抱住那女子。她们耳鬓厮磨了会，关云才放开女子，朝众人笑道：“这位是我在美国的前队友，也是美国队主教练，欧莱雅·盖茨！”
“嗨！”欧莱雅笑着冲成天艳她们打了下招呼，飞快地说了一段话，见成天艳她们一脸困惑，扭过头看着关云，满脸抱歉。
关云一笑，翻译道：“她说，很高兴看到你们！”
欧莱雅做了个夸张的鬼脸：“你们好像不是很高呀？”
关云笑道：“高个子有高个子的好处，小个子也有小个子的好处！”
“哦！那我期待你们的表现！”欧莱的目光落到了柯云南身上，眼睛一亮，伸出手：“这位是中国队队长，云南·柯吧！”
柯云南站起来和欧莱雅握了下手，用英语道：“你好！”
欧莱雅打量着柯云南：“我记得你，两年前从我们手中拿走了二十二分十一个篮板，不愧是世界上最好的中锋！”
关云将这番话翻译出来，柯云南的脸一瞬间居然红了！她鞠躬道：“不敢当！”
欧莱雅瞥到了一边的易达，双目忽然发出一阵精光：“又见到你了！”
易达微微一笑，没有站起来。
关云朝易达投去警告的眼神。欧莱雅笑道：“云啊，易的大名已经传到了美国呢，我们都叫她巫师易！”
关云瞟了一眼易达，见易达低着头吃饭似乎没听见她们的对话，低声道：“是因为两年前的U17世锦赛？”
“NO， NO！”欧莱雅笑道：“是去年在我的夏季特训营中名动美国呢！有好几个球探向她伸出了橄榄枝，希望她参加WNBA！”
关云不动声色：“外籍球员至少22岁才能参加选秀吧。”
“是。”欧莱雅微笑：“但大学没这个限制，我就知道有两所名校非常想要她！再说，大学毕业后跨入WNBA更容易了呢！”
关云深深地看了易达一眼。
“不说了！”欧莱雅亲热地揽住了关云的肩：“今天有空喝一杯？”
关云笑：“我等下还要带队资格审查、适应场地，得了空就打电话给你！”
“好呀！我的房间号是1402，我等你！”欧莱雅在关云的左脸上狠狠地“啵”了一下，旋即走了。
这里，要介绍下U19世界女子篮球锦标赛。
U19世界女子篮球锦标赛首先由前年各个大洲的U18女子篮球锦标赛分别决出代表资格。这届世锦赛一共十六支队伍，除了亚洲三支、大洋洲一支、非洲两支之外，美洲有四支，欧洲更有六支。
美国一直是历届冠军，但就人口基数而言，欧洲才是名副其实的篮球王国。
中国一直称王亚洲，然而在全世界就只是二流球队。去年亚锦赛更仅以季军身份耻辱般挤进了世锦赛。接连输给韩国和日本，对中国而言是不小的刺激。
易达见成天艳伸长了脖子想要瞧清秩序册，一笑，将秩序册隔空抛给了成天艳。成天艳接过一看：
A组：加拿大。科特迪瓦。法国。中国。
B组：澳大利亚。日本。阿根廷。意大利。
C组：美国。立陶宛。韩国。瑞典。
D组：西班牙。突尼斯。巴西。俄罗斯。
易达修长的手指滑动着，说在A组还好一些，至少可以打败科特迪瓦，然而第二阶段小组赛的话会碰到上届季军澳大利亚，阿根廷亦也不是弱旅。她见成天艳不是很明白，便耐心地解释了下赛制。
首先打小组赛三场，各组取前三名。A组和B组的六支队并入E组，C组和D组的六支队并入F组，第一阶段碰过面的球队不再交手，再打三场，按六场比赛的成绩算出积分确定名次，各取前四名进入到交叉淘汰赛，这便是八强。淘汰赛中，E组第一对F组第四，E组第二对F组第三，依次类推。E、F组的最后两名共四支队便组在一起打循环赛，在第九到十二名之间决出名次。自然，早些时候在四个小组里垫底的四支队要重新编组，在第十三到十六名之间排定位置了。
易达说，中国队的目标在于第二阶段的小组赛，若能取得第四名以上，便可以进入八强。可惜，以前都没能做到，因为——
“自从关教练的黄金一代之后，十年来，中国青年女篮从来没有在第二阶段比赛中赢过一场。”
欧莱雅翻着秩序册，忽然唤了一声：“罗丝，帮我喊珍妮特过来。”
应答的是一位黑人女子，她约莫2米的身高，抿着嘴唇，满脸孤傲。她点了下头，转过身便出去了，很快，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欧莱雅抬起头，展现出更为灿烂的笑容：“过来看这个。你应该认识这些中国人吧。”
“啊？我不一定认识啊。”那人惊讶地扬起了眉，刮着鼻尖走到欧莱雅身边。她的目光在中国队名单上扫视着，突然停在一行上，眼睛蓦地睁开了：“成天艳？”
与此同时。成天艳“咦”了一声：“达，你看，这是华人？”
易达闻言，走过来瞄了一眼，也不禁动容：“Janette Liu？这是华人的姓啊，唔，身高1米72，体重65公斤，司职组织后卫……有点重，能打好么？”
成天艳道：“关键是，美国队居然有华人球员，不是吗？”
易达沉吟，微笑：“回头吃饭时留意下就找得到！对了，我去找云南！”
成天艳瞧着易达搁上门出去，才低下头翻着秩序册。
门外忽然响起了铃声。
“又没带房卡呀你？”成天艳无奈地“嗷”了一声，站起身踱到门口，待她开得门，身体猛然一滞，又揉了揉双眼定眼望去——面前的人不是易达，是她最再熟悉不过却最再陌生不过的脸庞。成天艳张开了嘴，久久没回过神来。
“……果然是你，天艳！”面前的人也揉了揉眼睛，喊道：“我就猜到是你，哈哈，居然在这里和你重逢了！”
成天艳猛然捂住了嘴，没错，还是这个极具特色的翘刘海，眼睛依然明亮着，尤其是这轻松的微笑，以及下意识刮鼻尖的动作，一年来没什么变化！
除了头发的颜色以及蓦然拔地而起的身高，还有，减肥成功的身材。
一阵沉默，成天艳终于脱口而出：“是你，振晶！”
最强者的寂寞
“原来Janette Liu是你啊……”成天艳让刘振晶坐下，兴奋地道。
“是啊，移居美国后，父母说我应该有个英文名，所以叫这了，珍妮特！”刘振晶笑道。
成天艳定定地看着刘振晶，恍若隔世：“我记得你原来没这么高，也没这么胖呀？最主要的是，你怎么进入了美国队？”
刘振晶豪迈大笑，举手投足间已经完全美国人做派：“那我简单说下吧，到了美国后，我进的高中居然是篮球名校！教练发现我的三分球特别准，就推荐我参加欧莱雅的篮球特训营，结果欧莱雅让我转去另一个集训营，谁料那是为了选拔美国青年女篮才举行的集训营，于是，我歪打正着进了美国队！至于我怎么减肥，哎，都是欧莱雅逼的，我生生减掉了十斤，还被禁嘴了，啊，好想念巧克力还有火腿肠！”
成天艳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振晶：“天，太富有传奇色彩了！我一向以为，美国队不会吸收华人球员啊，毕竟……”
“嗯，我知道，美国黑人确实厉害！”刘振晶大笑：“说实话，我也不明白我怎么会进入美国队，这一切对我来说就像是做梦一般，不过，我喜欢这场梦，至少让我重逢了你啊！”
“无论如何，你真了不起！”成天艳由衷地道。
“不说我啦，反倒是你怎么进了中国队？说来听听！”
于是，成天艳从送别刘振晶讲起，讲李若奇入队，讲和聋人篮球队一起集训，讲在杭州参加华东大赛，与光明高中、仁兴学园激战，挑战苏林大学附属中学三度大起大落最终功败垂成，对阵西湖因沈天到场而激起斗志最终取得华东大赛季军，讲开学时一纸通知让她和林雪北上参加特训营，残酷的一对一竞争、组成一队打对抗赛连输六场、庄锋发表演讲留下她、原国青队成员百般刁难、大名单出炉时各方的钩心斗角，一直讲到最终踏上新加坡土地重逢刘振晶为止。
整整一小时，刘振晶随着成天艳的叙述一会振奋，一会感叹，一会又愤怒不已。终于，成天艳口干了，刘振晶适时递上水，感慨：“你们真的不容易，真希望我还没走，这样可以和你们一同拥有这些难忘的回忆啊！”
成天艳嫣然一笑：“可是比不上你啊！”
这时候门开了，冯敏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天艳，我拿个东西！”
“嘿，冯敏，等下！”成天艳欣喜地站起来：“你且看这是谁？”
“啥？”冯敏怔了怔，她这才瞧向刘振晶，眨巴着眼：“你……？”
刘振晶微微一笑，站起来：“你也来了新加坡啊，冯敏学姐。”
冯敏瞪着她，嘴巴大得可以塞下一只鸡蛋，过了一会才尖叫出声：“我的天啊！Janette Liu原来是你这家伙啊！”
“彼此彼此，我也没想到你进入了中国队！”刘振晶狠狠地抱住了冯敏。
“好，好！”冯敏愉快之极，竟忘记了预选赛时被刘振晶丢进五个三分球差点输给翔光的往事。刘振晶笑道：“豪瑜和雅永也在这里吧！”
“嗯，本来还有黄融，”冯敏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情：“可惜，在特训营里就被淘汰了。”
刘振晶叹道：“我还挺想念她呢！”
冯敏哈哈一笑：“那你回国时通知我一声，我安排个聚会不就是了嘛！”
“这下，我们的军情要被你泄露出去了！”成天艳笑着坐下来：“我对你们一无所知呢，队长说你们的阵容进行了极大的调整呢！”
“哟，我们的队长也说你们的阵容有了很大的变动呢！”
“是啊，这本来是秘密呢。有你在，这下不是秘密了！”
刘振晶笑道：“放心，我不会说出来。”
成天艳和冯敏霍然睁开双眼。刘振晶微微一笑：“不是有多爱祖国，而是，我想要在信息对称的情况下公平一战。所以你们的情况，我不会跟她们讲的。”
“这你就不对了，”冯敏正色道：“这不是单纯的篮球比赛，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除了场上真刀实枪的较量，还包括收集情报以及后勤！你们有能力收集我们的情报，我们也可以想办法收集你们的！若我们没能力收集到，那也是我们的问题！你身为美国队一员，就该为美国队打算，而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刘振晶默然半晌，点头：“也对！”
“嗯！”成天艳赞许地点头：“再说，我们也不完全对你们一无所知啊！”
“OK！”刘振晶笑着站起来：“明天得了空，和你们还有豪瑜、雅永喝一杯！”
送走刘振晶，成天艳望着秩序册待待怔了一会儿，冯敏低声道：“你在想，振晶变了这么多，对吧？”
“嗯……我发现了，她不单高了，体格也壮实了，美国这方土果真能养人啊！”
冯敏沉吟半晌，微笑点头：“此长彼消，美国队在人种方面确实有优势，但她们组队没我们久，这方面又是我们的优势呢！”
成天艳沉默。
“看来要报告教练了，”冯敏转过身笑道：“这也是情报的一部分！”
酒店大堂里。
“没想到，在这里重逢了呢。”关云凝视着酒杯内缓缓流动着的红色液体。欧莱雅一笑，抿了口红酒：“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担任了教练。”
关云微笑：“好像昨天才刚并肩作战呢，才刚拿到了第三座WNBA总冠军，你拿了总决赛MVP，加上我的常规赛MVP，你我彼此达到了生涯的巅峰，庆功会上你我喝了好多酒，相拥着，笑闹着，最后你我醉得不省人事，任队友拖回酒店，这些还历历在目呢。一眨眼，你我居然退役了，居然不约而同担任教练，居然在新加坡这块土地上，从战友变成了对手。”
欧莱雅笑道：“还不是因为你，你去年宣布退役回国，我才发现，没有你的球场让我难以提起劲，又恰好怀孕了，就这么退役了。”
关云无语。
“云，别往心里去。我只和你投缘，换了别的后卫，我浑身难受。”
关云叹道：“当年若没你，我……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在美国打下去。”
欧莱雅抿嘴一笑，又想起什么：“你的Mr.Right也来了新加坡吧？怎么没看到你和他在一起？”